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秀華——住在詩眼裡的女人

「你真該看看余秀華的詩，她真實、極度有自知之明且悲天憫人。自知之明對作家來說是難能可貴的，而悲憫，是很高貴的品質。」

當我翻開余秀華的詩集，我知道：註定一發不可收拾了。

中國現當代詩人，我最愛有二：其一是顧城，其二是余秀華。他們都是天生的詩人。

入眼即為詩

余秀華生活在農村，她選取的意象均為一些農村常見的事物：稻草、稗子，苦瓜花、花椒樹，土坷垃、麥穗，水桶、老槐樹，闊葉林、油菜，墳塋、火車廂……

令我驚訝的正是，她可以把這些聽起來再普通不過的所在拎進詩歌，還寫得那麼美。

請問世界上哪些「存在」是有生命的？

人有。動物有。植物有。其實萬事萬物都有。

一盞路燈，從被鑄造的時候「生了」；她被安放在路旁並發出最亮的光時是壯年；她年久失修了是暮年；她壞到被更替，她被回收，她所有的剩下的被熔解而成為其他是生命的結束。

這是一盞路燈的人生。

我看到的余秀華，她滿目都是生命，每一株草、每一塊石頭都可以有名字和語言，它們都在表達，而這種表達又被余秀華寫進了詩里。

我們看到的只是土坷垃和野草，她看到了生命、看到了浪漫、看到了美、看到了風裡搖動著的詩情畫意。

大朵大朵的藍被吹來

風把她的裙子吹得很高，像一朵年華

雲白得浩浩蕩蕩

散落一地的草綠得浩浩蕩蕩

而風也靜下去了，我的裙角彷彿兜齊了愁苦

她知道一個人要經過的路線以及意亂情迷時的危險

……

她眼裡的世界比我們眼裡的世界更豐富，更精彩，更美。

「如果糟糕的作品有存在的意義，大約是為了陪襯或者反襯這樣閃光的作品，讓人在觸及的時候就知道，哦，它如此優秀。」我在書里做筆記，「歌手聽到好歌會全身酥麻，愛文的人看見這樣的詩也該是的。驚喜。」

天生的詩人

可能不是她很想寫詩，而是上天不問喜愛與否就塞給了她寫詩的能力，又或者名之曰「祖師爺賞飯吃」。又虧了這個能力，她可以表達傷痛和美。

余秀華的成名是一個偶然，卻也是一個必然。她是一個農民，她不美，她口吃、她行動不便、她腦癱。她幻想擁有絕美的愛情，她渴望高跟鞋和浪漫。她處在一個矛盾的節點，這也是她一直備受爭議的原因。

她的詩歌《穿越大半個中國去睡你》。

其實，睡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無非是

兩具肉體碰撞的力，無非是這力催開的花朵

無非是這花朵虛擬出的春天讓我們誤以為生命被重新打開

大半個中國，什麼都在發生：火山在噴，河流在枯

一些不被關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槍口的麋鹿和丹頂鶴

我是穿過槍林彈雨去睡你

我是把無數的黑夜摁進一個黎明去睡你

我是無數個我奔跑成一個我去睡你

當然我也會被一些蝴蝶帶入歧途

把一些讚美當成春天

把一個和橫店類似的村莊當成故鄉

而它們

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

用詞絕對足以刺動國人敏感的神經——畢竟現在，似乎很多很多人對什麼都不敏感，除了性（還有錢）。他們一定在笑，暗笑、冷笑、嘲笑，但也一定都很驚訝——並驚喜。

她不是一個安於現實，聽從得了奉勸的女人——對她這樣的人來說，聽從了旁人的勸就入了羅網。她只是在表達自己。

「詩歌一無是處啊，但是，詩歌通向靈魂，靈魂只能被自己了解。」

「只是耐心地活著，不健康，不快樂。」

「假如還有明天，可是還有明天。」

「我愛這浪漫，這哭不出來的浪漫。」

「我一直儘力配合命運，演好自己的這個丑角，哭笑盡興。」

什麼是天生的詩人？所有的修辭、所有的章法都顯得滯後、低級——那是尋常人為了學習和解構詩而做的種種分解，對「天生的詩人的詩」的分解。

看顧城的時候，我幾乎是震顫的，一個人怎麼可以那樣純潔，就是純潔。他的生命很短，甚至，他被詬病——是一個精神病。但他的詩才是讓人訝異的，怎麼可以寫出那樣美的詩。那才是真正的詩。余秀華亦然。

詩歌的語言與法律語言處於兩個極端，法律的語言要求絕對的精確和邏輯緊密，好的詩歌的語言是飄飛的語言，是靈的語言，是不受章法的語言。詩讓那些難以通過尋常語言得以表達的所在顯露水面，詩本身就是美。

所以才有人說，世界不能沒有哲學家，也不能沒有詩人。

寫詩是一種生活方式

余秀華的詩，是飄飛的語言，是娟秀的語言，是樸實的語言，也是傷痛的鞭撻，是美的遊離。

對於有些才華的人來說，寫一兩首驚天動地的詩是不難的。但要寫批量的好詩，非天職不可。

余秀華現作詩歌2000多首，風格獨樹一幟，極具辨識度。她從一開始寫詩，就是為了表達。表達傷痛、表達苦難，表達美，表達自己。對她來說，寫詩是像呼吸一樣自然的事：不得不寫呀，必須要寫。有什麼催著她寫，有什麼讓她無法停止書寫。

她曾在詩集里寫道：一直深信，一個人在天地間，與一些事情產生密切的聯繫，再產生深沉的愛，以至到無法割捨，這就是一種宿命。比如我，在詩歌里愛著，痛著，追逐著，喜悅著，也有許許多多失落——詩歌把我生命所有的情緒都聯繫起來了，再沒有任何一件事情讓我如此付出，堅持，感恩，期待，所以我感謝詩歌能來到我的生命，呈現我，也隱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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