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失的通靈寶玉

一個人可能會有許多朋友，但極少有敢於批評自己、給自己提意見的諍友。其實，如果說一個人批評政府是對政府的信任和熱愛，那麼一個朋友對你的坦誠批評，則無疑是為了你好。否則，誰會為口舌之快去冒失去朋友和友誼的風險呢？

1983年3月20日，畫家黃永玉給戲劇家曹禺寫了一封信，在這封信里，黃永玉直接了當地告訴曹禺：「你是我的極尊敬的前輩，所以我對你要嚴！我不喜歡你解放後的戲，一個都不喜歡，你心不在戲裡，你失去偉大的通靈寶玉，你為勢位所誤！」「從一個海洋萎縮為一條小溪流」。「你泥溷在不情願的藝術創作中，像晚上喝了濃茶，清醒與混沌之中，命題不鞏固，不縝密，演繹、分析得也不透徹。過去數不盡的精妙的休止符、節拍、冷熱、快慢的安排，那一籮一筐的雋語都消失了」，「你是我那一時代現實極了的高山，我不對你說老實話，就不配你給予我的友誼。」

曹禺收到黃永玉的信，並在十多天後給黃永玉寫了一封回信：「收到你的信，好像一個一無所有的窮人，突然從女神手裡得到不可數量的珍寶」，「你指責我這近三十餘年的空洞，……是你這樣理解心靈的大藝術家，才說得這樣準確，這樣精到，……我能得到你這般的坦率、真誠的言語是我的幸福，更使我快樂的是，我竟然在如此倉促的機遇中，得到你這樣真誠見人的友人」。「我更敬重的，我更喜歡的是你的任性，你的為人，你的聰敏才智，幽默感。你的藝術與文章是少見的，但真使我驚服的，是你經過多少年來的磨難與世俗的試探，你仍保持下你的純樸與直率。」

後來，曹禺將黃永玉的來信裝裱起來，幾乎每天都要看上一遍。1983年，美國劇作家阿瑟·米勒應邀訪華，曹禺特將他請到家裡，拿出這封信讓在場的英諾誠一字一句的翻譯給對方聽。

筆者這輩子也是一個愛意見的人，無論是遇到社會問題、法律問題、還是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問題，總喜歡多問一個為什麼？或贊成、或反對，從不喜歡隱瞞自己的觀點。對朋友，特別是對我敬重的人，一旦發現他有別人都能看到，而又都不肯對他說的弱點，我總想上前告訴他。只是後來因為提意見給自己帶來不少麻煩，我才變得謹慎起來。哪怕遇到我十分相信的朋友，在給他提意見之前，也會聲明一下：「這件事，如果我對你說了，我會對不起我自己，而如果不對你說，我肯定是對不起你。因為我們是極好的朋友，所以，我必須對你說，我寧可對不起我自已，也不能對不起我們的友誼。」

可悲的是，現在許多人都失去了「真誠」這塊通靈寶玉，他們天天說著大話、假話和廢話，就是不說真話。

參閱文獻：《你失去偉大的通靈寶玉，你為勢位所誤》，載《中外文摘》2017年第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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