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麼題目才能騙你們進來呢
前幾天在一個讀書群里分享了一下自己最近在讀的書《西方科學的起源》，我整理了一下讀書筆記，發到這裡~
《西方科學的起源》是美國學者戴維·林德伯格的著作，林德伯格是美國威斯康辛大學的著名科學史教授，於1999年獲世界科學史界最高獎項——薩頓獎章。這本書語言通俗，邏輯易懂，主要可以分為三個部分：第一，探索古希臘的科學及哲學遺產；第二，講述這些遺產與其它文明的碰撞，吸收與被吸收的過程，第三，討論中世紀時期的科學和哲學狀況。這本書探索的主題為公元前六百年至公元一千四百五十年宗教、哲學和社會建制大背景下的歐洲科學傳統。
為了更好更清晰的了解本書的內容，我將把它拆解成幾個問題（原著中並未明確給出）
這幾個問題在邏輯上可以如此分層：一層是西方科學在起源階段的主要內容和特質。涉及的問題有，1、史前人類如何看待自然，他們的觀點又如何發生了改變？2、希臘人的宇宙觀是怎樣的？3、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的個人觀點和對後世的影響是什麼？二層是西方科學與其它文明有怎樣的關係。涉及的問題有，1、希臘和羅馬有哪些聯繫？2、希臘文明與伊斯蘭文明是如何互相影響的？三層是西方科學傳統是否存在斷裂。涉及的問題有，1、中世紀真是完全黑暗的嗎？2、西方科學在起源階段留下了哪些遺產？
先來說第一層面。既然探討西方科學的起源，那麼首先要定義「科學」的概念。在本書中，林德伯格認為，由於語境不同，科學可以有許多定義。但當我們回顧很久之前的歷史時，一定要避免以現代的框架來考察它。不要到歷史中搜尋現代科學的前身。（比如古代的原子和現代的原子概念有很大不同）所以我們應當採取寬泛的視角來定義科學。而那一時期科學與哲學的界限並不分明，所以我接下來談到的「科學」和「哲學」主要基於當時的語境，而非我們今日的定義。
下面來討論第一個問題。1、史前人類如何看待自然，他們的觀點又如何改變？古人在生產生活中掌握了許多技能，積累了不少經驗，但這些知識確切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而了解how是容易的，比如一個人沒有力學知識，也可以砌牆。但了解why和what是困難的。而從古人的一系列傳說中可以看出，在文明的幼年階段，人類就有對事物做出解釋的慾望，但這些解釋都是用熟悉的事物和過程來描述宇宙。這也與人們當時的口頭傳統有關。在文字發明之前，人們對自然的認識是口口相傳的傳說和積累的經驗，把人和生物的特性投影到自然身上。
因此文字的發明變得很重要，因為它讓信息得以記錄，一旦被記錄，就可以檢查、比較和批評，如此以來，才會產生新思想。所以林德伯格認為，文字的發明是古代世界能發展出哲學和科學的先決條件。
2希臘人的宇宙觀是怎樣的？談到宇宙觀，就不得不提著名的希臘神話。古希臘人對神話的描述，常使得後人誤以為他們是完全迷信的。其實不然。希臘神話體系本身的複雜性和秩序性，其實反映出了一種嚴謹的邏輯。他們傳揚這些神話，其實更像是在通過表達在其文化中被無意識吸收的習慣性信念。就像我們驚訝時會喊「我的天吶」不總是代表我們真的相信有老天爺存在一樣。而在公元前6世紀初，由於殖民，征服和入侵活動的增加，文化發生了更大的碰撞，在各地區的融合過程中，出現了一些善於思辨的早期哲學家。他們開始追問，進行批判性研究。他們不僅研究新問題，也試著給出新解答。值得注意的是，這時候，神的影子從解答中消失了。他們開始相信，自然是有序，可預言的，事物依其本性在其中運作。比如米利都學派的哲學家們開始追問世界的本原。討論世界由什麼構成。（泰勒斯提出世界起源於水。）這種新的宇宙論最大的意義，不在於提出新解釋，而在於，哲學家們開始探求多樣性背後的統一性，和混沌背後的秩序，另一方面，這時的自然是去人格化和神化的，而哲學家們在闡述自己理論的同時，還批判其它人的理論，這就是西方科學批判性和評價傳統的開端。
3、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的個人觀點和對後世的影響是什麼？哲學家們誕生後，為了宣傳自己的學說，開始招募學生。最著名的師徒就是這三位了。這裡主要講柏拉圖與亞里士多德，因為他們代表了哲學家關注議題轉移後的情況。柏拉圖提出了理念論。他在《國家篇》中說：對於許多相似的個體動物，我們都能夠指著它真切地說這是一隻貓。我們所說的「貓」這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呢？顯然那是與每一個個體的貓不同的東西。一個動物是一隻貓，看來是因為它分享了一切貓所共有的一般性質。他認為，凡是若干個體有著一個共同名字的，它們就有著一個共同的「理念」或「形式」。他把世界分成兩個：一個是由個別事物組成的、我們用肉眼可以看見的現象世界，他稱之為「可感世界」 ，一個是由理念組成的、不可被人感到但可被人知道的理念世界，他稱之為「可知世界」。他認為這兩個世界的關係是原本和慕本的關係，理念世界是原本、模型，現象世界是理念世界的影子或慕本。柏拉圖的宇宙觀念則描繪了一個神匠造物主，從有限的材料中根據理性造出了宇宙。即，按照一個理性計劃為宇宙賦予了秩序。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柏拉圖的觀念中，神不會干擾自然，神的功能是支持和解釋宇宙的秩序與合理性。這種對秩序與理性的強調是後世寶貴的思想遺產。
接下來說亞里士多德。他和老師的觀點截然不同，因為他認為可感物體可以獨立存在，他們是構成實際世界的東西。而屬性不能獨立存在。他的知識求索引向的是個體，自然和變化的物質世界——這是有感官感知的世界。因此他認為，獲得知識的過程起源於經驗，但我們必須通過演繹形式才能獲得真正的知識。亞里士多德非常注重觀察，注重博物學，對他來說，真正的知識永遠是因果知識。從以上可以看出，在西方科學的起源階段，古希臘哲學家們的思辨性，對秩序和理性的堅持，對歸納和演繹的強調，就深深嵌在了這條文化基因里。
現在來談第二層面：西方科學與其它文明有怎樣的關係。1希臘和羅馬有哪些聯繫？
隨著亞歷山大大帝的軍事征服和希臘帝國的建立，希臘文明也盛極而衰。與此同時，羅馬卻愈加繁榮，但羅馬人的統治卻沒讓希臘文化衰落，反而更加繁榮——有錢有閑的階級開始欣賞希臘人的成就，他們開始努力學習希臘人的技藝。這裡要強調一個語言問題。羅馬的上流社會很願意學習希臘語，而羅馬周圍也有許多希臘學者的圈子，因此希臘傳統就經由他們，傳達給了羅馬學者，羅馬學者再把教科書從希臘文翻譯成拉丁文，更擴大希臘文化的影響。這裡還需要提到早期教會的力量。提起宗教，很多人會誤會為科學的對立面，其實即使在早期，二者的關係也並非劍拔弩張。早期教會的心態很矛盾：即怕哲學和科學會煽動異端，又認為他們是了解自然界的最佳工具，因此奧古斯丁提出，哲學將作為宗教的婢女，不能消滅它，而是利用它。這個觀念對後世影響很大，且並非人們印象中的，是完全負面的，對科學打壓的說法。林德伯格認為，歷史上很多人從事的科學其實並非自主，但問題不在於科學是否充當了婢女，而在於她為哪一位主人服務。
2希臘文明與伊斯蘭文明是如何互相影響的？
亞歷山大的軍事征伐擴張了希臘版圖，也讓這些新建立的城市成為了希臘文化向外輻射的中心。在這其中，宗教也起到了很大作用，傳教活動培育了許多有讀寫能力的信徒，使得希臘書籍傳播，很多書籍被翻譯成了阿拉伯文。而波斯人出於政治目的，也很歡迎這些學問。在當時，伊斯蘭帝國並非一個神學同質的國家，因此對於這些知識的傳入並沒有太多神學上的阻礙。而伊斯蘭文明也發展了自己的數學，醫學，鍊金術和天文學（興建了許多天文台）這些寶貴的文化財富，被妥善保存，甚至在歐洲於中世紀開始衰落時反哺了西方的文化。（比如當時許多學者將阿拉伯文翻譯成拉丁文，重拾了曾經的文化）
最後談談第三層面。西方科學傳統是否存在斷裂。1、中世紀真是完全黑暗的嗎？
在我們的歷史教材上，通常把中世紀描繪成一個沉悶的，黑暗的時期，宗教完全主導世界，科學與哲學被壓制。但實際上，即使在中世紀，科學傳統也從未斷裂。林德伯格在書中給出了中世紀的定義：從羅馬文明在拉丁西方的滅亡（公元五世紀）到1450年的這一段時期。公元8世紀，查理曼大帝下令創建了大學教堂學校和隱修院學校，還組織人收集和抄寫了古典傳統的書籍，在11，12世紀時，由於政治逐漸穩定，農業技術改善，人口激增，形成城市，而教育與城市化密切相關，因此城市學校興起，也出現了明顯的「理性主義」轉向。13世紀時，他們開始整理許多古代文獻，並重新評價，神學家托馬斯·阿奎那理解和傳播了亞里士多德主義哲學，他反對把哲學和神學對立。之後，亞里士多德的地位得以確立。他的追隨者們研究了運動，數學，光學等等問題。因此，即使在中世紀，科學的脈絡也沒有中斷。
2、西方科學在起源階段留下了哪些遺產？
林德伯格認為，許多學科中的革命性成果都建立在中世紀的基礎之上，而這些源於古典傳統所提供的資源。雖然有科學革命發生，有範式轉換，但革命並不是與過去完全割裂。
他給出了幾個例子。哥白尼的日心體系模型來源於托勒密天文學傳統；開普勒視網膜成像理論接受了一部分中世紀視覺理論的思想；伽利略的力學利用了14世紀巴黎和牛津大學的成果；蓋倫的醫學一直影響西方直到17世紀；機械論哲學來自於對古代原子論的重視。
因此，即使近代和當代科學與古代科學有巨大的差異，但在思想上延續了起源階段的種種遺產。科學革命產生於人文環境之中，它的連續性來源於這種豐富的思想史基礎。
最後我想拓展一筆，談一下著名的李約瑟問題。即「儘管中國古代對人類科技發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貢獻，但為什麼科學和工業革命沒有在近代的中國發生？」然而我認為，這個問題並不能算一個真正的問題，與其問中國為何沒能發生，不如問近代中國究竟有沒有條件發生。如果追問條件，我們就可以從起源上看問題。《西方科學的起源》向我們論證了，現代科學對自然探索的慾望，思辨性的討論，批判性的交流，演繹歸納的邏輯方法，其實來自於西方科學在初始階段就寫好的程序，從一開始，東西方科學關注的就是完全不同的方向。中國古代的文明主要是技術而非科學（甚至可以說，沒有科學）西方是在科學革命發生之前，已經有了朦朧的科學思想，之後的技術發展把這種科學思想發掘出來，並且互相促進，而在我國古代雖然也有不少對於世界本原的討論，有諸多哲學家和學者，但他們的觀點大多局限於某個點，或者局限於實用性。有點類似於「知識本身不具有用處，從知識中得到的東西才有用處」，我們的文明體系中缺乏對探索行為本身的審美。鮮有人具有「知識本身即是美」的這種思想特質。但這並不是最主要的原因。科學思想最明顯的特徵之一就是系統性，顯然，我們的文明一直沒能發展出這種系統性的東西。這是最基礎層面的，邏輯思維上的不同。
我這裡做個不恰當的比喻：西方科學思想在起始階段是一張網，雖然網孔很大，但基礎架構的雛形是有的，這張網在之後被織的更緻密，也得以網住更多東西，從而以整體的觀點進行分析，並不斷拓展。而中國古代的文明更像是射出的箭矢，我們善於各個擊破，捕捉獵物，但得到的都是零散的東西，無論弓箭本身多麼堅韌，弓箭手多麼厲害，也沒辦法一次將一整群的獵物捕獲，從而獲得系統和連貫的知識。當然，我們的技術取得了非常輝煌的成就，但由於思想基因在本質上的不同，科學和工業革命沒有在近代的中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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