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不見得一定是跟人，深情也是可以存在於萬事萬物之中的

職場 02-22

「戀愛不見得一定是跟人，

深情也是可以存在於萬事萬物之中的。」

郭靜娟 | 文

我原來不知道，一隻蟲子的名字也可以很美麗。螽斯、豆娘、麗甲、跳蛛、金鐘兒、絲帶鳳蝶、斑衣蠟蟬……而它們自身的精緻和美麗，又遠遠超越了它們的名字。

我原來不理解，汪曾祺先生在描寫我們最熟悉的瓢蟲時，為什麼說它是上帝親自做了來送給外孫女的禮物，為什麼親密地稱它為「花大姐」，還用一種充滿愛意的口吻說，「我說吃馬鈴薯嫩葉的瓢蟲，你們就不能改改口味，也吃蚜蟲嗎？」

我原來沒想過，蟲子這個詞和「人類」一樣，是一個寬泛的大概念，其實它內涵豐富，意味深長，蘊含的世界繁複無盡，並各有各的精彩，各有各的傳奇，各有各的生存之道。

我和大多數人一樣，討厭它們，畏懼它們，或者無視它們，躲開它們。「蟲子」就像是醜陋的代名詞，令我渾身發癢，也令我更加熱愛潔凈清冷的冬天。我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深情到用「眷戀昆蟲」來作為書名。難道真的如美學家蔣勛先生所說，戀愛不見得一定是跟人，深情也是可以存在於萬事萬物之中的？

我常常經過一個菜園子，一處雜草地，一叢野花林，一片荒涼的曠野。我漫不經心地路過它們，以為那兒除了單調，什麼也沒有。偶爾遇到特別好的天氣，也會在旁邊站上一會，虛情假意地感受一下「草在結它的籽，風在搖它的葉，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的某種心境。如此而已。至於羅爾斯頓所說的「哲學走向荒野」，和我們唐詩中古人的「一草一木棲神明」這類深奧的句子，於我大概僅限於文字本身的魅力。

我從沒有試著把自己包裹嚴實，之後來到某個空曠之地，在清晨濃濃的露水裡蹲下來撥開過草叢；我也沒有很耐心地坐在黃昏時的河畔，欣賞一隻艷娘戀戀不捨地圍繞著一朵清荷舞個不停，待它疲倦了歇下輕盈的翅膀再去用微距鏡頭放大它的美貌；我更不願意穿過扔滿雜物的泥濘小路，去走近一片還沒有被農藥噴洒過的野地，去與許多小蝶子小蛾子小蟲兒相會，來感受荒涼之中的無限生機……所以，我從來都沒有發現，那些我不以為意的地方其實恰好是一處秘境，是一個浩瀚的江湖，有無數精彩的劇目，正不動聲色而又驚心動魄地上演。

直到我在他的鏡頭裡遇見它們。為之驚艷，為之咋舌，為之瞠目。

一粒花生米一樣大小的蜂繭，懸掛在蘆葦桿上，純凈美麗到過目難忘；小桃樹上常見的一個個刺蛾之繭，被稱為「雀蛋」，它們在鏡頭下猶如一個個質樸的工藝陶罐，而當「洋辣子」刺蛾完成醜醜的的毛毛蟲生命歷程之後，又是怎樣用它柔軟的身軀把陶罐平切開來的呢？謎一樣的故事；令人遐想的美人「蛾眉」，竟然真的來自蛾子的一雙觸鬚，那很細的排列精緻而整齊的茸毛，像極了精心描繪過的眉毛；而最為奇葩的，是廣翅蠟蟬的若蟲，竟然有花朵一樣的尾巴，淡綠色，如合歡花，如一朵棉花、一團柳絮，甚至是一尾金魚；和蜻蜓極為相似豆娘，有著強烈的好奇心，由它兩隻啞鈴狀的趙薇式大眼睛盡情凝視。愛畫臉譜的蜘蛛們一到雨後天晴便會擁有各式各樣的珍珠項鏈，還會模擬浩瀚星空編織夏洛的網；平淡無奇的「蚊子」中有著長腿叔叔的傳奇，還攜帶著給予人類啟迪的奇妙平衡器，以及在夜幕下頻頻出行的「蚊女俠」；而用色大膽招搖的甲蟲們又何以冒天下之大不韙，那般高調行事？蒼蠅原來也有貌美如花的品種；一心一意包「粽子」產卵的神秘蛛那高超的手藝里一定藏著什麼……

一張一張圖片翻看過去，我不僅看到一隻蟲子的美艷，還看到一隻蟲子的智慧，一隻蟲子的愛心，以及一隻蟲子的艱難生涯。原來，一隻蟲子也是可以有表情的。原來，一隻蟲子，也是有手藝的，而且一心一意秉承著工匠精神。原來，一隻蟲子也可能深諳生命的哲學。如果蟲子也有語言，那麼它們在草葉間記錄的歷史一定和我們的人類史一樣豐富，一樣難以言盡。閱讀這些用鏡頭和心靈同步記錄下的《蟲子的江湖》，我只能喟嘆，人類確實有些無知，有些自大。看過這樣的一本書，你會知道，所有的生命都是上帝的傑作，不論宏大還是微小，都值得尊重，人類，沒有理由俯視其他物種，做好自己便好。

這本書的作者，有點像是一個荒野的捕捉者，一個無所用心的生命欣賞者，一個神奇故事的發現者和敘述者。他努力詮釋的，大概正是這樣的一些人類體悟：無論哲學，科學、美學和藝術，大自然都是最深情的子宮，世間最完美的韻律、最神聖的邏輯，最深沉的情懷，無不蘊藏其中。而大自然的全部構成中，最體現萬物和平最富有神性和美學啟示的部分，應該是荒野。

曾在雲南詩人雷平陽的文字里讀到過他描述的童年和少年時光，他說自己在夏日裡總喜歡一個人呆著，不需要玩伴的理由很充分，因為「藍色的天空是打開的，田野是打開的，夏天的河流是打開的，它們只要騰空一個角落，就足以成為我的天堂；它們只要給我一根青草，青草上就會有蜻蜓、螞蚱、青蟲、露珠和蝸牛，給我一朵油菜花，花上就會有香味、汁液、蝴蝶和花粉……」但這樣的美麗，我一直不懂。童年時期的自己，雖然家門前的菜地在春天時一片金黃，黑瓦白牆的老房子與妖嬈的野桃樹互相映襯，但我的目光和腳步從未為它牽絆停留，蒙昧的內心未經過美的啟蒙，一切都道是尋常。

打開這本書，也許便是一種最好的啟蒙。不管你是成人還是孩子。

如果你喜歡繪畫，它會給予你細緻的藍本，你會像愛上齊白石的《草間偷活——齊白石筆下的草蟲世界》一樣，愛上上帝的工筆；如果你喜歡攝影，它一定會讓你驚艷，構圖和色彩在這裡應有盡有；如果你喜歡文字，它會告訴你如何人類是如何運用想像賦予這個看起來貌似平淡的世界以深意，各種心靈的運動其實不是來自於外界，而是產生於我們的內心；如果你只是喜歡自然，那麼它也會帶你去看天地萬物的各種神情，於草木之間收看蟲子們的秘密生活，你會逐漸懂得，人性並不高明，蟲性也不一定良善，

我們不得不承認，世間確實有一些享受的獨特時刻，不是為了獲得更多的知識，只是因為感受到其中的無窮奇妙。這本書獨特的意趣，對微小生命的關注、憐憫，一定會讓你慢慢感覺到，天地萬物，正一一打開，草木間真的存在一個奇幻的江湖，無限驚奇，無限驚喜。雖然，你或許還從沒有真切地看見或聽見過它們，但是沿著作者走過的路，透過他的鏡頭和文字，你會領略到昆蟲世界的輝煌。而且，總有一天，你會在大自然的博物館裡，真正地遇見它們，並為它們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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