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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金牌媒婆」轉型記

很多新鮮事兒孫榮華過去做夢都想不到。村裡一個大姑娘,上學讀書遇到了個小夥子,在公交車上給她讓座,倆人聊得投機,互換了聯繫方式,「一來二去就好上了」,現在孩子都生了兩個。

榮華是個人物。新京報記者王婧禕 攝

文|新京報記者 王婧禕

編輯| 胡傑校對|王心

本文約3981字,閱讀全文約需6分鐘

早幾年,在河北省盧龍縣雙望鎮,孫榮華稱得上是號人物。她具備一般農婦罕有的影響力——每逢鎮上趕集,總有認識或不認識的人跟她打招呼,套套近乎,拉拉家常,三五篇閑話之後,往往是四下環顧無人,把她拽到一邊,暗綽綽地求她辦點事兒。

「還能為啥,就為給兒子討媳婦唄!」孫榮華之所以有這地位,並非她家中有如花似玉的待嫁閨女,而是她「金牌媒婆」的稱號早已聲名遠播。

做媒,河北鄉村俗稱「保媒」。從20多歲給人保了第一樁婚事算起,65歲的孫榮華已經當了近40年的媒婆,保下了幾十樁婚事,她心下記著數兒,「現在已經生了孩子的,就有三十多對兒。」

可近幾年,孫榮華明顯感覺自己的地位下降了。隨著越來越多的農村青年外出讀書或打工,自由戀愛者眾,「人家都自己找對象,用不著媒人撮合了。」

孫榮華感受到的另一個顯著變化是,過去當媒人,要費大力氣在兩家之間談彩禮,「壓壓女方的價碼,抬抬男方的價碼」,「每一分錢都得擺在檯面上」。而現在,越來越多的女方不提彩禮的事兒了。

現在孫榮華更多做的是「主事」的角色。農村結婚的禮節比較繁瑣,三里不同風,十里不同俗,現在找孫榮華的,大多是看重她多年操辦婚嫁攢下的經驗,讓她在雙方之間溝通不同的禮節、規矩。

這位曾經的金牌媒婆發現,很多她曾奉為圭臬的「老話兒」、「老規矩」都行不通了,不管願不願意,自己的頭腦都到了轉型的時候了。

今天相,今天就得拍板中不中

孫榮華個頭不高,短髮,說話爽利,她酒量不小,好抽幾口煙,嗓音略帶沙啞。得知要接受採訪,特意穿上了僅有的一件貂兒。

孫榮華還記得40年前第一次給人說媒的情形。當時她20多歲,已經生了三個孩子。同村一個男青年因為做過單側腎摘除手術,一直找不到媳婦,孫榮華想到自己娘家村裡有個大姑娘,因為有哮喘病,也一直嫁不出去,她心一熱,兩下一牽線,勸雙方「互相包容點」,雙方一見面,居然「一見鍾情,妥了」。

她笑言自己到女方家提這事兒時,「可不好意思了」,自己還是個年輕媳婦兒,「腎的事兒也不好意思說太細」,只能說男方下地幹活兒沒毛病。

這事兒漸漸傳開,就又有鄉親找上門來,後來她又說成幾對,一傳十十傳百,媒婆的名聲就叫開了。最輝煌的時候,「誰看見我都找我,有人頭一天拜託我給她兒子找對象,第二天就打電話過來問找到合適的沒?我說我家又不是產媳婦兒的,哪有那麼多?」

孫榮華說,過去給人做媒,男方大多是沒有目標的,需要媒人幫助物色。媒人掂量著「門當戶對」,找到了般配的對象,便登門牽線,把雙方條件一說,如果沒有異議,雙方就可以見面「相人」。

「相人」一般是到媒人家裡,男方先到場,女方後到場,每家來三五個人,互相打量,寒暄, 「做什麼工作的?」「一個月掙多少錢呀?」通過寥寥數語,觀察對方言談舉止有沒有啥大問題。

短則幾分鐘,長則十幾分鐘,媒人就要把雙方喊出去,詢問意見。如果相人成功,接下來就要談彩禮錢,訂婚,結婚了。

正月初二,孫榮華提著禮物,這是她以前保媒的一對夫妻來看望她時送的。新京報記者王婧禕 攝

這麼短的時間顯然無法讓雙方深入了解,更何談產生感情。孫榮華坦言,在過去的農村,「就是倆人一相,媒人一捏,沒有戀愛這一部分,就是今天相,今天就得拍板中不中。」「只能事後慢慢培養感情。」

因此,「相人」背後的所謂「門當戶對」才是雙方更關注的焦點。雙方家庭條件相匹配,「一般女的都要找比自己條件好點的」,「男的家裡經濟條件好,有房子,彩禮錢出的高的」就更受歡迎。

除了牽線搭橋,談妥彩禮,媒人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孫榮華說,從訂婚到結婚,怎麼支付彩禮錢,怎麼接親,怎麼辦酒席,結婚當天女方家來多少個大人,多少個孩子,準備多少喜錢,多少輛婚車,一切大事小情,都需要媒人溝通協調。

如孫榮華這般盡職的媒人,還要時刻關注著兩邊的風吹草動,假如姑娘家裡有人生病了,她就得趕緊催著小夥子上門探望,出錢出力,「你沒一點行動就溝通不來感情。」

幾十年下來,孫榮華成了農村嫁娶禮節的活百科全書,「我們那兒娶媳婦,十里八村都找我。」「做被子,娶媳婦,喇叭沒響,我頭一天就到了。」

越來越多的女方家庭不提彩禮的事兒了

在北方農村有段順口溜,「農村到處是窮漢,討個媳婦真困難,如今彩禮十幾萬,其他花費還不算,傾家蕩產全抖完,拉下饑荒誰來還?父母圍著農田轉,提起兒媳心發顫,辛苦一年不上萬,只夠人家金耳環。」

多年以來,彩禮是壓在男方頭上的一座大山。孫榮華以前保媒最重要的任務,一是幫男方物色合適的對象,二就是幫雙方談妥彩禮價碼。

孫榮華說,過去每一分錢都要擺在檯面上談,嫁女兒就和賣女兒似的,開出彩禮價碼,而男方如果掏不出那麼多錢,就得靠她從中斡旋,「一頭壓壓女方的價格,一頭抬抬男方的價格」。

每次替男方去談彩禮,她都得拿出「大數據」給女方家「講行情」,黃花大閨女多少錢,二婚的多少錢,二婚帶孩子的多少錢,以防止女方漫天要價。

因為彩禮價碼談不成,婚事崩了的比比皆是。還有好不容易談定,結婚前又臨時改變主意、增加價碼的。

十四年前,孫榮華說成了一對兒,敲定男方家出彩禮3萬塊錢。眼看第二天要去縣城領結婚證、拍婚紗照了,頭一天晚上姑娘家突然反悔了,提出讓男方買電視和洗衣機。

孫榮華聞訊趕過去,姑娘正哭天抹淚,「誰家沒電視啊?沒電視我看啥啊?多寒磣吶!」孫榮華好說歹說,承諾讓小夥子家賒賬買電視,這婚才算結成了。

40多年來,孫榮華見證了娶媳婦成本的水漲船高。從100尺布票的彩禮,到「縣城一套房,彩禮10萬起」,她還記得自己結婚時的彩禮最初談定80塊錢,100尺布票,「後來漲到100塊,也給了。又要了20斤棉花,沒想到也給了。」

當初媒人到孫榮華家說媒時,把男方家的條件誇得天花亂墜,「白薯干堆到房頂,一大缸陳穀子」。那時孫榮華家裡困難,「就等著彩禮錢買米下鍋呢」。

可嫁過去以後,她沒見到堆到房頂的白薯干,一問婆家,說「都吃了」,沒見著一大缸陳穀子,說是「以前有」。孫榮華這才知道上了媒人的當,可生米煮成熟飯,後悔也來不及了。

「歸根到底還是過去太窮了」,這位資深媒婆總結。

最近五六年,孫榮華髮現,越來越多的女方家庭不提彩禮的事兒了。去年10月,孫榮華的侄輩結婚,她去做媒人,「女方家什麼都沒提」。她試探著問對方要多少彩禮,沒想到女孩兒的母親說,「要啥呀,就一個孩子,要多少都是給他們的,不要了!」這讓習慣了討價還價的孫榮華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找孫榮華保媒的年輕人填寫的表格。新京報記者王婧禕 攝

她想不通的還不僅於此。北方農村婚娶歷來講究大操大辦,十幾桌起步,趕上親戚多的大戶人家,在村裡擺出幾十桌的流水席也是常有的事兒,後來經濟條件好了,酒席也水漲船高,從村裡挪到縣城的飯店,一場酒擺下來就得花費數萬元。

孫榮華過去幫忙張羅這些酒席就忙得「腳打後腦勺」,但她認同這些操辦,在她那一輩人心目中,似乎嫁女兒越鋪張越有面子。可近五六年,政府提倡移風易俗,結婚的雙方也越來越認可婚事簡辦,就拿去年孫榮華侄輩的婚禮來說,婚宴就擺了五六桌,女方家長說,「簡簡單單的也挺好,盡量不讓大伙兒瞎花錢。」

「愛上他了,我就要跟他去」

做了近40年媒婆,保了幾十樁婚姻,孫榮華坦言,早十幾年,她保的還都是包辦婚姻,而她就是這麼過來的。

1974年春天,22歲的孫榮華出嫁了。一個遠房親戚保媒,孫榮華父親去世的早,母親拍板做主,基本沒有徵求她的意見。

孫榮華笑言,其實相人時並沒看上現在的老伴,她嫌對方長得磕磣,說話木訥,但母親樂意,她便沒有發表異議的權利。

孫榮華和村裡的姐妹湊在一起,偷偷聊天抹眼淚,但那時村裡基本都是包辦婚姻,很少有姑娘敢和父母抗爭。

由於不到法定婚齡,訂婚後第三年孫榮華才結婚,這兩年間,她只和未婚夫見過兩面,就是過年的時候對方喊她去家裡吃頓飯,沒說過幾句話。

她自覺還算幸運,結婚後丈夫一直對她很好,「走到哪兒都讓媳婦兒走前頭,走到哪兒都誇媳婦兒好。」

但同村的一個姐妹就沒這麼幸運了。她被包辦嫁給的丈夫 「在外頭油光順溜的」,可在家的時候經常打老婆,孫榮華見過那男人打完老婆,還絲毫不顧及臉面,把她在村裡拖了一路。

近幾年來,隨著越來越多的農村青年出去讀書和打工,自由戀愛的比例越來越高。很多小夥子的父母找到孫榮華,都是已經有了準兒媳,找她無非就是「循個老禮兒」,請她幫忙溝通打聽對方家庭的規矩、禮節,操持婚事前後一眾瑣事。

除了自由戀愛,村裡倒也還有按照老規矩,經由媒人說親、相人認識的青年男女,但現在通訊發達,年輕人人手一部智能手機,相人之後互換聯繫方式,兩人可以手機上聊天,增進了解,外加交通也比過去便利的多,二人在正式訂婚之前有更多的機會相處,就讓婚姻比以往多了感情基礎。

孫榮華明顯感到,這些自由戀愛的婚姻和她那時候的包辦婚姻不同。作為媒人,她常給自己以前保媒的夫妻勸架調和,由於婚前缺少互相了解,「成天互相嫌棄」。

可她看到這些自由戀愛的年輕人,「有上大學的,從大一開始談戀愛,談到大四畢業,都知根知底了。」相比包辦婚姻,「倆孩子有共同語言」。

很多新鮮事兒孫榮華過去做夢都想不到。村裡一個大姑娘,上學讀書遇到了個小夥子,在公交車上給她讓座,倆人聊得投機,互換了聯繫方式,「一來二去就好上了」,現在孩子都生了兩個。

還有個姑娘,幾年前就已經訂了婚,但她對未婚夫不滿意,堅持要退婚。家裡父母不同意,嫌丟人現眼,這姑娘就自己拖著訂婚時收下的彩禮,一件一件地運回了男方家。

孫榮華說,這種事在過去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也許是當了多年媒婆,長期幫人談彩禮價碼的緣故,孫榮華承認自己是個現實的人,家族中的孩子們出去讀書,她都會抓著孩子絮叨,上大學談戀愛可以,對對方必須知根知底,「要是男孩子追你,你得問他,你家有房子沒?能就業不?要是啥也不是,絕對不能答應。」

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買她的賬,有人故意拿話懟她,「我要是愛上他了,我不管他窮富,我就要跟他去!」

雖然鄉村婚戀觀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孫榮華說,自己乾的這攤活兒還是有市場的。比如說現在每個村裡都有至少三五十號光棍漢,二十八九歲在農村已經算大齡,更有些拖到五六十歲還一直打光棍。「人也不是歪瓜裂棗,可家裡沒錢,自己又不會處對象,又沒有人給說媒,怎麼找媳婦?」

小時候,電視機里說: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

長大了,慢慢明白,走得到的地方是遠方,回得去的地方是故鄉。

離故鄉越來越近,「年味兒」才越來越濃。故鄉那層層疊疊的煙火、蜿蜒曲折的小路、熟悉的菜香,甚至偶起的幾聲犬吠,都是辭舊迎新的標配。我們離開故鄉在外打拚,回鄉的期待卻不曾停歇。

2018年伊始,我們再一次凝望故鄉。在那裡,8年留學生度過了歸鄉後的第一個春節,大齡女人生下了二胎女兒,一個即將消失的村落拍下了一張全村福……

我們試圖呈現中國版圖上不同風貌的故鄉,從一個個故事裡勾勒大變革時代的微觀圖景、尋找故鄉給予新時代奮進者的給養。我們記錄他們的故事,也是記錄社會發展的印痕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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