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二氧化碳的味道嗎？那就是愛情

最新 02-23

「誓言是站在河中央的樹

死亡前拒絕一切漂流

它要讓時間明白

我的陪伴根深蒂固」

——張嘉佳

這是我寫過的，最謹慎也最用心的一篇推送。

2017的下半年有點兒多災多難，但因禍得福有了不少富裕的、可以自己支配的時間，半年裡，在蜂巢和天橋看了十幾場話劇，全都隸屬孟京輝工作室旗下。

我那時候過得真的很糟糕，覺得看話劇，是唯一能抽離出自己生活，逃避不想面對的事情的方式，我看著別人的離合，能暫時忘記自己的悲歡。

第一次知道《戀愛的犀牛》是高一的時候看到了一個附中學姐的公眾號（後來也成為了我們初中時候的英語老師，沒錯，就是那個長得像歌舞青春女主角的美女學霸老師～），她說她看了二十次戀愛的犀牛。她有極好看的字，推送里摘抄的那些經典的句子，我那時候體會不了，只覺得這些話很美。

人總是想和自己崇拜的人有更多相似點，我並不是很理解一部劇看20次的意義，但那時候只知道，如果這麼酷的人覺得它有意義，以後我起碼可以試一試。念念不三年多，現在終於有了機會坐到劇場里去近距離地向這部代表性的先鋒話劇朝聖。

《戀愛的犀牛》是以「永遠的愛情聖經」這個稱呼聞名的。四刷之後的感覺，聖經之所以是聖經，就是對一個有信仰的人來說，你從開始就知道萬能的上帝會創造一切，知道信仰給人帶來的篤定。知道了一切開頭和結尾，你依舊願意去撫過裡面每一個字，到最後，頂禮膜拜。

正因為它經典也神聖，所以我寫得誠惶誠恐，無所適從。

這是劇評系列的第一篇，年紀輕輕，才疏學淺，但還是希望能給看過的人帶來一點點感動，讓沒看過的人，都能帶上一點點期待。

【壹】

「你的愛情在我面前軟弱無力了嗎？」

你是怎麼確定自己愛上了一個人呢？

你能確切地感知身體里哪一個器官產生了這種感覺嗎？愛是來自於浩渺宇宙中星體和塵埃的變動嗎？是來自於隨季節變化多變的氣候嗎？是盛夏新鮮水果的清香味苦的氣息？是來自擦肩而過的時候你身上好聞洗衣粉味？還是，僅僅是，因為那個人是你。

又或者恰巧是在黃昏，我視力最差的時候，一眼望去滿大街都是能相互吸引的配偶，我的視線內充斥著整個世界模模糊糊的絢爛和瑰麗，看過也就忘記了。卻惟獨只記得擦肩而過的時候你身上的那種清香的味道。故事，就在這時候開始了。

愛情，大概就是這麼一瞬間發生的事情吧

【貳】

「明明，你要把我逼瘋嗎？」

提到戀愛的犀牛，大概能通過網路上流傳的經典台詞推斷出，是瘋狂又求而不得的愛情故事。而馬路是個偏執狂，從一開始逼問牙刷一隻牙刷的價格就能發現。

記得有一個情節給我的印象最深，幾乎全場的人都在笑，我卻一個人在哭——馬路拆明明第二次送給他的包裹，一層又一層的包裝紙撕開，看到的只是下一張包裝紙。一層一層，直到最後一張。馬路邊拆邊自言自語說：「明明，你怎麼能這麼整呢，你要把我逼瘋嗎？」是帶著期待的吧？

那眼睛裡亮晶晶的東西，就叫做期待吧。

像孩子一樣拆開每一個包裝，他以為他拆開就能看到明明的真心，可他想不到的是，他拆開的是比潘多拉魔盒更令人心碎的東西。一層一層的白色包裝紙被隨手揚起，落到地上淅淅瀝瀝的水面，泡脹了，和粉碎的心一起，變得輕輕一戳就能破碎掉了。

我數了數，一共21層，就像剝開自己那顆心和殘存的一點自尊一樣，換來了一場空。

看起來滑稽，可我記得《愛在歇斯底里時》里有一句歌詞——「愛情是最荒誕的喜劇。」可這種所謂喜劇的效應，背後是無限的絕望。

魯迅先生寫過一句話——「所謂悲劇，就是將美好的東西撕碎在人眼前，毀滅給人看。」

那些包裝紙里承載的是馬路心裡最珍貴的東西，對明明的喜歡，能給明明幸福的可能性，對未來生活無限的期待。最殘忍的大概是，他是自己一層一層地看懂了明明的拒絕，也是一層一層撕碎這一切的。

無論有了多少期待，最後不過是一場空，而唯一的收穫，僅僅是在被當作另一個人的時候的，並不屬於自己的收穫。

那一瞬間，我特別特別心疼馬路。

【叄】

「我眼睛裡帶著愛情，就像腦門上帶上了奴隸的印記，他走到哪兒我就要跟到哪兒」

古往今來，比起細水長流相敬如賓，更令人記憶深刻的愛情永遠都是一股子偏執。就像紫霞仙子用劍指著愛人的決絕；霸王別姬里的不成瘋魔不成活。最開始愛情是為了解渴，可深入骨髓之後，愛情是為了活命。

馬路和明明都是集偏執於大成的人，每個人都能在他們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親密關係中的兩個人就像食物鏈的兩極，先付出感情的人便本能地把自己放在了較低的一端。一段涉及超過兩個人的感情就像一列一去不回頭的火車。在前面的那一節車廂就是被愛著的那個人，向前疾馳，後面的傾慕者的心臟被拉扯著，緊緊地跟隨，毫不猶豫，義無反顧。原以為愛而不得已經足夠難過，更難過的是，我什麼都不要，什麼都想給你，可你還是在為別人俯首貼耳，四肢著地。你在狂喜和絕望中來來回回的周轉著，我的心也和你一樣起起伏伏大起大落。

陳飛於之明明，明明於之馬路，馬路之於紅紅，到頭來不過是一場場心甘情願的獨角戲。戲外的人看著發笑，他們恐懼這種執著，因為這是他們不具有的能力，可戲裡的人冷暖自知。

或許人們覺得他們瘋狂是自己心中的一種恐懼，恐懼的是自己失去了，也這樣無畏地去愛的能力。

怯懦又勇敢的歇斯底里又邏輯清晰的

絕望又期待的頭腦簡單又詩情畫意的

被愛的我心愛的——

馬路和明明一次又一次拼盡全力地奔跑，他們不像紅紅，能在出盡一切醜態之後宣告「我不再愛你了。」他們沒有紅紅一半的洒脫，有人評價紅紅這不叫洒脫，叫「二」，可如果一段感情註定無疾而終，放棄到底是愚蠢，還是聰明？可無論堅持與否，他們都用不同的態度應了最近大火的《體面》的一句歌詞——我敢給就敢心碎。

我想過很久，舞台布景上的這台跑步機到底用意是什麼。它在整場演出中的使用度很高，無論是幾次主角的奔跑，還是中途一場和夢有關的故事會，都在這裡發生。後來想明白了大概一點——無論你在上面奔跑了多久多遠，你都還是在原地。而明明和馬路看起來像是在互相追逐也共同筋疲力竭，她們中間的距離永遠都不會改變。兩個人都同樣努力，同樣步調一致，同樣堅持，好像只要地球是圓的就能相遇，但可惜，在前面的人，從來都沒有停下，也沒有回頭。

無論我多麼汗流浹背毫不偷懶，即使你永遠在我視線的範圍內，你離我遠去的背影也不會就此改變。

像是無用功，可卻依然耗盡所有的力氣，這大概是體現馬路和明明偏執的最好的方式了。

【肆】

一切白色的東西和你相比都變成黑墨水而自慚形穢，

一切無知的鳥獸都因為叫不出你的名字而羞愧萬分。

牙刷他們跟馬路說，過分地誇大一個女人和另一個女人的差別是一切煩惱的根源。可對於陷入愛情的人來說，或許她今天的劉海比昨天服貼了一點，今天的白襯衫相較於昨天的那件多了顆紐扣，甚至於每一次呼吸胸口起伏的幅度，都被無限放大。人一旦眼裡帶上了愛情，就像是配上了一個顯微鏡，你所有的變化我都剖析至細胞或是分子的層面。很多人說，愛是盲目的，沒錯，可是看向愛人的眼睛，比蛇還要清晰。

就像犀牛的視力很差，可嗅覺靈敏；馬路或許看不清自己的無望，卻總能一下子捕捉到愛人的氣息。

【伍】

「人是可以靠二氧化碳為生的，只要有愛情。」

二氧化碳本身是無色無味的氣體，沒有任何物種賴以為生，這麼看來，無論是標題，還是這句經典台詞都變得毫無道理——直到加上了愛情這個限定詞，一切最無理的話語好像都變得現實起來。

靠著二氧化碳為生，海德格爾提出的「向死而生」，大概就是這樣了吧——在知道註定要死亡的結局之後，每一次愛你，即使是在緩慢殺死我的愛，也不會令人恐懼。只要我還能忍受，只要你還能讓我愛你，我就奔著天荒地老，無所畏懼。

這樣的明明固然是殘忍的。

其實對於每一個翹首期待著對方回頭的人來說，對方的義無反顧都是殘忍的。陳飛用忽冷忽熱和滿不在乎地戲弄明明，明明又一次次擊碎馬路的幻想，馬路忽視著紅紅強烈的愛意……可對於愛這件事來說，只有善良與否負責與否，哪有道理可言呢？

馬路傾其所有都換不來明明的笑容，紅紅傾心相待都換不來馬路一眼的留意……可被愛著的人，哪怕什麼都不付出，也能擁有一切。

愛情是上了多上戀愛培訓課都學不來的，好像只要涉及到愛情，就不存在什麼公平了。

【陸】

「我今天一起來就拚命地想，

想找出一些任何人都無法懷疑的，

我愛你的證據。

沒有。沒有。沒有「

和一個前些日子剛和男朋友看過這部劇的漂亮學妹「檸檬少女」討論過《戀愛的犀牛》里的那場關於大頭鬼的夢境。總有點拿不定夢境和馬路的對應究竟是怎樣的。在知乎和豆瓣上看了不少看了好幾版的人的分析，都說其實新版較以前的版本來說，更加意識流，不會很明確地表示，更多的讓觀眾自己去感受。

討論過後覺得，明明就是馬路的夢境，是對馬路而言一切殘忍和美好的來源。最開始一次次被拒絕，對馬路來說就是那個年輕人做的一次次噩夢；而陳飛生日被當作陳飛替身的那一夜，對於馬路來說，就是最後的那場美夢。夢醒了，那股非要戳破去證明那一切都是真的的那種執念，讓他得到了當頭一棒，他的明明也離開了。

從此，馬路失去了做夢的機會，於是檸檬味、複印機味，全都消失了。

其實看第一次的時候我很好奇，一個愛到極致又悲傷的故事，為什麼要用這種碎片式的敘述方式，穿插那麼多喜劇成分，和看似毫無關聯的故事。幾次看完之後，除了看到了這些片段和主線的聯繫，更愈發體會到了這種安排的妙處——畢竟一個讓人跟著揪心的故事，如果沒有喜劇的點綴，就顯得太沉重了。而正是這種短暫的幸福，更顯出了現實的殘忍。

像看著馬路將快燃盡的煙頭按在自己的手掌里熄滅一樣，萬念俱灰。

【柒】

「如果在荒漠中,我會流盡最後一滴鮮血去滋潤你乾裂的嘴唇

如果我是天文學家,有一顆星星會叫做明明

如果我是詩人,所有的聲音都只為你歌唱

如果我是法官,你的好惡就是我最高的法則

如果我是神父,在沒有比你更好的天堂

如果我是一個哨兵,你的每一個字都是我的口令

如果我是西楚霸王,我會帶你臨陣脫逃任由人們恥笑

如果我是殺人如麻的強盜,他們會乞求你來讓我俯首帖耳

可我什麼也不是,一個普通人,一個像我這樣普通的人

我能為你做什麼呢?」

三個版本的結尾里，其實我最喜歡音樂版的。

到最後，明明蒙著眼被馬路綁在了椅子上，馬路突然拖過來了一塊大大大塑料布蓋住了她。那時候我第一反應是，是因為產生了恨意而想讓她呼吸著自己呼出的二氧化碳窒息嗎？但舞台上方突然下起了大雨，舞台上演員被雨打濕，只有被塑料布蓋住的明明毫髮無損。

——你給我帶來了無窮無盡的痛苦，你給我的溫存只是把我當成了另一個人，我把我的全部包括自尊都送到了你手裡，可你還是棄之如屣要離我而去……

——我有那麼那麼多理由去恨你，可是當天氣轉陰，下起大雨，我的直覺卻還是想保護你。

看音樂版的時候是去年十二月底，在北京喜劇院。我始終沒辦法忘記那時候這個畫面對我造成的衝擊和震撼。明明和馬路歇斯底里的重複著那段最經典的獨白，台上功底篤深的演員唱著那首《玻璃女人》，一句句穿過耳膜順著血管打在心臟上，而那時候沉浸在失戀情緒的我在台下淚流滿面。

十二月的北京已經很冷了。

散場之後我幾乎是逃出了劇場，掏出手機，撥通了遠在南京的閨蜜的電話，什麼都不說，就只是號啕大哭。

在愛情面前，「自我」這個概念到底被丟到了哪裡呢？它能指引我們作出一切不合理的決定，產生一切無法解釋的動機，讓我們把對方永遠放在比自己要優先的位置，即使是被傷害也義無反顧。旁觀或許清晰，可深陷其中的時候卻難以明晰。

我們哭泣的原因，大概就是因為猝不及防，只一眼就好像看到自己站在舞台上，流著眼淚，聲嘶力竭，痛徹心扉。

我想再也沒有犀牛這樣的劇了，你看著台上的每個人，都能突然看到自己。

哭得太傷心，風吹在臉上冰涼一片，有點疼。這是讓我哭得最殘的一個版本，但卻依舊是我心裡對極致的愛的，最好的詮釋了。

【終】

作為廖一梅悲觀主義三部曲中最著名的一部作品，這註定不是一個令人感到溫暖的劇目。那些從無疾而終的感情里走出來的人惋惜順帶著嘲弄自己的過去，沒走出來的獨自心碎在腦海里聲嘶力竭。可最悲觀的湮滅能衍生出最強烈的渴望，那本來就是愛情最糟糕卻也最珍貴的地方。

或許有人覺得，這部劇更多在打動那些愛而不得的可憐人。我問過上文中提到過的那個漂亮學妹「檸檬少女」，看完之後再看男朋友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她倒是沒怎麼猶豫就跟我說：「其實的確沒有那麼強的代入感，畢竟相愛的人相比單戀的辛苦更難體會到這種偏執帶來的絕望，生活中的愛人也大都不會像馬路和明明這樣極端。可忽略了戲劇化的放大，燈光重新亮起來的時候，看著身邊的人，更能感受到這種純粹的喜歡有多珍貴，不是不動容的。」

我深以為然——畢竟在散場之後能產生讓戀人擁抱的力量，已經非常非常不易了。

這頭犀牛已經在世界各地奔跑了兩千五百餘次了，正好應了每個版本的結尾，馬路的扮演者和大家說的那句：「希望大家把一切美好的事物，進行到底」。

願上帝真的會厚待那些勇敢的、堅強的、多情的人。願圖拉能回到草原，每一個執著著勇敢著抵抗著走進世俗眼光的人們，能逃過那一劑讓人被同化的「麻醉槍」，希望看到這篇推送的每一個人，都能遇到自己心裡一見鍾情的、帶著特殊香氣的明明——

而這一次，她不再死死盯著遙不可及的人，而是回過頭，擁抱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