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冷漠而諷刺，延尚昊的動畫讓你看到人性的黑暗

一直以來，喪屍題材似乎都是歐美影視的專利。

《我是傳奇》、《生化危機》、《行屍走肉》等許多膾炙人口的喪屍片，都給我們帶來了緊張驚悚、驚險刺激的觀影體驗。

而2016年，一部來自韓國的喪屍題材災難電影《釜山行》席捲了亞洲電影票房市場。或許你沒有看過這部電影，但你一定在朋友圈不止一次看到過它的名字。

喪屍病毒、災難逃亡、人性衝突，這部電影雖然有著喪屍片相同的套路，但少了好萊塢式的英雄大義，多了對人性的審視和批判。

《釜山行》作為韓國首部喪屍題材的電影，在票房和口碑上都獲得了極大的肯定，而對於這部影片的導演延尚昊，也許大部分中國觀眾還比較陌生。

實際上，《釜山行》是延尚昊的第一部真人實拍電影，多年以來延尚昊是以動畫導演的身份活躍於韓國影視行業。

延尚昊

Sang-ho Yeon

動畫導演延尚昊

2000年，延尚昊在詳明大學西洋畫科系求學期間，就以動畫短片《D-Day》出道，2002年畢業後，延尚昊便投身於漫畫及動畫電影的製作與行銷，並於2004年創辦了自己的動畫工作室StudioDaDaShow。

其早期創作的《地獄：兩種人生》、《豬玀之王》、《偽善者》等使其在韓國影視行業嶄露頭角，備受關注。而《釜山行》的大紅，使全世界的觀眾認識和認可了這位剛到不惑之年的韓國導演。

《豬玀之王》海報

《偽善者》海報（又名《似而非》）

《釜山行》本是無心插柳

有意思的是，《釜山行》的拍攝其實是延尚昊「無心插柳」的結果，當時延尚昊正著手籌划動畫長片《首爾站》的製作，在製片商看了動畫試片後，建議延尚昊以這個故事拍攝真人影片，於是延尚昊索性雙管齊下，將《首爾站》和《釜山行》作為姊妹篇一起製作，並於2016年先後上映。

左圖為《首爾站》海報，右圖為《釜山行》海報

《首爾站》可以視為《釜山行》的前傳，喜歡《釜山行》或喪屍題材影片的小夥伴可以觀賞一下。

不過筆者這裡要為大家提前預警一下，雖然為同根同源的作品，相較於《釜山行》，《首爾站》顯得更為陰鬱。

作為喪屍題材的影片，《釜山行》雖然也免不了災難壓迫、人心醜陋等元素，但最終還是為了歌詠人性的光輝；而《首爾站》的色彩則是完全的灰暗，充斥著滲人的無奈與「負能量」。

《首爾站》劇照

不僅是《首爾站》，回溯一下延尚昊導演的所有作品，你會發現《釜山行》可以算是其中最為「溫情」的一部了。從學生時代創作的動畫短片《D-Day》，到後來一鳴驚人的《豬玀之王》乃至《首爾站》，延尚昊的動畫作品一貫充斥著濃烈的陰鬱和壓抑的色彩，用極端的表達手段來批判人性的惡和揭露現實的殘酷。

以筆為刀，剖開人性給你看

對人性深層的探討和對現實陰暗的批判是延尚昊始終堅持的創作理念，這形成了他特立獨行的藝術表達語言，和獨立特別的創作視角及內涵。

在延尚昊獨樹一幟的導演風格影響下，他的動畫作品往往題材小眾，思想尖銳。

其中，他的第一部動畫長片作品《豬玀之王》是最具代表性的一部作品。

這部作品獲得了第16屆釜山國際電影節「亞洲電影振興機構獎」等三項大獎，並成為了韓國影史上第一部受邀參加戛納國際電影節的動畫電影——

《豬玀之王》

（The King of Pigs）

那麼接下來就讓我們透過延尚昊導演這一部非常「非主流」的動畫作品，來看看延尚昊導演是怎樣以筆為刀，將人性剖開來擺在我們眼前的。

首先，從美術風格上來看，在如今由美日動畫佔據，以美型華麗風格為主流的影視動畫市場，《豬玀之王》的美術風格顯得十分另類，也許並不適應大部分觀眾的口味。

《豬玀之王》劇照

儘管《豬玀之王》全片採用CG技術製作，也運用了時髦的三渲二技巧，但《豬玀之王》的畫風十分質樸，角色設計也談不上美型，很「韓式」的小眼睛塌鼻樑，甚至讓人覺得有點「土氣」。

延尚昊認為「技術並不是令動漫產業突圍的唯一方式」，所以他一直堅持簡單平實的畫風，更多地注重於影片內涵的表達，用最簡潔犀利的表達方式來發聲。

影片從身為老同學的鐘碩與慶民兩人畢業後十多年再次重聚講起。鍾碩作為職業作家，卻寂寂無聞只能為他人代筆，忍受總編的冷嘲熱諷以求謀生；慶民曾創辦了自己的公司，有著CEO的頭銜，如今卻遭遇慘重的失敗，負債纍纍瀕臨崩潰。

鍾碩與慶民

兩個失意的人坐在一起相互寒暄，不禁勾起了中學時共同的回憶。 如果你以為接下來會是舊友共挽昔日的純真和美好，等著干一碗雞湯的節奏，那你就太年輕了。

兩位老同學牽起的記憶為我們描繪了一段充滿了校園欺凌、掙扎、反抗與痛苦的不堪往事。

《豬玀之王》劇照

故事發生在首爾的富人區，貧富差距導致校園裡形成了一個由「狗與豬玀」構成的森嚴的階級體系。所謂的「狗」，即是校園欺凌事件里的施暴者，他們因為家境的優渥或天資的聰慧，攥握著欺凌壓迫他人的權利；而「豬玀」則是來自貧民區或出身卑微的弱者。

鍾碩和慶民都屬於遭受欺壓的「豬玀」一方，作為校園欺凌的受害者，兩人雖有不同的態度，但處於弱勢的階級的他們只能妥協和忍受。

鍾碩遭遇校園欺凌

當鍾碩和慶民遭遇欺壓的時候，大部分同學們都緘默無聲，冷眼旁觀，只有金哲伸出了援手，數次為鍾碩和慶民解圍。於是一時間，金哲成為了鍾碩和慶民心目中的英雄，即所謂的「豬玀之王」。

「豬玀之王」金哲

金哲在這個潛在的校園階級中屬於一個不折不扣的異類，他桀驁不馴，替「豬玀」反抗「狗」的欺壓，然而他的挺身而出又不似孤膽俠客一樣的俠義，而更像亡命徒般依賴暴力進行的瘋狂反叛。

「以暴制暴」的金哲

延尚昊塑造的「豬玀之王」金哲顯然不是一個典型的英雄形象，所以這註定不是一個合家歡的故事。金哲的出現使鍾碩和慶民的處境和心境產生了微妙的變化，但隨著回憶與現實兩條敘事線的推進，在高潮一幕等待著觀眾的卻是更猛烈的人性漩渦。

最終，故事中三個主要角色，兩人因不同的緣由而相同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一人在自我掙扎中得不到救贖。

影片從第一幀開始就營造十足壓抑的氣氛，延尚昊用各個角色的弧光交織譜寫出沉重陰霾中一道刺眼的光，讓你躲閃不及，可謂用十分直白露骨的方式傳達出導演批判性的詰問，從而喚起觀眾的反思。

從角色弧光折射出對人性的批判

金哲作為《豬玀之王》最為突出的角色，其人物弧光的跳動起伏牽動了整部影片的脈動。

金哲的出身實際上比所有人都貧寒，父親拋下家庭外出浪蕩，母親為謀生計充當陪酒小姐。一無所有的金哲之所以能夠無畏地面對「狗」的欺凌，正是因為他了無牽掛，唯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生存。

他認為，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要生存下去，就要成為強者，獲得力量。金哲企圖將這種思想傳達給鍾碩和慶民，邀約他們進行一場練膽的「儀式」，而內容則是用匕首殘殺一隻野貓。

金哲邀約兩人進行練膽「儀式」

面對鍾碩和慶民的猶豫和困惑，金哲是這麼解說的：

你們知道一把刀意味著什麼嗎？

刀子是區別人類與其他動物的工具。它並非你我身體的一部分，但卻給予我們力量，因此，你絕不能放下刀。

但是，當人們製造刀具之時，某些意料之外的事物也隨之誕生了。那就是惡魔。

如果纖弱的貓無法割捨利爪一樣，人類也同樣無法放棄刀具，因為正是這惡魔造就了我們人類本身。

這種以暴制暴的觀念，和校園階級體系在本質上如出一轍，「狗」們因為財富擁有地位，駕馭弱者，而金哲則擁抱暴力，來聲明自己的權力。

從金哲身上，延尚昊表達出對人類暴力的深刻思考，他將暴力比喻為人類最醜陋的惡行，無論是壓迫者的施暴或反抗者的報復，都是惡魔般的行徑。

癲狂入魔般的金哲

反觀鍾碩和慶民，他們原本和其他的「豬玀」無異，長久以來面對欺凌和壓迫已經無奈和麻木。

當面前出現一個「豬玀之王」時，他們一方面寄希望於金哲能改變他們的處境，心中有感激和崇拜；一方面又因金哲兇惡的一面驚恐、畏懼，彷徨不知所措。這一切為三人後來的命運埋下了因果的種子。

《豬玀之王》劇照

當金哲收到父親客死他鄉的的噩耗，相依為命的母親無助的崩潰和宣洩對他產生了極大的衝擊。「好好活下去」的念頭開始佔據了金哲的心聲。

然而，金哲的轉變意味著「豬玀之王」形象的崩塌，自私、失落和惱怒扭曲了鍾碩的心靈，人性猶如失控的列車，劇烈地衝出了道德的軌道。

冷酷的諷刺

《豬玀之王》雖然講述的是發生在校園裡的欺凌事件，但「狗與豬玀」這樣的設定有著極強烈的社會地位階級劃分象徵寓意，延尚昊用直白刻骨的語言揭示出社會充斥著不平等的殘酷現實。

「狗」象徵的團體標誌著人性的虛偽、冷漠和趨炎附勢。他們作為權勢的擁護者和追捧者，肆意踐踏他人。「狗」雖然被人們所不恥，但不得不承認人類社會中從不乏他們的舞台。就如鍾碩和慶民以為長大後就無須再忍受他人的欺壓，然而成人後發現自己的境地並沒有發生什麼變化。

《豬玀之王》中的「狗」

在各種各樣的社會不公現象中，被欺凌的弱者是值得同情的，但延尚昊刻畫的「豬玀」並不是無辜的，「豬玀」雖然是受害者，但他們也是自己悲慘命運的主導者。

當面對霸凌和不幸，這些弱者往往怯懦自私，麻木不仁，用順從待宰的「豬玀」來比喻最為形象不過，這幅景象讓人不禁想起魯迅先生筆下描寫的「看客」形象。又或者如「豬玀之王」金哲一樣，任人性的陰暗滋長，訴諸於暴力，卻不知暴力並不能解決不公與窘境，只會讓人性墮入深淵。

《豬玀之王》中的「豬玀」

延尚昊導演給我們描繪了一個殘酷又無奈的世界，在譏諷壓迫者醜惡嘴臉的同時，並沒有給弱者留下喘息的空間。「狗與豬玀」要怎樣才能得到救贖，延尚昊沒有給出答案，甚至到影片結局，也看不到一絲絲希望，留下一遍遍刺耳的詰問在觀眾耳中嗡嗡作響。

延尚昊的傲骨與謙遜

對於一些心理承受力較弱的觀眾，觀看《豬玀之王》或延尚昊的其他動畫作品時可能會感到些許不適。通過描繪「徹底的絕望」來迫使觀眾進行反思甚至懺悔，正是延尚昊導演的意圖。

《豬玀之王》劇照

這種富有批判現實主義精神的冷酷諷刺和無情批判，不僅僅是揭開社會的傷疤、刺激人性的痛點，還為了喚醒人們對社會不公的關注和對良知、道德的呼喚。

延尚昊因其鮮明的藝術表達和尖銳的創作話語，被韓國影評人稱為「動畫界的金基德」，同時也一度被列入了韓國「反政府藝人」的名單。而無論是讚譽或是壓力，延尚昊在訪談中表示不會放棄自己的創作訴求，批判現實主義已然成為他的標籤。

而《釜山行》上映後，不少評論者認為片中的批判意味被弱化，顯得不那麼「延尚昊」了，是否延尚昊因為商業化做出了妥協？

面對質疑，延尚昊回應道，他的創作主題雖然不順應主流市場，但希望努力讓想要傳達的信息讓觀眾理解，試圖引起觀眾熱烈的共鳴，於是《釜山行》較過去的作品在氛圍上有稍微的變化，增添了人性的溫度，但針砭的力道不會有任何妥協。

《釜山行》相對來說增添了不少人性的溫度

另一方面，被問及今後轉型為真人實拍影片導演還是繼續製作動畫電影時，延尚昊表示，韓國動畫市場十分有限，但會致力於尋求韓國動漫產業突圍的途徑，同時真人實拍電影和動畫電影都是很好的表達方式，自己將會做多元的嘗試。

目前，延尚昊的下一部真人實拍電影《念力》正在籌備製作中，預計於2019年上映。那麼就讓我們拭目以待，看延尚昊導演又將怎樣將人性剖析開來呈現給我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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