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樂與民族性：以ECM的亞非視角觀之

「Don"t call it "Jazz", it"s social music.」

——Miles Davis

爵士樂在二十世紀承擔了許許多多的角色。

Miles認為爵士樂是「社群音樂」（「社會音樂」在當下的語境里感覺怪怪的，哈哈，很社會），這點抓住了一大本質，並且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早期爵士樂歷史。爵士樂是美國移民文化圈中誕生的的音樂現象，是地域音樂文化融合的產物，而之所以它誕生於社群之中，也就是說具有一定的群眾基礎，是因為它在語言尚未統一的當時幾乎起到一種共同語言的作用，是一種渴求相互認同與理解的的載體，象徵著聯合。在音樂的源頭這點上，爵士樂和當時在主流音樂界具有統治性的歐洲嚴肅音樂就完全不同了，爵士樂在源頭上不像歐洲音樂那樣具備較強的宗教特性，而是具備較強的民族特性，而且這種民族特性還有很濃的草根以及所謂第三世界色彩。即使爵士樂之後在發展的過程中完成了從草根音樂到藝術性較強的音樂的轉變，即使它從「種族音樂」逐步進化到「舞蹈音樂」、「城市音樂」再到「概念音樂」、「融合音樂」等等，它的根源性始終在那而沒有喪失。爵士樂的一切可依賴的傳統，都下意識或者無意識地圍繞著「社群」與「種族」這樣的話題展開。

不要忘記，那些植根於民間的，民族本體的音樂，在最一開始都是即興音樂。

ECM唱片作為推進爵士樂與民族音樂融合的大型廠牌，在融合方向上起到了世界範圍內的引導作用，以下就兩個近幾年的例子來簡單闡釋一下當代民族融合爵士樂的文化背景以及內涵。

一

去年五月，突尼西亞烏德琴演奏家Anouar Brahem聯合Dave Holland、Jack DeJohnette以及Django Bates幾位爵士樂界的大佬級音樂家在ECM唱片旗下發行的新專輯「Blue Maqams」（藍色木卡姆），在世界範圍內得到了非常高的評價。突尼西亞位於北非阿拉伯文化區，由於早年作為法國殖民地，一度是西方音樂向東方進發的前沿陣地，也是阿拉伯文化向西方世界開出的最早的窗口之一。上世紀四十年代初誕生的比波普爵士樂名曲「A Night in Tunisia」（突尼西亞之夜）就是一個縮影。那時候法語文化在全世界仍舉足輕重，北非諸多法國殖民地國家獨特的文化風土一度引起美國爵士樂界強烈的好奇和興趣。Anouar Braham作為北非民族樂派的先驅人物，自1991年起就致力於爵士樂和北非阿拉伯民族音樂的融合。早在1997年，他就和Dave Holland以及John Surman兩位英國爵士樂大師合作在ECM推出過專輯「Thimar」，只不過這張「Blue Maqams」在風格上更加成熟，融合上更加渾然。爵士樂和木卡姆一類亞非民族音樂的融合反映了爵士樂音樂家正在切實地拓寬自身的文化語境，並且更加貼近世界各個民族根基性的內容。全世界範圍內民族性在近些年來的逐漸覺醒極有可能使爵士樂進入新一發展階段。（附：阿拉伯人Rabih Abou-Khalil也是積极參与民族爵士樂融合的黎巴嫩著名烏德琴演奏家，曾於1988年推出過唯一一張ECM專輯「Nafas」）

二

許多人可能永遠也不會去了解亞美尼亞這個地處亞洲西南的，一直被邊緣化的國度。它曾是前蘇聯加盟共和國，在歷史上，這片地域充滿了無盡的苦難，它處於一個被伊斯蘭教國家環繞的地理位置，卻居然是世界上第一個將基督教定為國教的國家。上個世紀初奧斯曼土耳其政府在其轄境內發動的一場震驚世界的亞美尼亞種族大屠殺曾給這個民族的歷史蒙上了一層沉重的陰影，1988年的亞美尼亞大地震以及同年與亞塞拜然的邊境地區戰事更把這個資源匱乏的農業小國幾乎推向深淵的邊緣。從上世紀末開始，它的文化逐漸通過音樂的形式，藉助一批僑居海外的亞美尼亞音樂家，得以在世界範圍內被傳播開來。Tigran Hamasyan，就是近些年來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Atmosphères」和「An Ancient Observer」兩張專輯，分別發行於2016年和2017年，內容確實可以說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能喚醒人內心最深處的悲憫和關懷。在被主流文明遺棄的角落，依然存在著有如西方巴洛克音樂般的，古典的詩體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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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以上可以看出，爵士樂完全可以作為一種藝術形式，奠定一個獨立民族的現代審美基調，它不僅是現代社會產物，更是民族傳統音樂藝術與文化繼續前行的一個很有價值的載體。在「逆全球化」潮流下的民族意識覺醒中，這樣的融合形式完全可以進入日常語言，同時包含歷史語境，從而建立民族歷史文化基礎上的國際認同橋樑。在這種情況下，深入音樂的歷史原境，考察音樂的發展進程，即正本清源，就顯得十分重要了，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在歷史縱深中梳理出爵士音樂和世界民族音樂各自的脈絡，從而在世界各民族的精神譜系中探求交匯的歷程與交流的凝結。民族音樂，很大程度上總是與民族的普遍價值密切相連，即使我們只針對音樂這一種藝術形式，也會自然涉及到其他的藝術形式，且與社會、政治、道德，甚至精神理念息息相關。也就是說，「藝術是被作為整體文化來欣賞的，而幾乎不會被看作單一的活動。」希望我們可以在西方現當代爵士樂的發展中，能夠重新審視自身的音樂與文化方向。「越是向前探求，越要不忘回看」，這才是一種真正的前瞻性。

此文指能算是拋了個磚，希望讀者能與作者在今後一同思考這樣的問題。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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