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香奈兒，一個戲精女孩的奮鬥史

導讀：這些謊言，在她的內心裡可能是真實的，它們支撐著她的自尊，她不惜一切捍衛著自己的故事……因為與編造的傳奇故事不合轍，她終生都與那些知道自己生活瑣事的人不往來。

作者：小綠桑，作家、學術女青年、購物狂。迷戀一切美好的物質，並喜歡把它們研究透徹。

如果問當下的時尚女性，最喜歡的奢侈品牌？有一半的人會回答香奈兒。

當女人經歷了一段時間瘋狂的奢侈品消費後，發現最後仍願意擁有的品牌還是香奈兒，並且希望把它傳給後輩。

當用過的奢侈品被廉價甩賣，或者乾脆被淘汰時，香奈兒依然是二手奢侈品界的金字招牌。一隻1960年代的包，仍能賣出一個不錯的價格，並且成為時尚明星追逐的目標，她們背著vintage香奈兒包街拍，和當下的時尚潮流碰撞，反而有了別樣的味道。那些閃閃發光的金色香奈兒配飾，給了無數珠寶設計師靈感，感嘆過去的香奈兒設計遠比今日別緻。

最重要的是，使用香奈兒不會出錯，不用費盡心思搭配，香奈兒本身就是經典的代表，擁有被時代淘洗沉澱下的鎮定自若。

香奈兒品牌的成功，和創始人香奈兒女士密不可分。她是第一個有意識塑造自己形象的設計師，把時裝設計師提升到了和藝術家同等重要的地位。她自述「每一個人都想見我」、「我成了大名人，也是從那時起，我開創了一種時尚——像明星一樣的女裝設計師。」出身貧寒的她，努力擺脫原生家庭，和貴族、有錢人、藝術家、政治家、作家交往，進入高級圈子。

香奈兒的生活始終暴露在聚光燈下，包括她的豐富情史，她在世界大戰中扮演的角色，她和男性設計師的競爭關係，她和商業夥伴的對簿公堂，她對藝術家的持續資助。她的每個決定都把香奈兒精神展現得淋漓盡致。一想到香奈兒，我們就會浮現出一個獨立、自主，不依附男人，也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的女性形象。香奈兒女士成為品牌形象的最佳代言，萬千女性的偶像，供人探索如何活得像她一樣獨立、自信。

可事實並非如此。舉世無雙的傳奇背後，香奈兒女士有著諸多隱秘心思。阿克塞爾·馬德森的這本傳記《香奈兒：舉世無雙的傳奇女性》正是還原這些秘密，這本書與其說記錄了香奈兒的傳奇經歷，倒不如說把她拉下神壇，還原成富有戲劇性的普通女子。

關於香奈兒的傳記很多，其中最著名的是保羅·莫朗的《香奈兒態度》，由於作者和香奈兒的親密關係，這本書記錄了香奈兒的自述，但這講述是否真實、真誠，值得懷疑。香奈兒是一個擅於營造自己輝煌，抹掉過去不堪的女人，有人說：「寫香奈兒傳記非常具有挑戰性，因為香奈兒為了攪混自己的過去，建造了一座巨大的秘密和謊言的迷宮。」

香奈兒是一個在活著的時候，就開始為流芳百世做準備的人。在保羅·莫朗的書中，她這樣概括自己的一生：「我的人生就是一位孤獨女性的歷史，常常在上演我的悲劇，我的不幸，我的重要性、我自己發起的一場場同男人、同誘惑力進行的不平等而又令人著迷的戰役……而危險則無處不在。現在，在陽光下、在冬雪中，我仍然孑然一身……我將繼續這樣的日子，沒有丈夫、沒有孩子，沒有令人快樂的幻想……我的人生就是我童年的延續。那是一個人在詩歌中承擔的角色，如何意識到命運之神……我不是什麼英雄，但是我選擇了我要成為的那個人。」

香奈兒有意把自己塑造為一個深陷童年陰影，一生孤獨又自主獨立的女性形象，並且賦予這種女性以歷史地位——掙脫了男性束縛的新女性。但事實上，她喜歡編造故事，自我誇張。阿克塞爾·馬德森通過詳盡細緻的調查研究，參考、採用之前已經發表的關於香奈兒及其同時代人的傳記、自傳和備忘錄，和對香奈兒及其事業相關人士的採訪，還原了香奈兒真實的人生經歷。作者的抽絲剝繭、去偽存真，破除了香奈兒載入在自己身上的神秘光環。

在書的一開始，作者就奠定了這種基調：「她喜歡編造故事。加布里埃勒·香奈兒——可可是一些密友和無數女性對她的昵稱——出生時一貧如洗。她後來重新編造自己的童年，講述惡毒的姨媽如何揪她的耳朵羞辱她。在成功以後，她用錢買通了胞弟們，讓他們裝作他們從未存在過。」、「終其一生，她都在用大量的色彩來不厭其煩地編織著自己生活，這些編造的傳奇雖然極為生動有趣，但卻難以自圓其說。她把遊手好閒的父親變成了一位優雅的馬商，把自己想像成沒有任何兄弟姐妹的小公主；她假裝不記得從前結識的密友，也將那些自己早年成功時不可獲取的支柱——事業上的贊助人和客戶——視同路人。這些謊言，在她的內心裡可能是真實的，它們支撐著她的自尊，她不惜一切捍衛著自己的故事……因為與編造的傳奇故事不合轍，她終生都與那些知道自己生活瑣事的人不往來。」

這本傳記是一本祛魅之書，注重還原香奈兒真實的人生經歷，通過兩個途徑：一是香奈兒複雜的人際交往，二是剖析香奈兒所處的社會環境。

事實上香奈兒並不孤獨，她的情感生活豐富，一直到晚年都在交往異性。早年間她靠著艾蒂安·巴爾桑和亞瑟·卡佩爾的資助開始建立自己的事業。她與軍人巴爾桑是一種包養關係，由此接觸到了上流社會，相應付出了流產的代價。她通過努力練習馬術引人注目，卻不過是巴爾桑交往的「小女朋友」，還要忍受巴爾桑擁有其他女人的煎熬。

直到她通過為馬場女性裝飾帽子，才漸漸改變了無所事事的人生，大膽向巴爾桑提出要開一家女帽店的請求。當她遇到真愛「小伙兒」卡佩爾時，也受到了對方的資助，為她支付了商鋪的訂金和擔保金。她與英國貴族本多爾的交往，見識到了真正的貴族生活，因無法生育放棄貴族妻子的身份。

詩人皮埃爾·勒韋迪是香奈兒一段時間的精神支柱，他將溫柔的詩句送給她，而她保留了一生《皮埃爾·勒韋迪全集》，為了他的詩能進入學校詩歌課本，向蓬皮杜總統請願。在與多才多藝的藝術家和設計師保羅·伊里巴的交往中充滿激情和矛盾，「他愛上了她的名望，假裝不在乎她的金錢，但心裡卻希望她能跌下神壇，依賴他生活」。

香奈兒因為伊里巴改變了對政治漠不關心的立場，也把他帶入自己的時尚王國，就在她想要一段婚姻時，卻不得不接受他意外離世的現實。二戰時期，為了拯救自己的外甥，她遇到德國軍官施巴茲，捲入到二戰的進程中，試圖促使納粹與盟軍達成和解協議，求見丘吉爾，史稱「時裝帽行動」。最後因充當間諜的嫌疑被捕，和情人前往瑞士避難。

香奈兒的一生不缺乏異性，她所交往的都是具有難得才華和獨特見解的藝術家、作家、知識分子。這些男人給了香奈兒無限的創意，卻無法給予她一段穩定的婚姻生活，到後來香奈兒自己放棄了婚姻。阿克塞爾認為：「她愛男人。她無法忍受單相思的愛，但是又憎惡對任何男人的依賴感，厭惡隨便成為哪個人的獵物。有男人陪伴令人愉快，但是如果他的出現轉變為一種障礙，那就令人煩惱了。任何一位迫使她在他和工作之間做出抉擇的男人就輸定了」。

香奈兒在與男性的交往中，通過獲取對方資助、資源或是藝術養分，為自己的時尚事業助力，卻無法維持一段長久、穩定的關係。越到後來，她越享受孤獨，並以孤獨作為自己獨立的姿態進行渲染。阿克塞爾版傳記的特點在於，不將那些男人視作出現在香奈兒生命里的流星，而是詳盡地敘述這些男人的背景、經歷，試圖通過男人本身的性格，探究他們與香奈兒產生情緣的原因，是什麼樣的男人讓香奈兒著迷？

《香奈兒：舉世無雙的傳奇女性》的另一特點，通過繁瑣的細節，和始終處於中立的客觀視角，呈現香奈兒在時代背景下的選擇。

這些細節的展開，有時看起來和事件本身並無直接關聯，顯得缺乏邏輯，但正是這些豐沛的細節使得香奈兒和所處時代豐滿立體起來，而不是一部乾癟的時尚愛好者為偶像作傳，具有了社會史的意義，在寫作香奈兒二戰期間深陷納粹間諜嫌疑的段落尤為精彩。

作者通過細節的描摹，帶出整個時代的浩瀚背景。這個時代背景的切換，正好解釋了香奈兒獲得成功的原因，她的那種解放女性身體，打破過分綺麗的風尚，加入男性時尚元素的設計風格，恰與一個時代的轉化同步。

但在時代進程中，香奈兒扮演的角色，並不如想像中美好。面對左翼工人罷工，她覺得遭受了冒犯：「好大的膽子！婦女居然罷工！她有什麼對不起那些女孩的？沒有她，她們會成為什麼？」，她拒絕見工人代表，厭惡女工的屁股坐在地上。儘管她也經歷過一無所有，卻無法體會員工的艱難處境，對她們的痛苦漠不關心。她認為女人最佳奮鬥方式是尋找好的歸宿，當人勸說要給模特們提高薪酬時，她氣急敗壞地回答道：「提高她們的薪酬，你的腦子出毛病了吧？她們是漂亮的女郎，為什麼她們不找情人呢。她們應該很容易找到養她們的有錢人」。

香奈兒身上有著嚴重矛盾性，她的服飾設計，賦予女性身體以自由、現代的風格，但在現實中，當女性爭取權利時，她卻露出鄙夷的態度，認為依附男人才是捷徑。香奈兒並不像後來被塑造的那樣具有現代女性的特質，通過諸多細節，剝離香奈兒身上的層層掩飾，還原她複雜的真實內心，是阿爾克塞·馬德森這本傳記的獨特之處。

奢侈品牌，那些悠久的歷史、繁複的工藝介紹，都不如一個符合品牌精神的代言人更加直觀。代言人使品牌的氣質變得立體、豐盈，顧客會不由自主地把自己與代言人的氣質進行疊加，從而選擇適合自己的奢侈品牌。

香奈兒最成功的代言人非香奈兒女士本人莫屬，她被塑造成一個獨立自主的新女性，女權主義的代表。香奈兒本身堅強、獨立、桀驁不馴的性格已成為現代女性的標籤，但通過阿克塞爾的傳記還原，我們看到了香奈兒精神世界和私生活里更為複雜的面向，和她性格本身的缺陷，她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她把自己塑造成為一個怎樣的人？她在我們腦海里呈現為一個怎樣的人？三者的明顯分歧，也帶給讀者千差萬別的閱讀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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