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女兒嫌家裡簡陋住酒店，當晚回來做件事讓父親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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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今年，林曼原本是打定了主意，再也不在家裡過春節的。
回家依然是回家，年夜飯依然是年夜飯，但是那個家，是無論如何再也不能住下去了。
主要有兩個原因。
第一個原因是冷。
林曼是南方人，已經在北京工作了十年。北京乾燥寒冷，屋裡卻因為暖氣而溫暖如春；南方明明顯示室溫十幾度，卻還是凍得恨不得把被子披在身上。
林曼爸特別心疼電，吃飯的時候就念叨了三次電費高。哪怕林曼一年只回來一次，還是隨手就關掉了林曼剛打開的空調。
兩年前，林曼家住了20多年的老房子電路終於開始老化。老化的電路像是老年人的血管，處處都是危險，不知道哪裡隨便冒出一點電火花，房子的總閘就跳得再也合不上。
林曼爸後來總結出了訣竅——要想房子不跳閘，電熱水器和暖氣就不能同時開。這意味著，林曼要麼沒有持續不斷的熱水，要麼就沒有溫暖的幫她禦寒的空調。
沒有空調已經夠難捱了，想想隨時可能還會失去能夠洗臉的熱水，林曼心裡愈發沉了下去。
冷冷冷。晚上鑽進被窩，爸爸給林曼準備的被子還是她十來年前離家去上大學時的那一條。
林曼爸不是一個擅長家務的男人，這床被子，在林曼回家前，想必一直是潦草地收在床下的，這會兒蓋在身上，又涼又硬，像是一大床鉛塊蓋在林曼身上，無論如何也捂不熱林曼冰冷的雙腳。
想讓林曼離開的第二個原因是煩。
雖然這家裡只有林曼爸一個住著，但規矩卻是一點都不少的。
除夕晚上要吃團圓飯。林曼爸當然捨不得去餐館吃，每年都要親自上陣給林曼準備一大堆她根本不愛吃的團圓菜。
蛋餃里全是菜，沒肉；湯里肥肉太多，漂著厚厚一層油；那些不知道從哪個熟食攤子上買來的滷菜，色彩鮮紅到林曼不敢下口。
一大桌子的菜，她的筷子在空中猶豫了半天，最終默默給自己添了一碗粉絲湯。
吃完團圓飯，林曼必須雷打不動地陪著爸看春晚，而且不準玩手機，要全神貫注，專註地看。
林曼知道，自己呆坐著看電視這會兒，朋友圈裡祝福已經曬了一圈又一圈，紅包已經發了一輪又一輪。
等到春晚的新年鐘聲敲響，林曼爸「啪嗒」一聲關掉電視，聲音不容置疑：
「下樓！」
2
新年鐘聲敲響的時候，對大部分人來說，都是一個有點特殊的時刻。
舊的一年過去，新的一年來到。
對於林曼來說，這意味著媽媽離開她的日子，又多了一年。
林曼媽是在林曼12歲的除夕走的。
林曼永遠忘不了，除夕夜12點的鐘聲，是別人新年的序曲，卻是媽媽人生的終章。
林曼被老爸催促著，不情不願地在大衣外又加了一條圍肩，一起下了樓。
林曼一直覺得這小區風水不好，因為12歲那年，他們一家只搬進來不到半年，媽媽就在家裡去了。
從此林曼爸似乎就耗盡了一生所有的笑聲和運氣，工作沒有起色，日子也越過越差。
他對林曼，也慢慢習慣用簡短的命令式語氣，代替了父女間應有的噓寒問暖：
「林曼，上學去！」
「林曼，快吃飯！」
「林曼，考不好你就給我滾蛋！」
18歲時考上了北京大學的林曼，每次坐火車離家，在火車特有的節奏中，心裡都懷著一種勝利的快感。
但再得意的勝利，到了春節這一天，也只有乖乖投降。
林曼其實在心裡盤算過很多遍，打算從某個春節起，就不再回老家過年。說服不了爸跟她過年，那她可以借口值班，自己在北京過年。
平日里的北京，擁擠嘈雜，過年正好是個機會，讓她可以像個北京人一樣，好好享受一下空蕩蕩的北京城。
但每年一到火車票開始預售的時候，她總是醒得特別早，還總是偏偏運氣特別好，總是隨便一刷，眼前就有回家的火車票。
公司也總是特別不善解人意，總是早早就給他們放了假。
同事們也特別討厭，總是早早就開始討論什麼時候回家。問到她的時候，她也總不好意思打破自己乖巧女的人設，一順嘴，就坐實了自己要回去的計劃。
其實最討厭的是林曼爸。林曼爸雖然跟林曼已經沒有了柔情的言語溝通，但身體倒是很誠實，竟然一大把年紀背住了北京到這裡的所有高鐵班次。
G3X6，早上11點15到。
G52X，下午2點23分到。
G23X，晚上11點05到。
還有G34X，G67X，G87X……整整25班，林曼爸這個小老頭兒記得很清楚。
每到過年前該買票的時候，他就給林曼發微信，微信裡面一句話都沒有，就是這一班班他刻在腦子裡的高鐵時刻表。每天發三遍，直到這些高鐵班次也在林曼腦子裡無限循環，把她從清晨的床上叫醒，還裝了3個高鐵搶票提速插件，在高鐵售票的當天就開始搶。
搶到後，她又會忍不住怨恨這個小老頭兒，怨恨他用這樣的形式每年拴住她，讓她哪兒也不能去。
每次在氣頭上的時候，她會故意不告訴他自己回去的時間，像是一個壞心眼兒的小孩兒，悄悄折磨他的期待。
直到他發列車時刻表的次數沒從每天三次變成每天四次，林曼才會滿意地收手，把回去的時間和班次告訴他。
活該，她有時候心裡會恨恨地想，讓你死活不願意跟我說句熱乎話。
今年，林曼還是不想回家，但是她還是回來了。
此刻她依然如同之前的每一年那樣，默默看著她爸用燒火棍子捅著那些燃燒的紙錢。
這小老頭兒和之前每年一樣，目光怔怔地看著火盆，好像有很多話想說。
說點什麼，林曼想。說點什麼讓我相信你是愛我媽的，說點什麼讓我相信你是愛我的，說點什麼讓我相信，你不是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讓我不再試圖逃離你。
林曼爸只是瞪著火盆。
那些面值大到嚇人的冥幣，在火光中很快變成一團灰燼，林曼爸的眼睛也暗淡了下去。
他站起來，拍拍眉毛上和頭髮上飄落的灰燼，聲音硬冷：
「上樓！」
3
晚上兩點，林曼刷手機在網上訂房。
她睡不著。
床鋪太硬，褥子也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曬過太陽了。她想給自己倒杯水喝，發現所謂的電暖水壺已經燒到外殼變形。這房子里，沙發落滿灰，木桌上有擦不掉的陳年污漬，柜子門掉了半邊，棉拖鞋散發著一股霉味，牆紙因為牆壁滲水剝下了好大一截子。
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坐著高鐵，好幾百公里地就這麼趕回來。
回來是為了什麼？難道不是為了投入父母的懷抱，享受父母對孩子的熱情的擁抱么？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沒有熱情的擁抱，那是不是好歹應該有張舒服的床，一床夠大的被子，一台好用的空調，讓她能夠對這個家多點流連，多點好感？
算了算了。林曼手一點，在網上下了單。
林曼訂的，就是在她家小區附近的舒適型酒店。林曼工作十年，雖然收入還可以，但還在北京買不起房子，這些年老家房價上漲得厲害，林曼連老家的房子也買不起了。
但在老家住幾天舒適型酒店還是沒有問題的。
大過年的，林曼咬咬牙選了一個奢侈的行政房。
結了賬後，一想到自己是最後一天忍受這個讓人難受的家，林曼心滿意足地睡著了。
吃完第二天的午飯，她就去酒店住去。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林曼一早就被老爸拖著去親戚家拜年，吃飯。親戚們之間的尬聊讓人難以忍受，還好有手機，讓一切都好打發多了。
她戴上耳機，很快把自己沉浸到了電視劇的世界裡。
突然，林曼感覺到自己身邊的沙發向下陷了一點點。
二姑姑坐到了林曼身邊。
林曼不喜歡二姑姑，因為在她僅存的對媽媽的回憶里，二姑姑似乎對媽媽不是很客氣。
二姑姑也老了，為了掩飾日益稀少的頭髮，她的頭髮吹成誇張的高度，好像一座透光的塔。
林曼在北京工作這麼多年，二姑姑對她多少也是客氣的。二姑姑照例詢問了林曼的工作和身體，非常上路地沒有要求替林曼介紹男朋友。
但二姑姑說，要請林曼給她兒子介紹工作。
林曼直接回絕了。
她的原話是——我要是有本事給您兒子找工作，我自己就先換個工作了。
二姑姑不死心，嘻嘻哈哈兩句又打算圍繞這個話題繼續討論，卻被人一把呵住。
林曼一看，竟然是她家的那個小老頭兒。
從林曼到家就沒跟她說幾句話的林曼爸，竟然破例開了金口，而且一開口就說了好些句。
大概的意思是，你當年為難我老婆，看在我老婆已經死了這麼多年的份上，別再為難我閨女。
這些話，可讓原本祥和的親戚聚會翻了天。
二姑姑又吵又鬧，非要讓林曼爸說個清楚。但林曼爸偏偏嘴巴像是上了鎖，一句話也不肯再說。其他的親戚們勸了好久，要林曼爸跟二姑姑道歉敬酒了事。
林曼爸一聲不響喝了一瓶白酒，算是為剛才的事情道歉。喝多了的林曼爸，鼻子都紅了起來，說話更不連貫了。
他說：「我，我替我閨女道歉。我，我，我自己沒錯，不道歉。」
這天下午的時候，林曼打了車把爸爸帶回了家。喝多了的林曼爸走路完全不成直線，為了防止他走丟，林曼這十幾年來破天荒頭一次拉了這個小老頭兒的手。
小老頭兒的手，非常粗糙乾燥，能感覺到一些細細的口子。
林曼想搜索自己的記憶，看看爸爸的手過去是什麼樣子。
她想不起來了。
等林曼爸趴在床上呼呼睡著，林曼看他看了好半天。真是個小老頭兒啊，打呼嚕的聲音，已經完全是個老頭兒了。
4
林曼的行李很快就收拾好了，她看小老頭兒睡得那麼香，出門的時候硬是把巷子抬下了三層樓，幾乎沒有發出什麼動靜。
等到小老頭兒醒過來的時候，他可能會跟自己發脾氣吧，林曼想。
隨他，也不能他一發脾氣就什麼都由著他了。
林曼繞著行政套房轉了一圈，很滿意。中央空調讓房間保持在25度恆溫，鋪了鵝毛墊子的床墊軟綿綿的，羽毛枕頭又蓬又有支撐力。
她真想立刻沉進去補個好覺。
她的電話響了。
電話那頭，果不其然是她爸。
林曼多少還是有些心虛，主動開口跟老爸普及了半天過年應該移風易俗，不斷發展。
她甚至開始給她爸畫大餅——等到自己升到了總監，就帶爸出國過年，全程五星級酒店加頭等艙，讓他享享福。
那小老頭兒也不反駁，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等到林曼全都說完後，突然大吼了一聲：「今天是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怎麼了？林曼心裡想。大活人總不能因為過春節，被冷死在自己老家裡吧。
她心裡理直氣壯，嘴裡卻沒有那麼硬氣。就算是現在風俗再怎麼改，大年初一作為農曆新年，在很多人心裡，還是有著神聖不可侵犯的地位。
林曼的氣勢弱了下來，試圖跟這固執的小老頭兒解釋自己完美的計劃——自己住在家旁邊的酒店裡，每天睡醒了吃過早飯就回家去，晚上回來睡。就好像自己在這個城市工作生活，就長住在家旁邊一樣。
林曼爸幾次想插話，卻最終都沒有插進嘴。林曼的話細細密密的，邏輯嚴密，合情合理，讓他的反對看起來又執拗又可笑。
他醞釀了好久，最終打算再使用一次「今天是大年初一」這一招，卻被林曼的話先堵了回去。
「爸，」林曼說，「我媽都死了20年了，別說咱們家過年有點新風俗了，就算是您娶了新老伴兒，我覺得也一點沒問題。」
林曼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她皺著眉頭打算迎接這小老頭兒的吼叫，卻意外在話筒里聽到一聲類似於嗚咽的聲音，然後電話就斷了。
林曼握著手機，心裡第一次徹底的不安起來。
這小老頭兒，這又臭又硬像石頭一樣的小老頭兒，他是哭了么？
5
林曼到底沒有住到晚上，把酒店退了。
她回到家後，和林曼爸兩人默契地誰也不提酒店這個插曲，好像剛剛過去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直到林曼假期的最後一天，她突然狠狠發了一場脾氣。
她沒頭沒腦地哭，非要小老頭兒去給她買某家的青團。
那地方不近，小老頭兒鼻子一哼，不願意去。
林曼威脅他，說吃不到青團，她這輩子就再也不回家了。
小老頭兒慫了，拿著鑰匙出了門。
林曼已經計算好了，那個賣青團的地方，坐地鐵還得換公交，一來一回少說得倆小時。這段時間應該，大致夠了。
感謝發達的電子商務，林曼在春節期間買東西，竟然今天就能全部送到了。
林曼爸回來的時候小跑著。
他打開門，眼睛盯著手裡早已冰冷的青團又愣了好一會兒，嘆了口氣，然後才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他手上卻突然一松，一飯盒子青團應聲而落，全都扣到了地板上。（原題:《歸途》，作者：維佳。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 <公號： dudiangushi>，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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