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水一戰：韓信為何觸犯兵家大忌反而獲得大勝

最新 02-22

上回說到，劉邦兵敗彭城後，迅速重整旗鼓，在京索之戰中挫敗了項羽西進的銳氣，楚漢雙方在滎陽地區陷入了長期的對峙局面。那麼接下來，戰爭的進程將走向何方？請聽少史公為大家講述……

文少史公

公元前205年四月，劉邦以項羽殺害「義帝」為罪名，號召天下諸侯反楚，割據今山西、河北的魏王魏豹、趙王趙歇、代王陳餘等諸侯王，出於各種心態，紛紛響應。劉邦在彭城遭遇大敗之後，他們又紛紛倒戈歸楚。

公元前205年，楚漢之爭形勢，及割據山西、河北的各國諸侯。製圖少史公

一個多月後，漢軍在京索之戰中挫敗了楚軍追擊的鋒芒，從此楚漢雙方在滎陽地區陷入長期對峙。劉邦決定趁此機會，一舉解決掉山西、河北的諸侯王。那麼，首當其衝的，就是與關中隔河相望的魏王魏豹。

擒魏豹

魏豹是戰國時代魏國王室後裔，魏國滅亡後淪為平民。陳勝、吳廣起義後，收復了魏地，魏豹的哥哥魏咎被擁立為王，復辟魏國。不久，魏咎被秦將章邯圍困在臨濟，為了避免秦兵屠城，與章邯約降之後，自焚而死。

魏豹逃到楚國，得到楚懷王贈予的數千兵馬後，反攻魏地，收復魏國。在項羽與章邯在巨鹿會戰的同時，魏豹攻下了魏地二十餘城，被立為魏王。後來，魏豹又率領精兵跟隨項羽西入函谷關。

項羽分封諸侯時，魏國在黃河以南的大片領土被併入楚國，黃河以北、太行山東南的河內地區，又被分封給了殷王司馬卬，魏豹的魏國只剩下今山西省中西部一帶。項羽這種損人利己的做法，自然引起了魏豹的不滿。

劉邦收復關中後，以軍事威脅和外交勸降雙管齊下，脅迫魏豹參加反楚同盟。彭城大敗之後，魏豹以家中老人病情為由，請求回國探望。魏豹回國後，立即封鎖黃河渡口，宣布反漢歸楚。項羽又派了他的侄子項它去輔佐魏豹，抵禦劉邦。

到公元前205年秋八月，劉邦仍在滎陽與楚軍對峙，無暇顧慮魏豹，就派酈食其去說服魏豹回心轉意，但是魏豹拒絕道：「人生一世，如白駒過隙。如今漢王傲慢而辱人，謾罵諸侯群臣如同對待奴僕一樣，完全沒有尊卑的禮節，我沒法忍受再去見他！」

酈食其勸降失敗，劉邦就派韓信指揮曹參的步兵和灌嬰的騎兵，前去征討魏國。用兵之前，劉邦還向酈食其詳細詢問魏軍的將領人選。他問道：「魏軍大將是誰？」

酈食其答道：「柏直。」

劉邦十分不屑：「乳臭未乾的小子，怎麼敵得過韓信！」

又問：「騎將是誰？」

答道：「馮敬。」

劉邦分析說：「是秦將馮無擇的兒子，雖然賢能，但也敵不過灌嬰。」

最後問：「步軍統帥是誰？」

答道：「項它。」

劉邦終於放心了：「他也不是曹參的對手，我不用擔心啦！」

韓信也向酈食其探聽過魏將的人選：「魏國該不會起用周叔為大將吧？」得到答案後，與劉邦同樣不屑，於是放心部署進攻魏國。至於周叔是誰，歷史上已不可考。

位於陝西、山西兩省交界的這段黃河，古稱西河。龍門位於陝西韓城市東北30公里，黃河出龍門後，河面陡然變寬，流速趨緩。

這一年八月，魏國重兵防守位於今天山西永濟一帶的黃河東岸蒲坂渡口，韓信就在蒲坂對岸的臨晉渡口（今陝西大荔）集結戰船，大張旗鼓，擺出一副要在臨晉強渡黃河的姿態。

但實際上，韓信派出精兵，在臨晉上游的夏陽（今陝西韓城），用木桶捆綁成的舟筏，偷渡黃河，直插魏國重鎮安邑（今山西夏縣西北）。漢軍突然出現在位於蒲坂以東，魏軍腹背受敵，驚慌失措，遭到漢軍的前後夾擊，潰不成軍。

不久，魏國告破，魏豹就擒。

夏陽古渡，韓信奇兵渡河處。

韓信渡河破魏形勢圖。製圖少史公

斬陳餘

魏國以北是代國，代王是陳餘；魏國以東是趙國，趙王是趙歇。但是陳餘一直在趙國輔佐趙歇，而派相國夏說代理代國政務。趙國以北是燕國，燕王是臧荼；趙國以東，就是由田橫主政的齊國。

韓信打下魏國後，向劉邦提議，給他3萬兵馬，讓他乘勝進攻代國和趙國，進而北擊燕國、東攻齊國，成功以後，就可以南下阻絕楚國的糧道，最後率軍西進，就能與劉邦會師於滎陽。劉邦十分贊同韓信的計劃，並且派了一個非常熟悉趙國情況的人去協助韓信，此人就是張耳。

韓信是這一年的九月攻克魏國，並提出以上計劃的。一個月後，漢軍就消滅了代國，活捉了相國夏說。那麼接下來，就是進攻趙國了。

當初劉邦請求趙國出兵征討項羽時，陳餘提出的條件是，要劉邦殺掉投奔他的張耳，他要見到張耳的頭顱才肯出兵。而張耳是劉邦青年時代的帶頭大哥，況且也不能阻斷天下賢才歸服之路，於是就找了一個跟張耳長得很像的人，斬下頭顱送到趙國，以此換得陳餘的出兵。劉邦兵敗彭城後，這一花招也就敗露了，陳餘立即斷絕了與劉邦的關係，歸附項羽。

太行八陘形勢圖

古往今來，要從山西的汾水河谷盆地通往華北平原，必須通過八條穿越太行山的古道，這就是著名的「太行八陘」。「陘」的意思就是山脈中斷的峽谷。太行八陘從南向北依次是：軹關陘、太行陘、白陘、滏口陘、井陘、蒲陰陘、飛狐陘和軍都陘。

其中井陘是從山西進出河北最重要的通道，因其地勢「四面高平，中下如井」而得名。今天的石太鐵路，正好橫穿井陘而過。抗戰時期著名的娘子關，就位於井陘西口。韓信要進攻建都襄國（今河北邢台）的趙國，也必須走井陘。

娘子關，遠處的鐵路橋即石太鐵路。

井陘古驛道，分為南北兩道。石太鐵路走的是紅色的線路，藍色線路的是韓信伐趙的路線。製圖少史公

聽聞漢軍即將來襲，趙歇、陳餘在井陘東口屯積重兵，號稱20萬。趙國著名謀臣、戰國名將李牧的孫子李左車向陳餘進言道：「聽聞漢將韓信得到張耳的輔助，準備要奪取趙國，這是乘勝離開本國遠征，其鋒芒不可阻擋。

「但是，臣聽說千里運送糧餉，士兵們就會面帶飢色；臨時砍柴燒火做飯，軍隊就不能經常吃飽。如今井陘這條道路，戰車不能兩輛並行，騎兵不能排成行列，那麼大軍行進，隊形綿延數百里，糧草輜重勢必遠遠地落到後邊。」

李左車向陳餘建議：「希望足下臨時撥給我三萬人作為奇兵，我從隱蔽小路攔截他們的糧草，而您就深溝高壘，堅守營寨，不與韓信正面交鋒。這樣一來，他們進不得戰，退不得還。然後我再出奇兵截斷他們的後路，使他們在荒野什麼東西也搶掠不到，用不了十天，韓信、張耳的兩顆人頭就可送到將軍帳下。懇請您仔細考慮我的計策。否則，必被他二人所擒。」

然而，陳餘是儒者，經常宣稱仁義之師不用陰謀詭計，他這樣回答李左車：「我聽兵書上講，兵力十倍於敵人，則包圍之；超過敵人一倍，就與之交戰。現在韓信的軍隊號稱數萬，實際上不過數千。竟敢跋涉千里來襲擊我們，已經極其疲憊。如今這種形勢下，迴避而不出擊，如果後續有強軍到來，又怎麼對付呢？諸侯們會認為我們膽小怯戰，就會輕易地來攻打我們。」因此，陳餘沒有採納李左車的計謀。

井陘古驛道上留下了深深的車轍印。

韓信派人暗中探聽到陳餘不用李左車之謀，心中竊喜，立即命令軍隊開赴井陘山道。漢軍在距離井陘東口還有30里的地方停下來宿營，韓信半夜傳令秘密開拔，另外還挑選了兩千名輕銳騎兵，每人拿一面漢軍紅旗，從隱蔽小道上山，在山上找地方隱蔽好，暗中觀察趙軍。韓信告訴他們：「交戰時，趙軍見我軍敗逃，一定會傾巢出動追趕我軍，你們火速衝進趙軍的營壘，拔掉趙軍的旗幟，豎起漢軍的紅旗。」

韓信還命副將傳令開飯，說：「等打敗了趙軍，就擺慶功宴會餐！」將領們都覺得莫名其妙，難以置信，只好假意表示遵令，實際上心中暗自忐忑。

韓信還向手下將領們這樣分析：「趙軍已先佔據了有利地形，並築造了壁壘，他們不看到我的大將旗幟、鼓車，是不會攻擊我軍先頭部隊的，因為他們想要全殲我軍，擔心我軍遭遇險阻就退回去了。」因此，韓信派出萬人作為先頭部隊，出了井陘口。

流經井陘的綿蔓水自南向北流過井陘口，在今天的河北平山縣注入滹沱河。漢軍的先頭部隊開出井陘口後，果然如韓信所料，未遭到趙軍的攻擊。這支部隊並沒有在綿蔓水西岸布陣，而是匆匆渡過綿蔓水，背水列陣。壁壘上的趙軍看見漢軍先頭部隊這樣列陣時，不由得哈哈大笑。這是因為背水列陣乃是兵家大忌，一旦戰事不利，則自斷退路。

黎明時分，伴隨著隆隆戰鼓，韓信率領的漢軍大部隊，高舉大將的旗幟，大搖大擺走出井陘口，渡過綿蔓水，穿過先頭部隊的軍陣，向趙軍求戰。

這正中陳餘的下懷，陳餘下令打開營門，蓄勢待發的趙軍迅速向漢軍發起猛攻，一場大戰就在綿蔓水東岸爆發了。

井陘之戰形勢圖。製圖少史公

背水一戰的古戰場，位於今河北井陘縣威州鎮孫庄鄉。今天的冶河就是當年的綿蔓水。

大戰進行良久，在趙軍優勢兵力的攻擊下，漢軍不斷向綿蔓水河岸收縮退卻，大將的旗幟和鼓車都被拋棄了。在河岸邊列陣的先頭部隊打開陣門，把撤退的漢軍放入，再向前迎擊追擊的趙軍，又是一番苦戰。

留守營壘的趙軍，見漢軍連大將的旗鼓都被遺棄了，以為勝負已定，於是傾巢出動，爭取全殲漢軍。這時，留在山上觀察敵情的奇兵，見趙軍空營而出，立即猛撲空營，一舉偷襲成功，拔掉壁壘上的全部趙軍旗幟，遍插漢軍紅旗。

距離冶河不遠的威州古城遺址，是當年陳餘軍的營壘。

在綿蔓水岸邊，退路已經斷絕的漢軍，人人拚死作戰。趙軍見力戰無法取勝，想要鳴金收兵，退回營壘。待到趙軍將士回過頭來，忽見自己的營壘上面，兩千面紅旗獵獵招展，頓時大為震驚，軍心大亂。在漢軍的夾擊下，趙軍四散潰逃。

不久，漢軍在泜水岸邊（今河北柏鄉縣）斬殺了陳餘，生擒了趙歇。

位於井陘的陳餘祠內景。

慶功宴上，將領們問韓信：「兵法上說：『安營布陣應該右邊和背後靠山，前邊和左邊臨水』。這次將軍反而令我們背水列陣，我等並不信服，但是竟然打了勝仗，請問這是什麼戰術？」

韓信說：「這也是兵法上的戰術，只是諸位沒留心罷了。兵法上不是說『陷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嗎？這次我率領的將士們，並不是我一手訓練調教出來的，指揮這樣的部隊，就如同驅趕著街市上的百姓去打仗，在這種形勢下，如果不把將士們置之死地，使人人為了生存而力戰，而給他們留有生路，一旦戰事不利，勢必全都跑光了，還怎麼能用來取勝呢？」

將領們無不佩服得五體投地：「好！將軍的謀略，不是臣等所能企及。」

降臧荼

在戰前，韓信傳令全軍，不許殺害李左車，有能生擒他者賞千金。戰事一結束，就有人捆著李左車送到軍營。韓信親自為李左車解開繩索，請他上坐，自己坐在下方，就像對待老師那樣對待他。

韓信傾心向李左車求教討伐燕國、齊國的計策，李左車經過了幾番推辭謙讓，最後敞開心扉，這樣分析道：「陳餘本來有百戰百勝的計謀，卻因為一時的失算，而兵敗身死。如今將軍橫渡黃河、俘虜魏王、生擒夏說，一舉攻克井陘，不到一個上午就擊敗了20萬趙軍，斬殺了陳餘，可謂是威震天下。連農夫草民都人人恐懼，無不停止耕作，暖衣飽食，得過且過，專心傾聽戰爭的消息，等待命運的安排。這些，都是將軍的長處。」

李左車繼續分析：「然而，眼下百姓勞苦，士卒疲憊，很難用來作戰。如果將軍發動疲憊的軍隊，停留在燕國堅固的城池之下，恐怕遷延日久也不能攻克，從而導致實情暴露，軍威減弱。一旦曠日持久，糧食耗盡，而弱小的燕國不肯降服，那麼齊國也一定會拒守邊境，以圖自強。燕、齊兩國堅持不肯降服，那麼，劉項雙方的勝負就不能斷定。像這樣，就是將軍的短處。」

李左車分析了韓信的長處和短處，進一步指出：「我私下認為，將軍率軍強攻燕國、齊國是失策。這是因為，善於用兵的人，不會拿自己的短處去碰敵人的長處，而是用自己的長處去攻擊敵人的短處。」

韓信問道：「那該怎麼做呢？」

李左車回答道：「如今將軍不如按兵不動，安撫趙國，養精蓄銳。並且擺出一副要向北進攻燕國的姿態，然後派出一名舌辯之士，拿著書信，在燕國張揚我方的長處，燕國必定不敢不聽從。燕國順從之後，再派說客往東勸降齊國。齊國就會聞風而降。」

韓信讚賞道：「好！」當即採納了李左車的計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