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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文山與蘇東坡

一直想要寫寫對漢字之美、文字之魅力的思考,直到前幾天看到奇葩大會上方文山的演講。

他談到《青花瓷》的創作經歷,用天青色等待下一場煙雨,來呼應我等待與你的下一場相遇,但實際上只有下了驟雨之後天空才會出現青色。又談到寫《上海一九四三》的時候,特地去了解那個時空背景下的吳儂軟語、白牆黑瓦和各色幫派。為了寫好一首歌詞,需要考慮到結構、韻腳、記憶點和創意、畫面感、副歌及其聆聽度等各個方面。而為了做好這些,他從一開始上了上百首歌詞,並且不斷地去比稿、潤稿。

沒有人可以隨隨便便成功,我們反覆聽著或唱著周杰倫那些經典歌曲的背後,凝結著方文山大量的刻意練習。當其他人還在唱著你情我愛的時候,方文山賦予了歌詞更深的文化內涵、更美的文學意境,進而讓歌曲擁有了歷經近二十年而長盛不衰的生命力。

比如《愛在西元前》,將古巴比倫王國的歷史穿插敘述,祭司、神殿、蘇美女神、黑色玄武岩,這些意象與一個美好的愛情故事交相輝映,精妙而雋永。據說這首詞是方文山逛完博物館以後寫的,而即便是對兩河流域歷史一無所知的人,聽完也會記住「古巴比倫王頒布了漢謨拉比法典」。

比如《雙截棍》,開篇即寫「岩燒店的煙味瀰漫,隔壁是國術館,店裡面的媽媽桑茶道有三段」,一下子將習武之氣的畫面鋪陳開來。中間大量運用各類功夫元素,如鐵沙掌、左勾拳、飛檐走壁、武當少林等,武俠之風噴薄而出。最後一句「漂亮的迴旋踢」更是神來之筆,令人蕩氣迴腸。

比如《七里香》,僅從詞本身來看已經是一首出色的現代詩了,即便放到席慕容的同名詩集中依然毫不遜色。電線杆上的麻雀嘰嘰喳喳,院子里的落葉厚厚一疊,雨後的陽光暖暖,窗檯的蝴蝶紛飛,詩人此刻正在給戀人寫一首思念的詩。夏天與初戀的意境彼此交織,這就是所謂的詩中有畫、畫中有詩。

那飽滿的稻穗 幸福了這個季節

而你的臉頰像田裡熟透的番茄

你突然對我說 七里香的名字很美

我此刻卻只想親吻你倔強的嘴

把作曲全部剝離而單看作詞,會發現方文山已經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傑出的詞作家了。如果進一步放開時代的限制,我們甚至可以把他納入到蘇東坡、李商隱、李煜這一類詞人的行列了。事實上,詞本身就是一種音樂文學,在隋唐之際是作為酒宴間助興音樂的歌詞而誕生的。我們所熟知的宋詞,本身就是宋朝流行樂曲的歌詞。

宋朝是中國文化發展的高峰。北宋時期民間非常流行寫歌作曲,一方面普通民眾都熱衷於民歌民謠,另一方面也有樂工、歌姬等專業歌手。這場景就像是今天的網路直播間到處都是放聲高唱的民間歌者,而《歌手》這樣的節目上也匯聚了各色優秀的專業歌手。結果就是宋朝歌詞創作的異常繁榮,湧現出了大量的詞作者,《菩薩蠻》、《蝶戀花》、《西江月》等熱門作曲更是有各路名家同時賦詞。

這些詞牌名,一開始並不具備雅緻的文學意味。《蝶戀花》與今天的《兩隻蝴蝶》、《老鼠愛大米》並無分別。恰恰相反,詞最初就是描寫男歡女愛的,南唐後主李煜在亡國之前,成天寫的都是像《Despacito》這一類的艷詞媚曲(不明白的話可以去看看歌詞的翻譯)。

直到蘇東坡的出現,以詩為詞、拓展詞境、開創豪放詞風,最終奠定了宋詞作為文人抒情的傳統。

在蘇東坡之前,最著名的詞人是以溫庭筠為代表的花間派,主要是描寫女性和男歡女愛,當時被稱作「小道」「艷科」。正因如此,儘管唐代詞就已經出現,但因其題材和風格緣故,一直比詩更為「體卑」。比如溫庭筠這首《菩薩蠻》: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

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

新帖綉羅裙,雙雙金鷓鴣。

蘇東坡寫的詞,大大突破了男歡女愛的範疇。他寫《念奴嬌·赤壁懷古》,「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豪邁氣概舉世無雙;寫《江城子·密州出獵》,「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豁達性情一覽無遺;寫《卜運算元·黃州定慧院寓居作》,「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凄美意境恰到好處。

對比起方文山的詞,會發現有很多異曲同工之處。其他的流行歌曲基本上還在唱著你情我愛,跳脫不出「我愛你你愛她她愛他」的範疇。方文山寫《亂舞春秋》,「曹魏梟雄在,蜀漢多人才,東吳將士怪」,三國豪情恍如昨日;寫《龍拳》,「我右拳打開了天化身為龍,把山河重新移動填平裂縫」,滿腔熱血波濤洶湧;寫《煙花易冷》,「斑駁的城門盤踞著老樹根,石板上回蕩的是再等」,唯美古風惟妙惟肖。而即便是很多描寫愛情的歌詞,也都有更深一層的韻味,意境更佳。

蘇東坡也寫愛情。在那首著名的《蝶戀花·春景》中,他是這麼寫的: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以春景的清新秀麗來對應佳人的鞦韆笑語,行人多情而佳人無情。王爾德說,人生有兩大悲劇,第一是想得到的得不到,第二是想得到的得到了。《春景》屬於前者,《我不配》則屬於後者。「這巷弄太過彎曲,走不回故事裡」,彷彿在說行人與佳人在現代做了戀人,卻因為種種原因而分開,回不到千年前初逢的故事裡。

好的作品都是不朽的,擁有穿越時間的力量。蘇東坡的詞最初也是配合曲子被宋人反覆吟唱的,後來詞曲分離,蘇詞歷經千年而依然被人再三地誦讀。這讓我想起弘一法師為J.P.奧特威1851年名曲所填的詞,那首著名的《送別》: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朴樹說,「一個人一生能寫出這樣的詞,真可以死而無憾。」我想,用這句話作為這篇文章的結尾,再合適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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