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最明亮的星塵

你與好故事，只差一個關注的距離

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簽約作者：楚覺非

禁止轉載

遇見你時，月明星稀。

愛上你後，星光熠熠。

1

九月份的首都，天空藍中透灰。並不美麗，卻年復一年吸引著無數人為此背井離鄉。

他們一腔熱血，又充滿希望。走下飛機、湧出車站，每個人心裡都藏著夢想。

陳苗苗也有夢想，而且迫不及待地要告訴全世界：「我想離月亮近一點！」

她的月亮，是無數人的月亮——常年佔據娛樂報刊大幅版面，隨便一張自拍也能上微博頭條，演唱會門票售罄時間屢破紀錄……有關偶像金玥澤的神話奇蹟，她可以侃談幾天幾夜。

就是這樣一輪光芒耀眼的皓月，讓她不顧家人反對報考文化管理專業，然後剛一畢業，就因為偶像所在的MS組合新招助理，獨自扛著行李箱站30個小時的火車，來到這座擁擠而灰濛濛的城市。

此刻，站在演藝公司人事部門口，看著裡面人人忙碌的景象，她知道，自己離夢想又近了一步。

幾番嚴苛考核過後，最終和苗苗同被錄用的，是一個叫小彬的男助理。經紀人敏姐讓他們用抽籤的方式，決定兩人分別為哪位成員工作。

小彬挺有風度地退了半步。苗苗倒也不客氣，一步跨到抽籤箱前，伸進手去——雙人組合，對半的概率，抽到男神沒多難吧？

她在胸前畫十字，咬緊牙關憑直覺抽出一張，展開一看，上面赫然寫著：路辰夕。

苗苗差點沒暈過去，恰好聽見小彬喜滋滋地說：「哎，就說玥哥和人家有緣！」

她翻了個白眼，話也懶得說就麻利地抱起收納箱，風風火火向新老闆報到。

凡事往好處想，至少她成了偶像隊友的助理，近水樓台先得「玥」。她一定會離她的月亮、她的夢想，越來越近。

練習室里，金玥澤和隊友正在排舞。苗苗踮腳趴在玻璃窗上看，即使是普通的黑T恤，也難掩偶像與生俱來的光芒。

新唱片發布在即，她不願打擾，於是下樓去便利店選了一瓶功能飲料。排隊結賬時發覺不妥，又返身多拿了一瓶。

再怎麼說她是路辰夕的助理，小心思表現得太明顯，工作都可能不保。更何況，她不是不知道這行的規矩。

回到練習室，裡面中場休息，門敞開著。陳苗苗拿著兩瓶水走進去，看見小彬把頭埋得像鴕鳥，「玥哥，下次排練我一定帶水。」

苗苗趕緊遞上飲料，朝偶像粲然一笑：「你好我叫陳苗苗！是你——隊友的新助理。」

她眨眨眼睛，努力保持見面會上的狀態，希望能讓對方記起她這個頭號Fans。結果偶像依然冷著一張臉，倒是旁邊路辰夕先問：「我記得，你會彈鋼琴？」

苗苗回神，正好對上一雙清澈明朗含笑的眼睛。她連忙擰開另一瓶水，「老闆好！老闆記性更好！」

路辰夕笑起來，仰頭灌飲料，「陳喵喵——在偶像生日宴上彈《悲愴》，你是有多悲愴？」

伴舞哄堂大笑，偶像的嘴角也微微上揚。苗苗漲紅臉。

當時她只想炫技，誰知氣氛全搞砸了，她還因此被拽下後援會副會長的位置。

「我的名字——道路，星辰，夕陽。」他揚了揚空瓶，「你還不知道吧？」

苗苗聽出語氣里的調侃，連連擺手，「哪這麼誇張？我雖不是你的粉，但還是順帶查過你資料的。」

伴舞們又大肆狂笑。其中一個說：「妹妹，你到底會不會討你老闆開心喲！」

糟糕，第一天就說錯話。苗苗偷瞄路辰夕，幸好對方沒生氣。

「小粉絲，以後就委屈你跟著我了。」他把空瓶塞給她，隔著飲料瓶和她握了握手，「放心，不會虧待你的。」

2

苗苗當了路辰夕助理後才知道，自己抽籤抽到的老闆是暖男性格。和小彬比起來，她的工作輕鬆許多。

即便如此，眼底依然添了黑眼圈。

為了不和競爭對手衝突，MS發片時間整整提前兩周。之後又馬不停蹄去外地跑宣傳，在一萬米高空的氣流里持續顛簸時，還得拚命穩著手腕給路辰夕補妝。

簽售會終於到最後一場。粉絲接機時，卻發生了大混亂。

陳苗苗追星多年，現在擋起粉絲來竟也得心應手。先前的發布會結束，離場時歌迷圍得水泄不通，她發了四副「MS在酒店打過的」撲克牌，人手一張；頭等艙里偶像補覺時空姐來合影，她就催人淚下地講述藝人的辛苦，讓對方先無地自容……

而這一回，當她整理好行李車抬起頭看見不遠處歌迷撞開保安、翻越隔離帶時，就知道先前的招數對失去理智的人們不會奏效了。

VIP出口通道全被堵塞，情況越發失控。越來越多人從四面八方趕來。

小彬拚命擋在前面，嘶聲力竭的制止完全被淹沒在嘈雜中。金玥澤戴著墨鏡，一臉嫌惡，卻也只能被困在原地。歌迷們把花和禮物使勁往他手裡塞，各種嗓音里夾雜著快門聲。

路辰夕的狀況更糟，由於助理遠遠落在後面，他現在是空門大開，大群女粉絲湧上來。幾個保安上來拉扯，根本是杯水車薪。

陳苗苗急得左顧右盼，沒等到增援的保安，卻忽見服務員端著一盤空杯子路過。她靈機一動，猛地搶過來用力砸碎在地。

玻璃碎裂的聲音很大，巨響立即穿透嘈雜，所有人都停下來往這邊看。苗苗趕緊摔在地上，看準了人群，倒下去時順勢一推，龐大的行李車像保齡球似的沖向前面。

人群被剪開一條空隙，金玥澤立刻會意，壓低帽檐匆忙離去。苗苗趴在地上向路辰夕使眼色，他卻不跟著走，反倒朝她這邊跑來。

歌迷們紛紛回過神，也像蜂群一般追在後面。陳苗苗黔驢技窮，只好哭喪著臉趴在地上裝昏。忽然感覺後背和膝蓋彎一暖，隨即身體騰空——竟被打橫抱了起來。

她剛想把眼睜開條縫偷看，人群已呼啦啦圍上來。這時聽見路辰夕好脾氣地向歌迷解釋：「抱歉各位，她是我的助理，剛才混亂中摔了。沒有她我工作會很不方便，能否借過一下。」

人群有些許騷動，隨即讓出一條道。增援的保安也在此刻趕到。

「謝謝，稍後我和阿澤會在簽售會等大家。」

等到周圍空氣終於不那麼渾濁，陳苗苗才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路辰夕的胸口，隨著呼吸淺淺起伏。她頓時漲紅了臉，卻動也不敢動。

路辰夕一直把她抱上車，她才敢重新睜開眼睛。小彬立馬湊上來，「喵姐，我真是佩服死你了！這招苦肉計簡直高明！」

偶像金玥澤也在前座笑道：「辰夕，你這個小助理不錯啊！」

路辰夕卻沒說話。苗苗瞟了一眼，他撕開了一張創可貼，輕輕貼在她膝蓋的傷口上——剛才她專門往空地摔，還是不慎被玻璃碴劃傷了。她自己都沒發覺。

宣傳期順利結束，公司難得放假三天。

苗苗在家睡得天昏地暗，醒來假期已過半。飢腸轆轆地爬起來，剛打開手機，鈴聲就立即響起。

電話里，路辰夕問她起床了沒。

「老闆，我還在放假呢！」苗苗怨聲載道。

「不是工作上的事。」他繼續說，「陳喵喵，昨天你電話一直關機，睡了一整天？」

為維護勤勞敬業的助理形象，苗苗矢口否認，肚子卻響亮地戳穿謊言。

路辰夕笑道：「趕緊去吃早飯，然後來我公寓。」他讓她先去某個私人酒吧找前台要車鑰匙。昨天阿澤喝醉了，車還停在那裡。

正午陽光很熱烈，陳苗苗鑽進駕駛室。空調里吹出清新空氣，她的眉頭終於舒展。

片刻前走進酒吧，隔夜的腥腐酒氣撲面而來。舞池中央的彩燈球還在緩慢旋轉，幾個酒侍弓著腰無精打采地打掃碎酒瓶。光是看著這些殘敗景象，都能想像這裡夜夜進行著怎樣的狂歡。

金玥澤私下的樣子曝光，後援會那些尋死覓活的小女生們，會怎麼想？也會像她一樣，覺得偶像判若兩人嗎？

卡宴在十字路口停下，苗苗發愣地看著閃爍的信號燈，紅色數字倒數變綠。她喜歡了三年的偶像，就像這紅綠燈一樣，台上台下轉換自如。

車裡還殘留有金玥澤的氣息。她摩挲著他握過的方向盤，心裡很是酸澀。

3

熟練輸入密碼，公寓大門輕輕彈開。

苗苗背著雙肩包溜進去，下意識先環視偌大的客廳——路辰夕這裡一貫乾淨整潔，根本不需打掃。

主人似乎不在家，兩層公寓安靜極了。她穿著襪子踩在柔軟的地毯上無所適從，猶豫了半晌才在鋼琴邊坐下來。

琴鍵上落了灰。苗苗從未見過他彈琴。

她把手型架好，不自覺就放在《悲愴》第一個音上。去年金玥澤生日會的景象還歷歷在目，可如今，手指卻停在黑白鍵上遲遲落不下去。

「怎麼不彈？」路辰夕的聲音忽然響起，「小粉絲，不會是因為今天阿澤不在吧？」

「才不是。」她撇撇嘴，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把窗帘拉上，「你看，又忘了拉窗帘。有多少藝人也沒這習慣，結果後來呢？被狗仔拍到不雅照，慘遭公司雪藏……」

「勤勞敬業的小助理，今天我們不談工作好嗎？」路辰夕無奈何地打斷她，從琴蓋上拿起幾張五線譜，「這首《星塵》，你先試著摸一遍，過會兒我來聽。」

想到上班第一天的調侃，陳苗苗不情不願：「老闆，我是業餘的！」

「知道我是老闆，還那麼多話？」路辰夕拿出一個厚信封，在她面前晃，「不想要工資了？」

苗苗恍然大悟，原來是要發工資啊。不過這年頭還有發現金的？直接打到她卡里多簡單粗暴。

片刻後從廚房飄出陣陣香氣。她埋頭看琴譜，嘴角忍不住翹起來。

後來陳苗苗不止一次回想起那個中午。秋日和煦，好風長吟，似乎一輩子都會這麼順風順水地過下去。

三個月試用期結束。

陳苗苗雖然平常愛說錯話，辦起正事可半點不含糊。臉皮厚嘴巴甜，聰明好學懂禮貌，打過交道的主辦方、製作人都對她印象不錯。

路辰夕和她簽下正式合同。

小彬卻沒這麼幸運。在他之前，金玥澤已經開除過七八個助理，小彬亦沒能倖免。

一時找不到新人選，金玥澤指名點姓，問經紀人敏姐要陳苗苗——當著其他所有人的面。敏姐左右為難，只好讓她暫時負責整個組合。

小彬正式搬離公司那天，很多同事來給他餞行。

苗苗覺得自己對不起他，對方卻很洒脫：「離開了也好，反倒是你，以後要更忙了。」

火鍋店裡熱氣氤氳，大家輪番灌冰啤酒，小彬喝得醉醺醺，嘴裡含糊不清：「喵姐，早知道你最後還得是玥澤哥的助理，當初……敏姐何必費那些工夫呢？」

苗苗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知道？」對方目光迷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公司一般不給藝人招異性助理，但你面試時表現好，敏姐捨不得你。玥哥人氣高，敏姐也是擔心嘛……所以才在最後抽籤時動了手腳。」

苗苗大致聽明白了：當時盒子里兩張名簽上都寫的是「路辰夕」。難怪小彬要讓她先抽。

空調把熱氣吹散，她覺得胸腔一片冰涼。

「這種潛規則，在演藝公司里能算什麼？」小彬還在絮絮叨叨，「不過敏姐也是先和辰哥商量妥了，才敲定主意。他事先沒告訴你？」

記得領工資時的款待，陳苗苗感動得為路老闆赴湯蹈火的心都有了。關於抽籤的事，他卻始終隻字未提。

剛見面時他叫她「小粉絲」，笑著說「以後就委屈你跟著我了」。他的神情那樣自然隨和，一切還彷彿發生在昨天。

她被瞞得天真愉快。

小彬看到她突然消沉，頓時酒醒了一半，悻悻岔開話題，但聚會的氣氛就此尷尬起來。

餞行潦草結束後，陳苗苗獨自走在天橋上。車燈在腳下匯成一條明亮的河流，晃得她幾乎睜不開眼睛。

4

那件事發生後，苗苗不知該如何面對路辰夕。幸而她現在是兩個人的助理，整天忙得分身乏術，無暇去單獨面對誰。

假期更是少得可憐。苗苗熬夜連續一周，終於換來兩天假，走之前還被辦公室傳喚。

黑套裙把敏姐裹成雕像。她面無表情地把一沓照片甩在桌上。

苗苗瞟了一眼——她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

照片拍攝於酒吧。金玥澤被一群濃妝的美女圍在中間，姿態輕狎，神色委靡。抽煙、灌酒、撒錢……燈紅酒綠的光影把他染成另一種樣子。

「歌迷喜歡阿澤壞笑，不是看他真的壞！被拍到這副模樣像話嗎？自己的藝人要管好！」敏姐痛心疾首，「過兩年我還指望你來接手當這個經紀人，可你看你現在給我捅的婁子？！」

苗苗低下頭。

敏姐嘆氣：「苗苗，你對日常工作是很負責，可做咱們這行，還得時刻提防著意外。提防不成，就趕緊想辦法補救。」

她聽出潛台詞，鞠躬道：「您放心，只要還有辦法，我肯定儘力。」

「張娛記給我面子，才在曝光前聯繫我。」敏姐把照片鎖進抽屜，「這圈子裡有很多規矩，『禮尚往來』是一條。人家憋著這麼大的猛料不發，我們也得回禮不是？」

敏姐請苗苗坐下，給她倒了杯茶，「你現在是整個組合的助理，雖然兩個男孩子都不錯，但有時迫於形勢，你必須略作偏頗。阿澤的人氣要高得多，現在曝出醜聞，唱片銷量肯定大受影響，還怎麼指望沖榜？何況後面還有巡演……」

苗苗沉默下來。

「所以公司經過深思熟慮，決定給小路炒緋聞。他主演的電影正在上映，人氣雖不及阿澤，但也在急劇攀升。這時候增加曝光率，對他本人也有好處。」

她用力點點頭，「放心吧敏姐，我會跟辰夕說。」

「策劃發你郵箱了，女方也已答應配合。拍照定在明晚，你和小路先溝通。」

從辦公室出來，苗苗終於鬆了口氣。

幸虧路辰夕從來體諒她的工作。她很放心地直接把郵件轉發，又不忘發簡訊提醒他下午的試鏡。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

站在公司大門的台階上，清晨陽光拂面，溫度正好。

當晚接到馮導的電話說路辰夕沒來試鏡時，陳苗苗才發覺事情出了問題。

電話一直不通，她抓起錢包就衝出門。

路辰夕的住所，窗子漆黑一片。苗苗原本要走了，不甘心再看一眼，竟捕捉到客廳拉開的窗帘。

她輸入密碼進門，開燈前習慣性去關好窗帘。轉頭瞥見鋼琴背後，淡紅光點一明一滅。

「路辰夕？唉，你可急死我了。那個試鏡我給你爭取了多久，你卻只顧著坐這兒抽煙。怎麼不開燈？」她懸著的心放下來，摸索著去找開關。

「別開。」他抬手按住她，然後把煙掐了，在黑暗中沉默半晌，「你不是今天放假嗎，找我什麼事？」

「還不是因為擔心你！明晚就要拍照了，你要是出事……」

「郵件我看了。」聲音聽不出情緒。

苗苗翻出手機，「是我失職，該當面跟你交代好再休假的。現在說也來得及。明晚七點半，先開車去麓山別墅。娛記會守在附近，大明星江嵐依一出現，你就把玫瑰遞上去！」

苗苗繼續念：「然後跟著設好的GPS路線，去地點二給女生買水。還是戴上口罩墨鏡，否則炒作意圖太明顯。」

路辰夕始終沒說話。

她逐一念事項，不時添油加醋。路線繞來繞去，終於抵達目的地外灘。

「把車停在後門，會有服務生帶你們上樓。敏姐選了採光最好的包間，到時候你就別拉窗帘了，對面寫字樓有娛記等著——」

陳苗苗把目光轉向最後，猶豫半天，才把手機扔到一邊，兀自躊躇著：「然後……你要站在窗邊，低頭吻江嵐依。記得把左臉對著鏡頭，你左臉看起來更……」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

不僅因為,她自己莫名地說不下去了，還因為路辰夕毫無徵兆地把她攬過來，俯身吻住了她。

在他的唇接觸到她時，一滴冰涼的眼淚先落在她的臉上。那一刻，苗苗才發覺他其實很難過。

但所有情緒，都在不慎接觸到他滾燙的額頭時，轉變為慌亂。

「你、你沒事吧？」苗苗開始結巴。

「沒事。」路辰夕避開她試探的手，重新靠回牆上。手機自動鎖屏，四周完全陷入黑暗。

「我只是想在被迫吻別人之前，先吻自己喜歡的人。對不起。」

5

休假的最後一天，苗苗把自己鎖在房間里。

明明累得渾身散架，卻仍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腦海里全是頭天晚上的情景。

他開車送她回家，一路上氣氛凝重。

下車前，苗苗終於鼓足勇氣看向他，「你這樣，我真的很為難……要不我就說你病了……」

「我明天會去的。」他把臉背過去，「要做的事我都記住了，不會影響你工作。」

目送著他的車漸漸消失，她忽然覺得，自己正在一點一點失去他。

苗苗靠著床頭，呆望著牆壁上的掛鐘。秒針滴答滴答。

離拍攝還有三小時。他的病好些了沒？這時大概正要出門。接到江嵐依了吧。娛記會把報道寫成什麼樣？

……

她原本置身事外，卻也開始害怕接下來的輿論。

第二天不出所料，各大媒體頭條全被路江的緋聞佔據。微博話題下烏煙瘴氣，論壇貼吧同樣混亂不堪。辦公室的三台電話分機，這天根本沒消停過。苗苗使出渾身解數，總算把媒體一一搪塞過去。

等到夜很深了，她終於得空細看那條新聞。

照片里路辰夕很迷人，簡直把緋聞演成了偶像劇。照片拍攝點被連成圓滿的約會路線，於是他浪漫體貼的紳士形象亦深入人心。

最後一張，是網上瘋傳的吻照。他果然按她說的做，英俊的左臉面對鏡頭。

苗苗無意識地伸出手，隔著顯示屏，輕撫路辰夕臉上不易察覺的潮紅——

只有她知道，他在發燒啊。

他吻江嵐依，是吻給所有人看的，所以笑得溫暖帥氣；而前天晚上的那個吻，只有他們兩人知道，他卻流淚了。

苗苗抬起手背，悄悄擦了擦眼睛。

事件稍作冷卻，她態度堅決地拒領獎金。

「覺得對不起小路？」敏姐嗤笑，「你現在隨便去微博搜，看看他的人氣！誰在乎你這小助理來對不起？」

她無話可說。

「好啦，平時工作就夠忙了，還有時間胡思亂想？能把名氣炒上去，就是對藝人盡職了。」敏姐給她寬心，「你看小路現在不是勢頭挺好？」

苗苗想，或許敏姐說得對。隨著關注度上升，人氣水漲船高，資源也會接踵而至。

看著路辰夕被越來越多的人喜歡，她雖然每天更累，心裡卻是高興的。

6

敏姐做了十多年的經紀人，早已把輿論利用得遊刃有餘。

等到緋聞降溫，她立即指揮陳苗苗以官方名義，公開承認路江兩人的戀情，藉此再度引發大量關注。

「照這形勢發展，巡演門票肯定供不應求。」敏姐怡然自樂。

但就像她曾說的那樣，娛樂圈裡時刻都有意外。

戀情公布不到半個月，大明星江嵐依被舉報聚眾溜冰，隨即被處刑事拘留。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承認戀情的話是收不回去了，所有祝福變成攻訐：滾出娛樂圈、廣電局封殺……更有甚者，竟要求警方對路辰夕也一併進行尿檢。

陳苗苗措手不及，悔恨交加。

得知公司要雪藏路辰夕的消息時，苗苗正看著窗外發愣。玻璃窗上映出同事們各自忙碌的身影。危急關頭，誰都無暇顧及她的悲喜。

回想起過去只做路辰夕一人的助理時，她有大把的時間看他彈吉他，寫歌。他才華橫溢，他值得擁有最璀璨的星途。

可自己終究是把他害了。

巡演在即，網上卻掀起退票潮。公司高層急中生智，把巡演主題改成「路辰夕告別演唱會」，宣傳文案統一走煽情路線。

看著敏姐有條不紊地操縱大局，陳苗苗心裡難受地想：這個圈子裡的人，心都是怎麼長的？眼見路辰夕山窮水盡，還不忘消費他最後一筆。

再次見到路辰夕，已是演唱會當天。

他安靜地坐在化妝間，整個人消瘦了許多，目光卻很淡然。

只是他不再對她笑了。

苗苗彎腰給他補妝時，看著那張蒼白乾涸的唇，忽然無比懷念那個遙遠的吻。即使他們從未在一起，那個吻亦不明不白、再無後續。

迫於壓力，路辰夕不能在公眾場合露面，但組合編舞與和聲必須兩個人完成。陳苗苗親手給他戴上表情生硬的面具時，他面無表情，只有低垂的眼睫微顫。

演唱會開場，陳苗苗掛著工作牌擠進人群，坐在前排走道里。

音樂響起，Fans的尖叫聲不絕於耳，燈牌和熒光棒匯成一片光的海洋。

她也沉浸在熱烈的氣氛中，看著從升降台走下來的熟悉身影，恍惚間時光回到幾年前。那時她也和周圍這些小女生一樣，為了偶像如痴如狂。

而當她終於如願身在其中，才發覺這個華麗世界背後的殘酷。她漸漸學會適應所謂的規矩、規則，卻也同時落得滿心疲憊。

舞台上所有燈光，都聚在金玥澤身上。路辰夕戴著面具退在後面，黯淡得像一個影子。

苗苗看著他，所有聲音安靜，舞台上其他人消失不見。今晚，她來看他獨場表演。

幻覺中路辰夕站在舞台中央，被無數聚光燈環繞。面具摘下，露出那樣熟悉又久違的笑容。他拿起麥克風，聲線明亮而深情。

他是銀河中最耀眼的星辰。

陳苗苗拚命向他揮手，大聲喊出他的名字：路辰夕。

回憶和現實不停交疊。他稱她為「小粉絲」，隔著飲料瓶和她握手，小心翼翼地給她貼創可貼，唱新寫的歌給她聽……

苗苗把自己隱藏在喧囂的人群中，笑得那樣甜蜜幸福、淚落無聲。

7

十一點加唱安可曲，氣氛達到高潮。陳苗苗提前離場，走進附近的一家花店。

今夜星波浩瀚，就讓她再最後追一次星。

可還沒等到把那束向日葵遞給路辰夕，她就被走在前面的金玥澤喊住了：「喂，今年生日敏姐讓辦得低調些，我們私人聚。作為助理，你肯定會來吧？」

她的注意力在另一個人身上，便隨口應聲。

阿澤點點頭，忽然看到她手中的花，便笑著接到手中，折身走遠。

路辰夕在這時冷冷開口。

「陳苗苗，」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叫她，「我有事通知你。」

她回過神來，連忙點頭。

路辰夕徑直從她身旁走過，就連披衣時帶起的風，都是冰冷的。

「從今天起，我單方面解除我們的勞務關係。」

這一年，首都的冬天格外漫長。

把金玥澤送回住所後，天色已晚。陳苗苗開著車，在鏟雪車清理出的高架橋上緩緩行駛。

銀裝素裹的道路旁，點起黯淡的街燈。她的眼睛映在擋風玻璃上。

告別演唱會後，她再也沒見過路辰夕。

想起他發著燒開車送她回家，當晚四周也像此時一般，夜色茫茫。原來並非是錯覺——從那以後，漸漸地，一步一步，她失去他。

演唱會散場，陳苗苗在後台撿到那個面具。

她戴著它去參加阿澤的生日會，把淡漠的眉眼藏在面具後，只露出下半張臉的愉悅。

生日那天，咖啡廳提前包場。也許因為酒吧醜聞，金玥澤收斂許多，對她難得關懷照拂，也不介意她無精打采。

切完蛋糕，大家煽動阿澤唱歌。

「都知道吧？阿澤最拿手的歌是《星塵》。」

聽到歌名，苗苗的心突然抽搐了一下。這時主角的聲音響起：「記得辰夕說過，你會這首歌的伴奏？」

她抬起頭，看見金玥澤站在鋼琴邊，紳士般彎腰朝她做出邀請的手勢。

熟悉的前奏響起，和弦溫柔有力地擊打在她心上。想起很久以前，路辰夕把《星塵》的琴譜遞給她時，正午的陽光很溫暖，時光從指縫間緩緩流過。

他知道這是阿澤最喜歡的曲子，也知道她不顧一切想靠近耀眼的月亮。他什麼都不說，什麼都知道。從一開始，他就在努力幫她實現夢想。

可是啊……路辰夕，你知道嗎？他早已不是我的夢想。

月光明亮，卻隨盈缺變幻；星光如塵，永遠固守一方。

守候如星塵，黯淡卻無處不在

山河靜默，天地遼遠

何時換我去你身邊

旋律悠揚，她想起自己未能送給他的花。

向日葵的花語是「沉默的愛」。愛情中的彼此沉默，卻讓兩個人漸行漸遠。

在一片光暈里，苗苗向台下鞠躬，像是在感謝某位不在場的聽眾。

當她直起身，準備走下台時，卻恍惚看見飄雪的咖啡廳外，站著一個人。

「各位，向大家介紹一下……」

頭頂刺目的燈光，讓苗苗看不清晰。那人戴著鴨舌帽和口罩，正看向她站的地方。

透過面具的孔洞，她努力尋找對方帽檐下的眼睛。

「這是我最喜歡的助理，陳……」

就在兩道目光穿過面具的遮擋、帽檐的阻礙，即將交匯的一刻，那人立刻轉身離開。

「路辰夕！」

陳苗苗掙脫金玥澤的手臂，甩掉高跟鞋不顧一切地朝門口跑去。

「路辰夕！」

跑到咖啡廳門口，幻象消失了。

她赤腳站在街邊。偌大一個世界裡，唯有高樓聳立，汽車川流。

大雪霎時落滿她的肩頭。

8

路辰夕有寫隨記的習慣。稍縱即逝的音樂靈感、突如其來的想法念頭，全都記在上面。

告別演唱會結束，他獨自回到公司。他把自己的東西都打包扔掉，只帶走那本隨記。

硬抄本厚達百頁。內容除了音樂靈感和想法念頭，更多的，是關於那個女孩。

她有著可愛的名字：陳苗苗。但他更喜歡叫她「陳喵喵」。

隨記里初次出現她，是在有一年阿澤的生日會上。那個小粉絲很有趣，為了表達對偶像的愛，自告奮勇表演鋼琴。當貝多芬《悲愴》的旋律悲愴地響徹大廳時，他和所有人一樣，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他邊笑邊想，如果她不是阿澤的歌迷，他一定要捏捏她可愛彤紅的臉。

第二天他訂了一架鋼琴——僅是心血來潮買來當擺設而已。休息日，他偶爾擦拭琴鍵上的灰塵，女孩彈琴的專註模樣一閃而過。

很快他再次看到了這個名字，在「助理最終名單」上。他自然猜得到她的心思。經紀人單獨見他，說明抽籤計劃。他明知這種做法很卑劣，卻抑制不住心底的一絲喜悅。

負罪感讓他決定幫她實現夢想。

把偶像喜歡的曲譜拿給她作弊，製造各種接近機會，答應炒緋聞來幫忙頂缸……看著她每天認真工作，認真按照他的預設漸漸靠近偶像的軌道，他心裡既高興又難過。

緋聞對象的私事，他依稀有聞。

仰望灰濛濛的夜空默然抽煙時，他想到自己在幾年前隻身來到首都，面對車站擁擠紛亂的人潮，握緊心中堅定不移的夢想——那是關於音樂、舞台的夢想。但用她一個吻換他的全部夢想，似乎足夠了。

在隨記上，他自嘲地寫道：「我是歌手、演員，或許還能當導演。」

他在導一場離別戲，盡量把情節拖得很長很長。當女主角拿著花，滿面笑意地迎接阿澤時，他知道，電影必須散場了。

被雪藏的藝人前途盡毀，他們的助理亦是如此。他不會拖著她。

漫漫長假，他打算回趟家鄉。

航班訂在阿澤生日當天。走之前，他還是到現場看了一眼。他的小女孩長大了——在偶像面前彈琴，也能從容自信，不會滿臉通紅地埋著頭了。

自己不必再有牽掛。

機票是經濟艙。路辰夕戴著口罩和帽子，仍被熱情的歌迷認出。

合影、擁抱、要簽名……空乘焦頭爛額地維持秩序，等飛機起飛，機艙才歸於平靜。

這一刻，他又想起了陳苗苗，擋起歌迷來三頭六臂，受傷也渾不在意。

路辰夕笑著搖搖頭，手伸進背包卻發現，那本隨記不見了。

和她分開後，回憶也在剛才的混亂中丟失。

9

金玥澤出席頒獎典禮時，陳苗苗候在保姆車裡。手機突然響起來，竟是來自好久沒有音訊的小彬。

「我轉行了，但還在圈子裡。」對方聲音愉快，「喵姐，我當娛記啦，如今混得風生水起。還多虧玥澤哥當時開除我，哈哈。」

苗苗頓了一下，「你知道嗎？前段時間，我也被路辰夕開除了。」

小彬在電話里沉默半晌。

「喵姐，自從餞行時惹你難過，我一直心裡有愧。」接著他沒頭沒尾地說，「所以我帶了一樣東西給你。」

再回到這座熟悉的城市，已是兩個月後。天空下著大雨。

路辰夕打車回到公寓，走出電梯間，一眼看到蜷縮在大門前的女孩。

陳苗苗被雨淋成落湯雞，頭髮一縷縷黏在額上。聽見響動，她睏倦地揉揉眼睛，忽然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

「老闆，你為什麼要把密碼換掉呀？」她可憐兮兮地望著來人，「我都等幾天了。」

那一刻，路辰夕以為自己在做夢。

「買賣不成仁義在，我叫你一聲老闆，你讓我進去把頭髮擦乾行不？」陳苗苗凶相畢露，乾脆動手掰起他食指戳到密碼盤上。

路辰夕無奈地給她開門。

看著對方輕車熟路地上樓找浴巾，邊擦頭髮邊吃蘋果，最後兩手一揮把窗帘拉開觀賞夜景，他終於忍不住了：「找我什麼事？」

苗苗這才從窗邊轉過來，「別不待見呀，我是來還你東西的。」

她從包里翻出一個硬抄本。

「裡面寫錯了好多，很有必要糾正一下。」她低頭看著腳尖，「比如說，花其實是給你的；再比如《星塵》那首歌，我感覺你唱會更好聽。」

她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一切都好似回到最開始，她在練習室里初次對上這一雙眸子，那樣乾淨，似有星塵閃爍，讓她抽籤失利的晦暗心情，頓時變得明朗。

「老闆，今天我又沒有工作啦……我能不能再委屈跟著你？」

路辰夕看著她笑了。苗苗也笑了。

他抱住她的時候，這小妮子突然死命扳他的臉，「左邊，左邊！」

門戶大開的窗外，閃光燈明亮如晝。

後記

這座城市雖然不那麼美麗，卻因承載了無數人的夢想，而熠熠生輝。

體育館外，人山人海，歌迷們排隊等待檢票，興奮討論即將開場的「守候星塵」演唱會。

陳苗苗也抱著燈牌混在其中。

這一年，發生了太多事。

那天晚上，小彬在路辰夕公寓外拍下照片，並公布其隨記的部分內容。神秘女友曝光，路江戀情重回公眾視線。隨後內部郵件流出，事件真相大白。演藝圈潛規則引發激烈討論，公司頂不住輿論壓力，無條件接受解約文書。

隆冬漫長，終有盡時。半年後，路辰夕成立個人工作室。

在他的第一場個人演唱會上，無數熒光棒搖曳成璀璨的銀河。苗苗和其他歌迷一樣瘋狂，高舉著燈牌，尖叫歡呼樂此不疲。

中場互動環節，粉絲掀起告白浪潮。

路辰夕走向這邊時，陳苗苗也跟著一起扯開嗓子大喊：「路辰夕我愛你！」

而她的偶像，此刻正站在光芒四射的舞台中央，拿起麥克風對她微笑：

「小粉絲，我也是。」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