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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放映室 《四百擊》

【放映時間/地點】

周五 23/02 4:30 -6:30 p.m./S0.11

【電影介紹】

片名:四百擊

導演:弗朗索瓦特呂弗

類型:劇情

上映時間:1959/11/16

獎項:第32屆奧斯卡金像獎 最佳原創劇本(提名)

第12屆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 金棕櫚獎(提名)

第12屆戛納電影節主競賽單元 最佳導演

一.

片子由一個長鏡頭引起:攝影機以遊客視角漸次穿過五十年代的巴黎。迫近冬季,街景蕭條,鐵塔時隱時現,高樓鱗次櫛比。鏡頭有意避開低處行人,獨獨對準這些座無生命的建築和裝飾。那時巴黎仍深陷二戰陰影,百廢待興,尚未完全覺醒,黑白畫面更是逼地這種頹廢直抵人心。低角度仰拍下的城市景緻- 那幾乎能恰好和十三歲孩子的視野範圍重疊於一起。因而全片終了後我們回頭推測:半分鐘的漸入,正是安托萬被關進警車後,途經的一路。

少年安托萬與母親和繼父同住巴黎。功課不好,又與老師常有爭執,因而被以壞孩子定性。某日逃學被抓,謊稱母親過世,被拆穿後遭受老師懲罰,氣急加之傷心,離家露宿街頭。後又受冤屈,索性暫別校園,藏於好友勒內家中。一日潛入繼父辦公室行竊,抱走打字機,猶豫之下又將其送回,可惜途中撞見巡夜人,人贓俱全,當場落網。繼父得知後忍無可忍,遂將其送進少管所。安托萬在接受心理輔導時終於袒露真心:在不和諧的家庭關係里,父母始終厭棄、粗暴對待自己。其後母親前來探視,精心梳妝打扮,向安托萬表明,家庭已將他放棄,他因而會被直接送進勞動中心。安托萬徹底死心,冒險逃出教養所,一路狂奔,在翻過山坡後,終於看見大海:他心嚮往之的地方。影片最後一幕,安托萬在海浪中轉身,鏡頭拉近,定格在這張惶惑又青稚的面孔上。隨後是落在幕中的法語單詞:結束。

二.

世上有多少孩子能在急速成長發生時剛好被埋入一片成熟且肥沃的土壤哪?成年人群體往往懷有一種錯覺,是他們為孩子投注了最大限度的寬容和愛。這當然是謬談:但凡並未收到理想的回饋,但凡事情並未朝著他們往時的預判發展,最嚴酷的苛求就發生了:他們感到幻滅、落空、被欺騙,恨不能揮起鐵鍬把所有偏差的苗頭統統剷除或是碾滅。不自私嗎?不愚昧嗎?在這個世界摸爬滾打這麼多年,它難道還沒有教會你,不能以自己為尺度,要求一切藍圖滿足你的所思所願。

少年安托萬就是這種成年人體制下的典型犧牲品。他在向青春期邁進時,並未得到悉心的引導和教育,以及父母老師的理解支持。當全班傳閱美女畫集時,獨獨安托萬被老師揪出,領得懲處;當他在寫作上展露天賦,卻被一口咬定是抄襲,滿腹委屈;當他不忍謾罵,逃學遊盪時,卻見母親同情人幽會;當他被繼父不分青紅皂白毆打時,母親只顧著恫嚇和威逼;當他決心改過,奮發學習,收到的卻是老師的輕蔑嘲笑;當他偷走打字機,再三鬥爭後又放回原處,卻被父母親手送進教養所。多數時候,安托萬不過是在犯一個孩子常會觸碰的小錯,然而無人過問其後原因,他們只顧草率斥責,只覺忍無可忍。在失望的逐漸累積里,安托萬終於被推向更殘酷、更具壓迫性的墮落。

當我們以為是二戰的餘波使得這些成年人迷失、躁鬱、冷酷,由此引發的對安托萬的漠視也就好像有了理解餘地時,我們很快會發現,任何時代的成年人都無一例外地呈現出了這種品質。他們在生活里落魄失意,卻不得不照單全收,無法對其發泄憤懣,而親緣關係下弱小的孩子,也就成了唯一可以撐腰施展權威的對象,他們無需容忍,可以衝動行事,並將暴行歸因向正當的管教和責任,而隨之釀成的任一傷害也都會在共赴的漫長歲月里得到彌補的機會,似乎他們永遠可以用父母苦心做擋箭牌,輕而易舉地說服和寬慰自己。

那個父母、師長永遠避而不見的安托萬,其實孱弱又敏感。他在做雜活的間隙記日記;熱愛看書;供奉巴爾扎克的相片;在旋轉飛筒里遊戲,快樂到像要做夢;念叨著想要成為大人,及早擺脫不堪忍耐的童年…然而這些都可被忽略:似乎是這樣,一旦我們決心盯著一個人的某處,真實就會被誇大取代,使之成為我們認定的樣子。於是當家庭、學校為安托萬扣上問題少年的頭銜,他此後的任何行為在他們眼中,都只可能是向著模版的靠攏。安托萬在少管所這樣告訴醫生:「我想有時,即便我講出真話,他們也不會相信我。所以我喜歡說謊。」

導演特呂弗作為悲慘童年的親歷者,曾經這樣形容:「童年是辛苦的,因為犯錯就是犯罪。」當你試圖去成為自己,並體悟生活,父母和師長一定不會就此放過,他們顯然想把自己強加於此,非要你同這種好惡標準完全貼合才肯罷休。不要忘記警車的鐵欄之後,安托萬混在妓女和惡棍的隊伍里,那雙流淚的眼睛:你看到了,一旦你越過這道法則,這就是隨之將至的、有關背棄的結果。

三.

觀看時我幾乎就是出逃後的安托萬了:我撬開外界安插在我身上的可視的限制,雖然我並未撬開自己。學校老師那時已經摸清我的脾性,懶得再插手搭理,我完全失去管束,就這樣窩在教室角落裡,舉著手機,借著前後兩節課功夫,如入無人之境似地看電影。演職表騰出時剛好要打第四節課的上課鈴,我抓緊時間思想鬥爭了會兒:實在不忍心繼續看下去傷害老師,但也實在不情願抬頭上課傷害自己,琢磨了半晌還是抓住了後者:我逃也似地撒腿衝出教室門,轉了個場地看電影。但怎麼說也做出了讓步:老師見不著我,我也就不礙他的眼睛。

那天下大雨,我去不了操場和天台,只好戰兢兢地躲在洗手間門外:那裡有處拐角,算是巡查領導的視覺盲點。風簌簌地刮,我剛才未來得及捎上外套,很快人就開始打寒顫,只能借著未滅的興緻取暖,開始看八部半。片子其實晦澀,我又冷地難捱,雨打窗欞聲混在在耳機里,我什麼都聽不明白,於是很快就頹喪下來。我開始在走廊里閑散亂轉,爬上爬下,東看西看,這樣耗了會兒時間,就見著老師徑直向我走來。這種場景我熟悉地很:他看起來惱火而有攻擊性,擺弄著手,扯著嗓子喊些什麼,我聽不見,卻知曉它的唯二結局:一個是被拎回教室,一個是被扣押到班主任辦公室接受質詢盤問。於是,就這樣,我借著自己離樓梯近的地理優勢,顧不得屋外大雨瓢潑,一溜煙跑下五樓,衝進雨里,踩著深淺不一的水坑,濕答答地不見蹤影。

偵查、卧倒、倉皇而逃,這些貫穿我整個學生時代的驚險一刻,在數部響噹噹的成長電影里,呈現了如出一轍的重合,甚至安托萬奔向大海的長鏡頭,經典到足夠影史留名:無論面向的是怎樣的時代,在縱向比較里它已然進化出了多大的包容和諒解,少年人的出逃,卻仍然具備一種永恆和必然。這些場執著的奔跑背後,是無法被平息的憤怒、不滿,以及壓制不得的英氣和抗爭之心:他們並未成熟到能接受想像和現實間的巨大出入,又不必為後果實打實擔責,甚至就他們而言幾乎是天大冒險的出逃,根本不會在這個浩渺的世界掀起丁點風波。於是,多麼完美,你可以只顧宣洩情緒,又無需收拾殘局。

這些先決條件成就了這種逃亡的勝利,雖然少年人並不是因為思慮到這些才做出行動,他們依靠的僅僅只是激情和魯莽。我們當然會在成年後為這種魯莽蒙上一層貶義的黑影,可實話說,唯獨這樣不計後果、即刻行動的莽撞才能成就一種發奮的反抗:我的心上像是燒起那些由憤怒點燃的團團火把,我躁鬱難耐,因而只想著熄滅它,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都無心顧睱。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個念頭裡,只有奔跑這一過程是明確的,奔跑的由頭以及目的地,這些都通常不夠完備。誠然,他們確實受到了不公的壓制,然而當事者是否能釐清這些驅使他們行動的壓制是什麼:他們往往只能去描繪一種情緒的指引。類似的,少年們並不能確定這場逃亡的真正去向:具備物理性的以及精神層面的,他們只想擺脫這一刻,這就為擺脫達成後的更深層迷惘埋下伏筆,因為這個信念有可能是落空的,是無意義的:你無處可去,因而只能被羈押回從前的生活里,只有它肯收留你。

寫完上述兩段,竟驚覺自己陌生起來:大概我已經被驅逐出少年之列,於是審度這些時就多少帶了殘酷的冷眼。這很可笑,你會在背離學校後迅速失去從前的少年特質,然後愈行愈遠,憶及過去如同打量一個與己無乾的生人,嘲笑里還不忘去可憐。只是兩年前,在我一面頑劣,一面又深陷憂愁時,安托萬會讓我產生錯覺,在恍惚里,他的和我的奔跑重疊向一處,鮮活、堅決又落寞:就這樣跑、跑、跑,不停地跑,跑向大海:我從未見過海,雖然我終於會被迫離開。

四.

我其實確信,我會在其後一生里,為從前的每一次或成功或失利的逃亡昂首挺胸、沾沾自喜,這是我的資本,雖然其中的愚鈍失智已經大到可被明視。那些日子並沒有給我一種折中的選擇,要我既保有自己,又能在各方壓制下自如穿行。我必須即刻做出取捨,要麼衝出去,要麼就永遠停在這裡(對,是永遠:假若不在此時奔跑,我將會在想要奔跑時失去奔跑的能力)。

這樣說其實很難過,當你終於克服險阻,掙脫綁縛,沖向新新世界時,這個世界卻不會像收留一個成年人那樣單獨收留你,它會為了根本不可信的責任把孩子視作家庭和學校的附屬品,然後用盡全力把你遣送回鐐銬里。於是,其實可想而知,安托萬的人生當然不會止步於這個鏡頭,他終於會被羈押回去,等待他的,將是更嚴酷、不近人情的懲處和教育。

『Les quatre cents coups』是法語里四百擊的固定用法,意為一個頑劣的孩子,只有被擊打四百下才能改邪為正。這當然是無效法則,雖然今日仍有不少人篤信它。就讓這些囿於圈套的頑劣少年們大肆出逃吧,順著他內心的秩序,無論多少次被困,都仍然能不懈地尋求出口。但願在無數次被捉回的狼狽里,他們能篤實成型,即便帶著戰敗的烙印,也比任何時候都堅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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