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德萊爾：某夜，我躺在一個猶太醜女身旁
北土總No.845
波德萊爾(1821一1867)
法國十九世紀最著名的現代派詩人，象徵派詩歌先驅。除代表作《惡之花》外，還著有散文詩集《巴黎的憂鬱》和《人為的天堂))。他的文學和美術評論集《美學管窺》和《浪漫主義藝術》在法國的文藝評論史上佔有一席之地。他還翻譯了美國作家愛倫·坡的《怪異故事集》和《怪異故事續集》。
可是尚未滿足
古怪的女神，像黑夜一樣的褐色，
混有哈瓦那煙草和麝香的香氣，
某個俄比的作品，草原的浮士德博士，
兩脅鳥黑的魔女，陰暗的深夜的孩子，
我不要康斯坦斯，不要鴉片和紐伊，
寧要你那情思綿綿的嘴裡的靈液;
當我的情慾成群結隊地走向你，
你的眼睛是我的「無聊」飲水的天池。
從你靈魂的氣窗、黑色的大眼睛中，
哦，無情的惡魔，別射來情火熊熊;
我不是冥河，不能將你抱上九次，
而且，唉!我也不能，放蕩的麥格拉，
為挫敗你的勇氣，使你陷於窮途，
在你卧床的地獄裡變成普洛塞耳皮那!
跳舞的蛇
愉懶的愛人，我愛看你
美麗的身上，
彷彿一幅飄動的料子，
皮膚在發光!
你那發出強烈香氣的
滿頭濃髮上
海，馥郁，動蕩，激起藍色、
棕色的波浪。
彷彿受到晨風的吹盪
醒來的小船，
我的夢魂正準備駛往
遙遠的天邊。
你的眼睛一點不表示
溫存和愛情，
那是一對冰冷的首飾，
混合鐵和金。
看到你有節奏地行走，
放縱的女郎，
就像受棒頭指揮的蛇
在跳舞一樣，
你那懶得支撐不住的
孩子般的頭，
像一匹幼象軟綿綿地
搖晃個不休，
看你倒下來，玉體橫陳，
像靈巧的船
搖來擺去，把它的桅桁
倒向水波間。
彷彿轟隆融化的冰川
漲起了大水，
當你兩排牙齒的岸邊
洋溢著口水，
我像喝到苦而醉人的
波希米美酒、
給我心裡撒滿繁星的
流體的宇宙!
腐屍
愛人，想想我們曾經見過的東西，
在涼夏的美麗的早晨:
在小路拐彎處，一具醜惡的腐屍
在鋪石子的床上橫陳，
兩腿翹得很高，像個淫蕩的女子，
冒著熱騰騰的毒氣，
顯出隨隨便便、恬不知恥的樣子，
敞開充滿惡臭的肚皮。
太陽照射著這具腐敗的屍身，
好像要把它燒得熟爛，
要把自然結合在一起的養分
百倍歸還偉大的自然。
天空村著這壯麗的屍體凝望，
好像一朵開放的花芭，
臭氣是那樣強烈，你在草地之上
好像被熏得快要昏倒。
蒼蠅嗡嗡地聚在腐敗的肚子上，
黑壓壓的一大群蛆蟲
從肚子里鑽出來，沿著臭皮囊，
像黏稠的膿一樣流動。
這些像潮水般洶湧起伏的蛆子
嘩啦嘩啦地亂撞亂爬，
好像這個被微風吹得膨脹的身體
還在度著繁殖的生涯。
這個世界奏出一種奇怪的音樂，
像水在流，像風在鳴響，
又像簸谷者作出有節奏的動作，
用他的簸其簸谷一樣。
形象已經消失，只留下夢影依稀，
就像時著遺忘的畫布，
一位畫家單單憑著他的記憶，
慢慢描繪出一幅草圖。
躲在岩石後面、露出憤怒的眼光
望著我們的焦急的狗，
它在等待機會，要從屍骸的身上
再攫取一塊剩下的肉。
——可是將來，你也要像這臭貨一樣，
像這令人恐怖的腐屍，
我的眼睛的明星，我的心性的太陽，
你，我的激情.，我的天使!
是的!優美之女王，你也難以避免，
在領過臨終聖事之後，
當你前去那野草繁花之下長眠，
在白骨之間歸於腐朽。
那時，我的美人，請你告訴它們，
那些吻你吃你的蛆子，
舊愛雖已分解，可是，我已保存
愛的形姿和愛的神髓!
我從深處求告
我的心墜入黑暗深淵，我從深處
求你憐憫，你，唯有你使我悅愛。
這是鉛色地平線上的陰鬱的世界，
這兒，在黑夜中漂著恐怖和褻瀆;
毫無暖意的太陽在上空漂浮半年，
其餘半年，只有黑夜籠罩大地;
這是比極地更荒涼的不毛之地;
沒有野獸、河流，沒有森林、草原!
在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恐怖
超過這冰凍太陽的寒冷殘酷
和這像太古混沌似的茫茫黑夜;
我要羨慕最卑賤的動物的運氣，
它們能夠進入渾渾噩噩的睡眠，
我們時間的線球卻搖得如此緩慢!
吸血鬼
你，彷彿刀子那樣一揮，
刺進我的憂愁的心裡;
你，頑強得像一群魔鬼，
瘋狂而又打扮得華麗，
來用我受凌辱的精神
做你的領地、你的床墊
我被你捆得緊緊，賤人
就像囚犯掙不脫鎖鏈，
就像酒鬼離不開酒盅，
就像慣賭者難以戒賭，
就像屍體逃不開蛆蟲，
你真該咒詛，真該咒詛!
我曾求助於快速的劍
幫我將我的自由奪取
也向陰險的毒物乞援，
來幫我克服怯懦。
可嘆!不管利劍和毒物，
都瞧不起我，對我說道:
「我們不值得給你幫助，
幫你擺脫奴隸的鐐銬，
「大傻瓜!——如果我們拚命
救你脫離了她的王國，
你又會用無數的親吻
使吸血鬼的屍體復活!」
忘川
靠緊我的心，冷酷、固執的戀人，
鍾愛的老虎，神態慵懶的怪物;
我要把戰果的手指長久伸入；
你那濃厚頭髮的茂密的叢林;
我要把疼痛的頭深深藏在
你那充滿香氣的衣裙之下，
我要，彷彿聞一朵凋謝的花，
聞聞消逝的愛情留下的香味。
我要睡眠!我願睡而不願生!
進入死亡似的朦朧的睡鄉，
我要在你光滑如銅的肉體上
撒遍我的毫無後悔的親吻。
要吞沒我消沉的啜泣余悲，
什麼也不及你深淵似的床;
你的嘴上棲著強力的遺忘，
你的親吻中流著忘川之水。
今後我要樂於服從命運，
就像一個命中注定的人;
像順從的殉教者，無辜的囚人，
由於熱狂而更加受到苦刑，
我要從這向無真心實意的、
尖乳房的迷人的奶頭上面，
為了熄滅我的胸中的哀怨，
吸吸消愁葯和毒芹的甜汁。
某夜，我躺在一個猶太醜女身旁……
某夜，我躺在一個猶太醜女身旁，
就像一具屍體靠緊另一具屍體，
在這賣身女的身旁，我不由想起
我求之不得的多愁的美貌女郎。
我想起了她那種天生的威嚴，
她的眼光具備無限的活力和優美，
她的頭髮成為香氣氤氳的頭盔
想起來就使我的愛情死灰復燃
因為，我真會狂吻你高貴的肉體，
從你涼爽的腳吻到黑色的髮絲
打開你那深情厚愛的無限寶庫
如果在某個夜晚，哦，冷酷的女王，
只要你能自然而然地流出淚珠，
使你那冷冰冰的眸子暗淡無光。
文章來源：惡之花：波德萊爾詩歌精粹[法]波德萊爾.錢春綺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 p3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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