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勇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

2013年底，憑著一腔熱情，接手靛冠噪鶥的飼養工作，卻完全想像不到2014年等待我們的會是怎樣的曲折和離奇？

趁著繁殖季到來之前，我們對鳥舍進行了簡單的丰容。查找文獻參照婺源的自然生境，更新鳥舍內的植被。分析其自然界的食性並參考國外動物園的食譜，因地制宜地制定具有南昌動物園特色的飼糧。

【圖1 青菜盆栽在婺源，靛冠噪鶥會進到菜地覓食，鳥舍里種不了菜地，放幾個盆栽還是可以的】

【圖2 部分鳥糧除了商品化的口糧，我們儘可能地捉蟲和採摘，模擬自然的食譜】

2014年3月下旬，當靛冠噪鶥出現營巢跡象，趕緊搜集來草莖、細枝、藤蔓、松針等巢材，放置於鳥舍之內。只一兩天的時間，它們便築好了新巢，然後產卵、孵化。靛冠噪鶥營合作繁殖，雌雄個體均參與孵化和育雛，通常夜晚只有雌鳥坐巢。它們的合作還算默契，一切看起來都那麼順利，心裡想著這是開門紅的節奏。

【圖3 新建成的鳥巢】

【圖4 卵每天產1每卵，直至產卵4枚便開始孵化】

可是，當孵化接近兩周，也就是快要出雛的日子，整窩卵莫名其妙地消失了！開始的一兩天里，靛冠噪鶥會將若干小石塊放入巢中，當做卵有一搭沒一搭地繼續孵化。隨後便棄巢，選擇一個新的樹杈再築一個巢，接著又產卵、孵化。然而，詭異的是，又是在孵化至十多天時，整窩卵再一次無影無蹤！從日間的行為觀察分析，成鳥之間並不存在紛爭，基本可以排除自行破壞的可能。這樣的情形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成為2014年揮之不去的夢魘。

曾經從退休的飼養員那裡聽說過類似的情況，但是從來不會如此頻繁，何況在他手裡好歹還得到了一隻雛鳥。2013年在切斯特動物園時，我也就這個問題與同行探討，基本上認定這是蛇的所為。蛇的視力差，夜間才出來覓食，仰仗舌頭[也就是信子]對熱源的極度敏感，發現黑暗中的獵物並發動攻擊。難怪入侵行動多發生在燥熱的雨夜。當鳥卵越是趨於成熟，胚胎越是活躍，雨水使得氣溫驟降，於是巢里的卵與外界環境的溫差就愈發明顯，這樣就很容易成為目標被蛇鎖定。2014年，靛冠噪鶥鳥舍的植被更為豐富，這為蛇提供了便利的藏身之所；又因為伙食得到改善，靛冠噪鶥更加積極地投入產卵和孵化。如此一來，以前只是偶爾來串門的蛇卻成了常客。所以，2014的整個繁殖季，我們平添了一位來無影去無蹤神一般的對手——赤鏈蛇！

【圖5赤鏈蛇入侵的視頻截圖夜間雌鳥坐巢，在蛇發動攻擊前的最後時刻才棄巢而去，當蛇離開後，它又回到巢中，雄鳥也跟著來到巢旁】

事實證明，我們大大低估的赤鏈蛇的能力。蛇對成鳥攻擊幾乎都是徒勞，即使在睡眠之中，成鳥仍保持了相當的敏感，任何風吹草動都會令其警醒，所以總能夠先於蛇的攻擊迅速飛走。但是，幾乎沒有什麼可以阻擋它獵食鳥卵或雛鳥的意志和決心。樹下的圓形鐵桶，如果有一丁點兒傾斜，它僅憑接縫處的幾個鉚釘便可輕鬆逾越。於是，我們小心翼翼地將鐵桶扶正，並在接縫處粘上膠帶。當鐵桶真的成為屏障，它會不緊不慢地從四周圍網迂迴攀爬至頂部，然後從巢的上方空降下來。於是，我們趕緊在所有能夠築巢的樹上方安裝有機玻璃板，心想著除非它長了翅膀，恐怕再也沒有辦法入侵鳥巢了。結果我們猜中了前頭卻沒猜中後面的事情，最意外的意外還是發生了。在樹下鐵桶和樹上吊頂的保護屏障下，終於有兩隻雛鳥孵出，並長到快兩周齡即將出飛。又是在一個夜晚，赤鏈蛇光顧，因無法接近雛鳥，便悄悄靠近了棲架上一隻雄鳥，雄鳥受到驚嚇誤打誤撞地沖向了鳥巢，意外將兩隻雛鳥撞落於鐵桶之外的地面，失去保護的雛鳥雙雙斃命。

【圖6未設防的鳥舍】

【圖7外圍不鏽鋼紗窗網起先是一米高，後來把整個鳥舍都包裹起來】

【圖8樹下用彩鋼瓦圍起的大桶】

這期間，我們也嘗試著主動出擊，誘捕赤鏈蛇！誘捕籠的網洞剛好夠它進入，若是吃飽了便會困於籠中。在靛冠噪鶥的孵化期，我們投其所好將鵪鶉蛋放入誘捕籠中，期望赤鏈蛇自投羅網。大概是鵪鶉蛋沒有生命跡象，所以從未引起蛇的興趣。於是我們改用活的倉鼠。終於，赤鏈蛇上套了。深夜它進到籠子，吞下了兩隻倉鼠，然後嘗試著離開，卻怎麼也鑽不出去。赤鏈蛇在誘捕籠里苦苦徘徊，無可奈何之下，極不情願地將兩隻倉鼠吐了出來，終於在天亮之前逃離。這詳細的過程並非親眼所見，只因第二天我們看見了誘捕籠內兩隻擠壓成細長條的倉鼠屍體。

【圖9 誘捕籠】

【圖10 倉鼠】

依託著樹和巢的層層防護，以及與赤鏈蛇五次三番地交手之後，我們判定從產卵、孵化至育雛的早期都是安全的。一旦雛鳥開始離巢，若晚上不能回到巢所在的樹上過夜，就可能有危險。2015年繁殖季來臨之前，我們在鳥舍里掘地三尺，未見蛇的蹤影，但是，我們仍假定它就藏匿在鳥舍的某個角落。為此，我們做了一個愚蠢卻管用的決定，當雛鳥一周齡之後，我們顛倒了作息時間，太陽落山時上班，天亮喂完食再回家睡覺。每晚先確定雛鳥過夜的位置是否安全，不然的話，我們便摸著黑進入鳥舍將其逐個地捉回到樹上。然後回到監控室調整攝像頭的方向，使每一隻雛鳥都在視野之內，靜靜地看著它們等待天亮。將近兩個月的嚴防死守，杜絕任何意外的發生。這一年，新生的一窩三鳥順利成活。而赤鏈蛇並沒有入侵，我們卻在鳥舍之外與之相遇......

【圖11 赤鏈蛇】

魯迅先生為紀念劉和珍君寫過這樣的話「真的勇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我想把這句話獻給靛冠噪鶥，獻給赤鏈蛇，也獻給倉鼠，它們都是真的勇士！靛冠噪鶥在遭受持續不斷地進攻之下，卻依然矜矜業業生兒育女永不停歇；赤鏈蛇雖歷經百般阻撓，卻依然始終不渝抱定目標與人類鬥智斗勇；還有本該成為寵物的小倉鼠們，無端地被當做貢品塞進了籠子，卻依然可以無憂無慮地吃喝玩耍。由此聯想到自然界的每一個生命，他們無一例外，為著生計堅強勇敢地活在當下。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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