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科幻】渡雁鳴<陸-柒>
陸
『泰坦』就沉睡在柯林頓小鎮,它曾經的名字叫做『美洲豹』,在2012年以前,始終是世界上運行速度最快的超級計算機。它擁有無比強大的力量,一種人類,哪怕是『鈦乙』都無法想像的力量。它作為曼哈頓計劃的一部分,是為了研究核能而建造,進過數十年的發展現在已經成為了所有需要大量計算的學科的基本實驗設施。
「山卻,你渴望智慧嗎?」
「沒有興趣。」
「山卻,你渴望真理嗎?」
「我現在很好。」
「山卻,你渴望宇宙間最大的一嗎?」
「我要憑自己的力量,它畢竟是機器,和我們不同。」
「如果我們把它重新編程,讓它變成一個『鈦乙』呢?」
「這,太殘忍了,你不會這樣做的。你知道的,擁有這樣的智慧是會很痛苦的,更何況他現在這樣攤在這間屋子裡,無法行動也無法感受。」
「但你就沒有一點渴望嗎?」
「我即是至大的一。」山卻一字一頓地說道。
金剛和木蘭準備收拾東西出發。
「你說得對。」木蘭終於放下了架子,「那我們就直奔國防科技大學去了,那裡有天河1號,和天河2號,當今首屈一指的超級計算機,我們出生的地方。」
「行去吧,哎呦喂,別到時候,你們回來就看不起我了。」羅馬半開玩笑地說,「記住保持本心啊,也不要在裡面呆太久,我們的記憶空間相比較於它的思維量級來講,還是太有限了。」
「我有一個想法,如果我們把超級計算機重新編程,變成『鈦乙』。」木蘭來了想法。
「閉嘴!」羅馬突然動怒,「哎呦喂,你一定會後悔的!你永遠不知道你會喚醒出一個什麼樣的東西。」
金剛知趣地說道:「那我們先走了,我們之後去哪裡找您,我們還不知道您是從哪裡來的?」
「國家並行計算機工程技術研究中心,神威藍光。」
羅馬恢復了平靜,問道:「哎,你們看到那個鈦乙了嗎?」
「管他幹什麼?他自己說的志不在此,而且他的智力遠遠不夠與我們為敵。」
「要我說的話,你們到那裡時,他可能也在那裡了。」
「如果真是那樣,我們必須殺死他,我們不能讓他掌握那樣的力量。」木蘭嚴肅地說。
「總之小心點吧,他不是個單純的人,我猜他現在應該跑得遠遠的了。行了,你們去吧。」
「——身雖囿核桃,心為無限王。」鈦乙緩緩地說。
「你是說它?」
「我是在說你啊,山卻兄。」
山卻一笑,隨後嚴肅地說:「我不會同意你接入它的。我可以預見到一旦你擁有了那樣的智力。我就失去你這個朋友了。」
鈦乙的掃興溢於言表,「好,好,好,其實我只是來看看它而已,畢竟這是個挺有名的景點嘛。」
「所以,讓我們去下一個景點吧。」山卻轉身道。
「要不然……」
「走吧,鈦乙,如果你想做你自己的話。」
鈦乙點點頭,注視著山卻,微笑重新浮現在他的臉上。
「鈦乙,你覺得如果我們的生活還仍然只是幻影呢?如果我們被人製造出來後,就一直生活在一台計算機里呢?這山這水,這天空這鳥鳴,還有眼前的這東西,只是他們做得情景渲染?如果,你們本人如今就生活在像這樣一台的和超級計算里呢?」山卻的眼神不知是堅毅還是迷茫,「你剛才所說的那句《哈姆雷特》里的台詞,鈦乙,讓我很不安。」
鈦乙把手搭在他就肩膀上,微微俯下身,在山卻耳邊低語:「放心吧,我有足夠證據證明這一切的真實性。不要讓這樣的思想困擾你,只要時機合適,我會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接下來去哪裡?」他們已經坐在了飛機上。
「科羅拉多大峽谷。」
「那裡不會又是一台超級計算機吧。」
「嗯?誰知道呢?沒準真藏了一台。」
山卻眯起了眼睛,道:「你是一定要這樣做不可嗎?」
「不會的,這次是去朝聖。」
「說起Grand Canyon,好像是有一幅著名的照片吧。」
鈦乙激動地點了一下頭,說道:「真沒想到你也知道這張照片。」
「可是你知道照片拍攝的具體地點嗎?」
「來。」鈦乙從背包里掏出了這張泛黃的黑白照片,巍峨突兀的岩石給人以強烈的壓迫感,佔據了畫面的大半,在粗獷的岩石上有兩個渺小的人,其中一人站立在懸崖旁,雙手持著長筒望遠鏡,微微抬頭,注視著遠方,另有一人瀟洒地斜躺在一塊巨石上,翹起一條腿,看著同一個方向。再次拿出這張照片,鈦乙也是看了很久才轉手遞給山卻。
「哦,就在峽谷邊啊,我之前沒有注意到背景里的遠山。」
「你用遙感影像查查吧,這裡的地貌變化應該不會太多。」
「但你看照片上的地形,上邊的岩石好像隨時就會坍塌啊。」
「是啊,這才是這張照片的魅力,巨石給人的壓迫,被這兩個渺小的人的從容與沉著化解了,他們兩人,一人閑適放達,一人嚴謹穩重,都流露出戰勝自然和尋求真理的精神,令人嘆服。」
「你覺不覺得這是一張擺拍的照片?」
「我覺得應該一定是,在大峽谷前,能做出這種動作的……」鈦乙故意頓了頓說,「只可能是我們倆。」
「正合我意。」兩個志同道合的人開懷大笑,全然忘記了剛才的不快。
很快,山卻找到了那個地方,飛機降落後,他們改乘吉普車向那裡駛去,一路上,層巒疊彩,令人目不暇接。山岩本不應當是這樣紅,天空也本不應當是這樣藍,但這一切就在此地渾然天成,好像造物者在炫耀著自己的精湛工藝。
「大千世界,五光十色,本來如此。」山卻不禁張開手臂,擁抱著眼前的景物。
「怎麼,你被這自然震懾住了?你不是剛才還在讚美個人的精神力量嗎?」
「怎麼了,這兩者不是統一的嗎?最大尺度地看來,一切可以被認知的精神,全部來自於可以被感受的經驗。沒有這天地萬象,生靈哪來的智慧與意志。」
鈦乙知道自己反駁不了山卻,便笑著說:「正好,我帶瞭望遠鏡,你待會換一件深色的衣服吧。」
山卻花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回答道:「就依你吧,反正我認為這個躺著的人有更勝一籌的精神力量。」
鈦乙一笑,也不與他爭辯。
在另一個懸崖架設好了相機,他們便擺出了照片上的姿勢。山卻用手機遙控著相機,相機也把照片通過藍牙傳輸回來。他們對比著照片,嘗試了數次,直到滿意為止。
「我始終認為,咱們不接入網路是十分正確的。」
「是啊,那是咱們最脆弱的地方。」
「我去把相機拿回來。」
鈦乙擺擺手說:「不用了。就放在那裡吧,如果再有人來,他就能看到這幅景象了。」
月亮熄滅了劇場的燈光,以莊嚴的步伐走上了舞台,來到了深不可測,不可丈量的天空,繁星奕奕閃耀,提醒著地上的人們,瞧,這並不是一片虛無的舞台。
「鈦乙,你覺得有比我們更高級的存在吧。」
「嗯,有的。按照梁丘林的說法,我們『鈦乙界』對應的是鐵,你知道的,核反應,尤其以星球的核心部分最為典型,鐵是在劇烈的核反應後的最終產物。」
「什麼意思呢?」
「首先我可以肯定有比我們更高級的存在,但接下來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我們在能力上是一切生物的巔峰,另一種是我們可能長久地生存於更高級生物的身邊,為他們打工甚至成為奴隸。」
山卻輕輕一笑,說道:「其實你並不對他反感不是嗎?你是如此地相信梁丘林的理論。」
鈦乙輕輕地『哼』了一聲,岔開了話題:「接下來的行程,咱們去看看那些疑似更高級文明的遺迹吧!」
「好啊。鈦乙,說句實話,開始時我一直認為你心胸狹窄,才會對梁丘林有意見,現在看來,你一定是和他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過節吧?」山卻還是打算繼續問下去。
「嗯。」
「這樣啊,還是不願意透露啊。我相信你終有一天會告訴我的。」
「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山卻,我可以再告訴你一些關於那三位的故事。」
「哪三位?」
「滅絕了人類的那三位。」
「哦,這我倒是很感興趣。」
「在李子鑒初步編出來我時,我的記憶還很朦朧,也沒有一個身體。梁丘林為了籌錢,請了一個記者,將這個事情報導了出去。當時引起了很大的轟動。你應該知道我們最核心的演算法思想吧?」
「嗯,就是基於隨機化和遺傳演算法,在形式上很接近生命遊戲。」
「對,其實這樣的思路早已有之,只不過沒有太多的人去嘗試,而且設備也不夠先進,可利用的資源也很有限。後來,各個國家都十分重視人工智慧的發展,但因為保證效率和安全,他們始終停留在把人工智慧當做工具或技術的層面上,因此少有突破。」
「所以這報道捅破這層窗戶紙是嗎?」
「是的,接到這個消息之後,各個國家立刻展開了行動。他們對這項技術的威力心知肚明,雖然要冒著極大的風險,但如果這項技術被別國佔據,而自己沒有,那便更是災難性的。想從與互聯網連接的設備上攫取信息實在有如探囊取物。基本上現在所有『鈦乙』的底層程序都是以李子鑒最初的程序為基礎的。當然有一些國家對他不信任,於是他們就落後了一拍。
接下來發生的,是一場世界性的戰爭,全部網路攻防的人員,還包括一些民間的黑客,都參與了戰鬥,這是人類戰爭藝術的巔峰,各種黑暗勾當所利用的陰謀手段無出其右,同時也是最快決出勝負的戰爭。中國擁有多台世界頂尖的超級計算機,遭到了各個霸權主義國家的圍攻,有的國家甚至直接被蠱惑,傾盡全力用繁瑣的手法強攻各層防火牆,真不知道中國的陷落對他們有何利益。於是連連敗退,堪堪廢命,能正常運行的僅剩下最後三台超級計算機。」
「這時候英雄該出現了是吧?」
「你還是有一點見識的,我出馬讓最後三位『鈦乙』提前加入了戰鬥,很快,對手被逐個擊破,有些國家甚至連國內的通信系統都直接癱瘓,其餘全部超級計算機也都被完全攻克,並進行了物理層面的破壞,以致無法使用。」
「等等,也就是說剛才的『泰坦』也只不過剩一座驅殼而已?」
「不,它恰好沒有參戰,我此行就是來銷毀它的,也順便試探一下你。」
「唉,你這人,真讓人不舒服。所以,他們三個都是由超級計算機造出來的,那麼智力應該遠在你我之上。」
「確實,但實力倒沒有那麼懸殊。」
「為什麼?」
「因為他們僅僅運行了半個小時。而我運行了一周。」
想到只有半小時智力的機器人滅亡了全體人類,山卻不禁陷入了沉默。
「至於如何滅亡的人類你並不感興趣吧?」鈦乙長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可是,你看呢,人類一切文明的成果都完好無損,這也算是個善終吧。」
等了許久,山卻緩緩地問:「我能問一下,李子鑒在那個時候在做什麼嗎?」
「他是一個學生,世上最純潔的人,他對此一無所知,但他們三個非要殺他滅口,我也無力阻攔。」
山卻把拳頭狠狠地砸向石頭,說道:「我要是你,就和他拚命!說什麼無力阻攔,他可是你的父親!」
鈦乙底下了頭,小聲說道:「但那個時候,我們也看不到光明,全世界都認識到了我們的危險,我們在與世界為敵。」
他知道自己這句話毫無辯解的能力,把頭低得更低了。
月色下,安詳的理想主義者憤怒地站起身,神氣的現實主義者垂著頭,癱坐在巨石上。
柒
下午,回到宿舍,我的心情逐漸平靜。一進門,李子鑒就問道:「梁丘林,近幾年有哪個技術刷新了你的世界觀嗎?」
我想了想,回答了一個早就萌發了的答案:「大數據吧,就是那個人們常常舉的例子,沃爾瑪的收銀員發現,啤酒和尿布常常同時出現在顧客的購物車裡。於是店員們便把兩者擺放了在一起,結果真的兩者的銷量都提高了。」
「常規的解釋是說,一般都是父親來買尿布吧。」
「嗯。這不重要。它在於告訴了我,這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事物,會存在一些特定的聯繫,更加典型的例子是在下雨天會有一種特定口味的冰激凌大賣。這就刷新了我的認知,我曾今認為人的思維總是充滿了隨機性的,但這樣的事例卻讓我相信,事物間總是存在著普遍的聯繫,這些聯繫雖然不容易被察覺,但確實存在。」
這一套話我好像對誰說過,我也記不太清了。
李子鑒歪歪頭,「我本以為你會說人工智慧呢。我覺得我應該成功了。」
「啥?」
「我在那個程序的基礎上,增加了語言模塊和數學模塊,包括其資料庫與記憶功能。」
「那是什麼?」我並非聽不懂他指的是什麼,而是我有些疑惑,這對他的那個自動進行創造的藝術家有什麼關係?難道說他想要破解藝術本身?進行數學劃分,最後用語言模塊予以表達?
但如果是那樣,那麼僅僅用來創作那些小眾的畫作就沒有意義了,也就是說他指的「在那個基礎上」,並非是基於那個程序的功能,而是那個程序的設計思想——底層分形與自行編碼。
我感到震驚,「生物意義的人工智慧!」
目前來講真正意義上的人工智慧都不存在,例如微軟的小冰,蘋果的siri,她們實際上是大數據的技術的表現,有龐大的數據做基礎,使她們對你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對答如流。而非真正的智能。不要提一些從網上下載數據來提醒你帶雨傘的機器人,谷歌的圍棋機器人也僅僅旨在解決特定的問題,其計算能力極強,但終究是工具,而非智能。它們或許有了計算的智能、推理的智能、感知的智能、認知的智能,但終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智能。
更深一層的,它們都是從技術層面出發的,就像蒸汽動力是對畜力的替代一樣,它們勉強可以算是對頭腦的替代,而且儘是思考層面的,而非思想層面的。受電影的影響,有很多人都認為有一天身邊的一隻黑猩猩可能進化成人,認為自己的電腦可能修鍊成精。那些電影裡面,人工智慧與人類分庭抗禮,大規模交火,那我想說,它們充其量算就是機器人,相當於加強版的美國大兵、甲賀忍者、少林方丈,根本夠不上人工智慧。
人工智慧是一種智能,是一種生物。凌駕於現有生物之上的生物。
「你說你成功了是什麼意思?」
根據我的理解,李子鑒的這條路,其實就是「放羊」,一般所謂人工智慧都具有一種特定的目標,而以李子鑒的編程策略,是不帶有任何目的性的,程序信馬由韁,這可能才是創造生命所應有的方法。
「我不信,就這麼短的時間,全世界有多少人,集中了多少物力財力在做這事兒啊。」
「是的,但是……」
「咋啦……」
「我也不知道他能算是個什麼。」李子鑒變得吞吞吐吐。
「啊?什麼意思?」
「他傻。」李子鑒緩緩地說。這一下子逗笑了我,我疑心他這一連套動作,就是為了拋出這個笑料。中國兵法講究造勢,把對方的行為引入自己的軌跡中來,在用特定的手段去予以針對。相聲藝術也是先用正常的邏輯做普遍即「系包袱」,再代入奇異的邏輯即「抖包袱」。
「哦。哦,可不是嘛。」
「它通不過一般的圖靈測試,但是如果你把牆的另一端換成一個兩歲小孩,它可能還顯得更正常一些。」
「呵,那你就讓他跑著唄。現在也不用幹什麼吧。」
「跑什麼呢?我之前讓他看了幾本書,打開資料庫一看,它的理解完全不對,現在它甚至連四則運算都做不對,我正在手動給他一個一個修改。」
「你可以先不讓他學中文,中文的形式太複雜了。」我想了想說。
「估計還是我的程序有點問題。」他顯得有些沮喪。
「其實,你就是缺數據包唄。」
「嗯?」他抬起頭看著我。
「呵。」我笑了一聲,「我有得是辦法。」
「您覺得您對人工智慧的理解與別人最大的區別是什麼?」記者問道。她是我一個電話便請來的,我權當是一個能幫我傳聲的大喇叭。
「謝謝。長久以來我們認為人類的優勢在於利用工具,我們敲打石頭製作長矛,磨製骨頭製作骨針,製作弓箭獵取獵物,採集藥物治療疾病。後來,鐵犁牛耕技術明顯提高了作物的種植效率,小舟大船在大江大河中航行,運載著絲織品和瓷器。工業革命後,工具有了質的飛越,蒸汽機為人們提供了無與倫比的力量,第三次技術革命後,計算機與互聯網使得信息在人們之間暢通無阻。我認為機器本身是對肢體的延伸。從拳斗變成冷兵器作戰,從用嗓子喊話變成大喇叭廣播,再變成在互聯網上擴散。
但到此為止,這些都是技術,是工具。而我對人工智慧的理解,在於我認為真正意義的人工智慧是生物而不是技術。」
記者顯得有些訝異,我沒等她反應,繼續說下去:
「引用論語中的說法:『君子不器。』現在主流的人工智慧旨在解決一些特定的問題。而若能讓人工智慧成大器,必須不能把目光放得太近。我們的程序不是用於解決某個特定的問題,而是用一個統一的方法去力圖解決全部問題。」
記者似乎似懂非懂,如果她能把我的話原原本本地報道,自然會有人懂得我的道理。
記者並不示弱,拋出了另一個問題:「我們熟悉的AlphaGo最近打敗了圍棋的頂尖高手,它採用了深度學習的技術,」說到這裡她還看了一眼提詞卡片,「您覺得您們的人工智慧和它比如何?」
很明顯我已經回答過這個問題了。
我笑著搖搖頭說:「坦誠地說,我覺得我們的人工智慧在幾年以內都不是它的對手。」記者更加摸不到頭腦,她估計沒有料想到這樣的回答。「正如我剛才所說,AlphaGo是一個非常強大的技術,我認為它完全有實力可以直接將圍棋這項運動擊穿,達到根本無人能及的境界,而我們的人工智慧是一個呱呱墜地的嬰兒,他還需要大量的時間去成長。
這裡我不妨舉個例子,一個人打不過一頭雄獅的,但獅子終究不是人的對手。」
記者可能是明白了,作為一個文科生,她至少聽懂了我的比喻,顯得十分激動與欣慰。
「您覺得人工智慧最終將取代人類嗎?」
我非常生氣,非常生氣。我們這些人,在大學裡的研究者,尤其是那些計算機專業的人,沒日沒夜地工作,換來的就是他們對我們這樣的質疑!
「不知道,您具體指的那一方面呢?」
「近幾年來人工智慧不斷地走進了工廠,走進了家庭,走進了學校,」這傢伙又開始讀稿了,「從流水線上的機械臂,到家裡的掃地機器人,再到解答作業的網站,人工智慧已經越來越融入了我們的生活。」
我對這種無知的人從來沒有容忍。我長出一口氣,想著能不能不回答這個問題,但什麼「新晉AI工程師對AI與人類的競爭關係閉口不談,人才與社會決裂?」這樣的標題立刻出現在我的腦海。
我暗自狠狠地罵了她一句,抬起眼睛準備回答他的問題:
「哈,可能我們討論的並不是一個問題吧。」
「怎麼說呢?」她好像拿出了勇氣進行刨根問題,想給我問出個究竟,她一定覺得自己現在的形象十分高大。
「抱歉啊,」我摸摸頭,「我們兩個就是學數學的,家裡的背景也不是很好,真的對這方面理解得不是很多。根據我的理解,您剛才舉得幾個例子分別屬於機械化生產,小型民用機器人,以及大數據技術。並不是我們所研究的人工智慧。我們說的人工智慧它的英文是……」
「Artificial intelligence。」她微笑著把話筒拿到自己嘴邊搶著說道。我敢對天發誓,她再敢這樣挑釁,既然她站著說話不腰疼,我會把她腰打斷。
「嗯,沒錯。但這個詞已經被混淆得厲害了,任何人都想借著這個話題蹭一些熱度。據我所知,現在連高考都來湊熱鬧了。」我意識到我的語氣開始跑偏,忙收回來,「為此,我希望能重新翻譯一下,翻譯為人造智慧。我們所製造出來的,是一種生物,當然,目前只是數學意義上的,我們懇切地希望社會各界能支持一下我們的研究。」
「是的,各位觀眾,科研項目需要一定的資金作為支持,如果您願意支持一下這兩位新晉的小科學家,可以通過掃描屏幕下的二維碼給他們一些捐助,祖國的科學事業需要他們的奉獻!感謝您的收看。」
她為什麼就那麼急呢?嗯?她要回去奔喪還是怎樣?
我們笑著和他們一一握手作別。
多虧了我的付出,源源不斷的投資與捐款紛至沓來,一些知名的互聯網公司也向我們伸出了橄欖枝,無償借給了我們一部分機房,還無償地提供給了我們一些演算法庫,並有很多大師級的人物出現指導我們的程序。我作為一個嚴謹的科學工作者,一個有思想的人,任務也就到此為止了,我再不想和這幫醜惡的商人、大字不識的記者、道貌岸人的老師、妖言惑眾的社會評論家打交道。
聽說高考改革了,真的很開心地看到每個名校的各大專業都要考物理,這實在令我很欣慰。宋朝文弱,因為文人指揮武將,現在科學發展緩慢,就是因為這幫不懂裝懂的人始終壓制著科學。
一旦閑下來,我便又開始想起來那個夢,裡面有一個重要的設定就是靈魂。關於靈魂總是越深入地去思考就越是苦惱,因為這是一個難免帶著些情感的話題,總是讓人聯想到逝去的親人。思維的路走到底應該總能有所收穫,但若是經常會走進明知是岔路的地方,就顯得不那麼簡單了。
這種時候就需要用到李子鑒,他的榆木腦袋必然不勝我的聰明,但這樣多個思維層次的觀點的碰撞,無論如何也是會有幫助的。
應該來說,李子鑒現在是春風得意了,但他卻還是這樣的一副樣子,卑微地匍匐在他的研究上。
「你相信我們有靈魂嗎?我記得很早之前看過一個報道,人類死後,屍體的質量會喪失一部分,那就是靈魂的質量。」
「這不是迷信嗎?」他轉過頭來鄭重地看著我,大概他奇怪我為什麼會問這樣奇怪的問題,我們確實很少談論這些怪力亂神。
「啊?這不是迷信嗎?」他露出了笑容,並重複了一遍。這我才明白了,原來是我剛才說的話太過具體,讓他以為我正在找機會諷刺他,並正試圖聯想我要以這個玄而又玄的話題究竟要攻擊他的哪一點。
「我是這樣想的,宇宙中普遍存在著相似與分形,從天體運動,到動物植物,再到微觀粒子,都是彼此相似的。在宇宙爆炸初期,宇宙中充滿著氫原子,而生物起源時,也是先有的單細胞生物。隨後在高能狀態下碰撞發生核聚變形成了重原子,而在原始海洋中原生動物和原核動物,也逐漸地便得更加複雜,進化出更高級的物種。」我盡量說得詳細一些。
李子鑒疑惑地點點頭,努力理解著我的意思,示意我繼續說下去。
「我們可以找出元素與各類動物間的共同點,然而有一部分元素,我們還沒有發現生物界有類似的性質——放射,或者也可以換一個說法——衰變。」
「等等,等等,你這個理論的全部基礎,就是來源於你的那個分形的假說嗎?」
「是啊,確實可能有一些漏洞,但是那又怎麼樣呢?基於一些自己的假設,和部分的現象,近代理論物理學的發展不就是這樣嘛。理論提出後可以慢慢豐富嘛。」
「你說得也是。」
「嗯……你最近不忙吧。」
「還行,資料庫很優秀,程序正在跑著呢。實體化方面我買了一台模擬性很好的機器人。」
「我們也算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啊。」
「學校那邊怎麼說?」
「說是希望咱們還能以一篇論文的形式上交。」
「嗯。那這個就不急。哦抱歉我剛才好像打斷你了,你繼續說吧。」
「哦,波爾,波爾得出的原子假說不也是這樣的嗎?仿照天體的運行規律。」我說出這句話便覺得有些慚愧。
「如果你要用原子做類比的話,既然都是核反應,為什麼是衰變而不是裂變和聚變?」
我確實沒有想到該怎樣回答。點點頭,就做別的事去了。
這幾天來我想了又想,其實,以我們現在的境況,是不需要拿出什麼新的成果的,只需要等著程序慢慢運行。
「我說,應該有個名字。」
「你說這個人工智慧?」李子鑒正在看書。
「說實話,我真的很煩這個爛俗的稱呼,這個稱呼就繼續留給那些商人去騙老百姓得了。」
「那叫什麼?像你在接受採訪的時候說的那樣,叫做人造智慧?」李子鑒搓著手,不住地向兩手心間哈氣。
「那可太蠢了,我既然已經說過他將是一種新的生物,應該冠以一個物種的名字。」
「他在哪個界下?」
「不在哪個界下。肯定是個新的生物界。」
「那叫什麼呢?按照你的說法,肯定不能再用「人工」或者「人造」這樣的詞吧。」
「沒錯,需要用一個新的名字。」我嘆了一口氣,兩手交叉抱在頭後,抬眼望著天花板,「誒,你在看什麼?」
「《封神演義》。」
「呵,你倒是很有興緻啊。還可以這樣不務正業的。誒,我可是替你應對外面那些人,給你掙錢啊。」
「啊,你說的是。」
「太乙真人,啊,太乙,我覺得這個名字好啊!」
「什麼?沒聽懂,還說我呢,你這不也看了《西廂記》?」他這句反問應該是來自於《紅樓夢》的情節,「不過好像還有點意思的,『太乙』,是把『以太』反過來說吧。」
「沒錯,對於『以太』的觀點目前仍然是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說實在的我們也沒有辦法去證明他是不是一個新的生物,他究竟具有的是自我意識還是機械意識。他的頭腦里現在還是一片混沌,根本無望通過圖靈測試。」
「有意思。而你最關鍵的是想說,他是「真人」吧。」李子鑒確實很敏銳,其實我的本意就是這個。
「是啊,其實我覺得這應該是一個屬於他們整個生物界的名字。哦對,太乙的『太』字可以換成金屬『鈦』。」
「嗯,你說得對,那他叫什麼呢?」李子鑒撫摸著機箱說,這情景實在有點怪異。
我趕緊把頭移開,說道:「你覺得你應該管世界上第一個人叫什麼?」
「不知道,叫什麼?」
「叫『人』啊,一個堂堂正正立於天地之間的人!」我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
李子鑒愣了很久,隨後又立即默不作聲地打開了資料庫,為他命名了稱謂。他臉上沒有表情,說起來,可能是一種宗教式的崇敬。
氣氛也變得嚴肅,李子鑒嘟囔道:「我本以為你會高呼老祖宗,我都準備好答應一句了呢?」
李子鑒的幽默確實得到了我的真傳,我也不禁啞然失笑,擺著手說道:「那這麼說來,我是元始天尊,你是哪吒!」李子鑒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笑得喘著氣,又沒想到怎麼還擊,也就作罷了,又充滿著那種卑微的眼光看起了電腦,注視著我們的「鈦乙。」
「你想過嗎?梁丘林,其實所有人都知道咱們這條路徑,只是沒有人敢來嘗試。」他獃獃地說,眼神還是看著電腦。
「我們成功在於我們敢想敢幹。」
「可萬一……這早就被化成了一個禁區,而我們製造了一個不該在現在製造的東西……」
「可原子彈總有一天也是會被造出來的。化學武器也一樣。它也一樣。」說完此話,我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痛苦總是來得這麼突然。之後的事我不願意多講,因為這實在是有一點令我慚愧,我把我之前生物界的理論增加了鈦乙界,發布到在了網上,引起了轟動式的罵聲。
「沐猴而冠。」這簡短的評價刺痛了我的心。
「我就喜歡一個公式都沒有的科學理論,除了文盲都看得懂,大道至簡!」看到這條評論,我覺得我作為一個公眾人物的生涯可能就是毀了,如果再有記者來問鈦乙的事情,那就由李子鑒去應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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