我最喜歡的古代詩人-杜甫

中國古代文人，李白、蘇軾才華橫溢，令人仰羨；孔子睿智通達，讓人敬重；我最喜歡的卻是杜甫老先生：親切、勤勉、古道熱腸，在我心裡，像位可親可敬的鄰家老伯伯。

杜甫出生在一個有讀書仕宦傳統的文化家庭，西晉注釋《左傳》的杜預是他遠祖，他祖父杜審言也是一個有名的詩人。他很為自己的文化家傳驕傲，曾經對孩子說「詩乃吾家事，人傳世上情。」口吻中充滿自豪。

杜甫從小就博覽群書、擅長詩文，自述 「七歲始吟詩，開口詠鳳凰」。 「讀書如破卷，下筆如有神。賦料楊雄敵，詩看子建親。」這都是他的夫子自道。縱觀他的一生的文字，他不是一個虛言狂語的人，這些應該是實情。

他很有理想抱負，一生都把生命的意義和價值建立在為世所用上：「竊比稷與契」、「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就是說他立志要做稷契一樣為民謀福祉的治世能臣，把皇帝輔佐成堯舜那樣聖明的君主，讓社會風俗再度恢復遠古時的淳樸敦厚。

但是他的仕途發展很不順， 參加了科舉屢屢不中，為了尋找機會在長安「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直到四十多歲得到一個機會，皇帝給他安排了一次特殊的考試。「集賢學士如堵牆，觀我落筆中書堂。」這是他對當時情景的記錄，就是說在集賢苑的中書堂里，很多有學問的人圍著他看他做詩。

詩寫的不錯，得到了當朝的賞識。但也僅僅是在四年後（杜甫都四十六歲了）得到一個「胄曹參軍」，就是管理軍庫的小官。

安史之亂後他做到「左拾遺」的官職，但沒多長時間就被免。後半生一直過著漂泊流離的生活，甚至「歲拾橡栗隨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靠撿橡子栗子為生，全家幾乎餓死。最後病死於返鄉途中。

下面簡單說說杜甫詩的特點：

我們讀詩詞，很容易被文字美意境美的詩句打動。比如「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時長向別時圓。」（蘇軾《水調歌頭》）「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陸遊 《釵頭鳳》）。這類詩詞，用詞典雅意境幽美。任何人讀了都能體會到一種美感。

但是杜甫很多詩用詞意境都「丑拙」卻具有強大的打動人心的力量。他當然有很多字詞優美華麗的詩賦，但他更多的詩詞不避「丑拙」，不雕琢字句不營造意境，一味平鋪直敘，以真情實感直擊人心，從而具有了一種感動人心的美。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轉拙。

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

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闊。」

這些詞都有一種笨拙的味道，以前從沒有人把這種字句寫到詩里。杜甫有點石成金的能力，讓他們具有了強烈的感染力。想到他人生過半，過著食不果腹的生活，年輕時立下的雄心壯志眼看成泡影，也不由得為他嘆息。

還有咱們都熟悉的《石壕吏》：

「暮投石壕村， 有吏夜捉人。

老翁逾牆走， 老婦出門看。

吏呼一何怒！婦啼一何苦！

聽婦前致詞：三男鄴城戍。

一男附書至， 二男新戰死。

存者且偷生， 死者長已矣。

室中更無人， 惟有乳下孫。

孫有母未去，出入無完裙。

老嫗力雖衰，請從吏夜歸。

急應河陽役， 猶得備晨炊。

夜久語聲絕， 如聞泣幽咽。

天明登前途， 獨與老翁別」。

全詩不事修飾、平鋪直敘卻動人肺腑。

杜甫另一個特點是：他把合乎倫理道德的感情寫的真實深刻。

杜甫的詩詞很大部分的主題都是表達對國家對人民的深切關懷。這是一種特別堂皇正大的感情，表達這種感情容易流於教條，失去感染力，讓人覺得是套話虛話。

但杜甫把小我的感情和大我的感情集合在一起，他用生命實踐他的詩篇，把自己的生命與詩歌緊密結合起來，他詩中怎麼寫就生活中怎麼做、生活中怎麼做就詩中怎麼寫，他全部的作品都是他整個生命與生活的記錄與表達。他的詩因此具有一種感動人心的力量。

比如他形容自己一心為國的心志：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轉拙。

許身一何愚，竊比稷與契。

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闊。

蓋棺事則已，此志常覬豁。

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熱。

取笑同學翁，浩歌彌激烈。

非無江海志，蕭灑送日月。

生逢堯舜君，不忍便永訣。

當今廊廟具，構廈豈雲缺。

葵藿傾太陽，物性固莫奪」

這是他一生追求與生活的真實寫照。他說自己一生關心百姓疾苦心繫國家，就像向日葵傾太陽一樣是天生的本性，是沒有辦法改變的秉性。讀到這裡，我聯想到自己的讀書嗜好也是這樣，「葵藿傾太陽」，本性如此、只有認命。

中學時學的《聞官軍收河南河北》：

「回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

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

當時就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但我深切體會到其中的狂喜是在了解杜甫的生平之後。了解到他一生都「葵藿傾太陽，物性固莫奪」地把感情投入到對國家安穩和百姓的生活的深切關註上，才理解故土收復給他帶來的狂喜。這時候再讀「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馬上體會到那種歸心似箭的喜悅與急迫。

如果說李白像天空中飄逸飛揚的一片雲，杜甫則就像神州大地上穩重踏實的一座山。幾歲的孩童就能喜歡李白的「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但欣賞杜甫的詩卻需要有一定的社會閱歷。（所有的現實主義作品都是這樣，我欣賞杜甫和欣賞托爾斯泰是都是成年以後的事情。）所以不管以前對他印象如何，現在去讀說不定會發現他的魅力。

（這篇文字本來是為《葉嘉瑩說杜甫詩》一書做的筆記，目的是忽悠兒子讀這本書。但讓我寫成了讀後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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