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郁 都市聊齋
都市聊齋（組詩）
龍 郁
看不厭的老電影
影片名叫《列寧在一九一八》
我已是第四次花二角五分
去看那部電影……
要說，電影的每個情節
早就爛熟於心
我想看的只是歷史戰爭片中的
一個插曲——
那場不完整的芭蕾舞劇
正當超短裙中伸出的長腿和腳尖
旋向觀眾時，鏡頭切換
讓人意猶未盡……
為此，我才第五次花錢
（要命的二角五分）
以革命的名義去熄滅青春期的躁動
這無關歷史，也無關戰爭
舊日的小院住了六戶人家
舊日的小院，很小
就住了六戶人家
一戶穆斯林，一戶基督徒
還有三戶拜觀音菩薩
左鄰右舍都能和睦共處，相安無事
諸神，也很融洽
從未發生過以多欺少的事
也沒有誰稱王稱霸
當然，偶爾也會有些小齟齬
但轉瞬就雲開日出了
想來，一定是神在暗中做了不少疏通工作
一切從安定團結的大局出發
對了，還有一戶未說
那就是既不信教也不信邪的我家
但，從不去干涉別人的信仰
別人也不說我們的閑話
所以，才少有神仙打仗凡人遭殃的事兒
六戶人，關上院門就是一家
黑白電視
夏夜。不到七點
院鄰們都聚到了王老闆門前
——看雪
雪中，正上演大戲
——《霍元甲》
這讓平日里各自為陣的街坊
暫時找到了共同的話題
在場的所有人都愛國熱情高漲
摩拳擦掌，義憤填膺
雪花，是否越飄越密
模糊了電視的劇情
急得王老闆提著一根竹竿
在空中捅來捅去
不知道財大氣粗的他在找什麼
又為何與老天過不去……
劇完了。雪花那個飄
汗流浹背的人們，仍意猶未盡
我卻從此明白：炎熱背後
還藏有一個凜冽的人世……
虛構的宴席
1961年的冬夜
又冷，又寒
比寒冷更甚的是對食物的饞
幾個上晚自習的孩子
圍坐在一起。不談女生、高考
不談數學、歷史。談：吃
談吃，打精神牙祭
我們七嘴八舌地大快朵頤
——羊肉、毛肚，火鍋
那是虛構的宴席
有人甚至想把月亮捉來拔毛下鍋
涮一涮，一吃了之……
語言的碳火越撥越亮
身體卻越說越冷，也越說越飢
至於秧苗是怎樣熬到抽穗
還真不是可以虛構的問題
飢餓的感覺
飢餓的感覺不是空
是寬廣和遼闊
是腸胃中塞滿了玻璃渣子
飢餓的表現不是瘦
而是胖，（也叫水腫）
一按一個坑……
飢餓使我們的頭腦不再想入非非
變得單純……
當飢餓達到極限時
也就無所謂餓了
不用提倡，不用教化
人自然就明白該怎樣勤儉節約
飢餓使大人不再浪費
也使小孩不再挑食
飢餓啊飢餓，一段刻骨銘心的歷史
讓我反飽作脹一輩子……
糧 票
現在的孩子生活得太好
不知道什麼叫糧票
這二指寬的紙片，有半斤重嗎
這讓他感到莫名其妙
豈止！由一兩到五斤
足足有一整套
它們不僅有重量，還有等級
從地方糧票到全國糧票
古人常說：無錢寸步難行
他們哪知還得有糧票
在餓死鬼手中，它幾乎就是
通向求生之途的路條
我就是憑著它
才渡過了六一、二年的驚濤
眼下，雖然已登陸上岸
仍不敢鬆開這根救命稻草
只要國家沒宣布作廢
我就讓它繼續躺在抽屜深處假死
人生有的事，未可預料……
臨終遺願
古時，馳騁沙場者
唯願馬革裹屍還
我的上輩，也不奢望厚葬
不需要用棺槨收殮
唉，只要有一張五公斤的全國糧票
就能夠捱到返回家園
若中途死了
只需用糧票一卷就很圓滿
這等同睡在穀倉中
從此再不會餓飯……
這是一個外出謀生的四川老鄉
臨終時的最大心愿
布 票
一家棉紡廠倒閉了
原因是產品滯銷
這在我們那個年代猶如天方夜談
棉布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那就憑票供應吧
人均五尺，別嫌色彩單調
我真不知是該
用來遮上半身好？還是
遮下半身好
那就」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吧
我們穿的是一句口號
權當是發揚艱苦樸素精神
布票啊！二指寬的布票
我不知道要用多少張能拼成一床被子
用來蓋往冬天的蹺虱……
衣著草薄的素描
那年月，我們節衣縮食
衣服的色彩單調
可我實在不喜歡青藍二色
就只好用碳筆素描
畫一絲不掛的裸體的最大好處
是節省少布票……
這不僅僅練就了我繪畫的基本功
還意外解決了心靈的溫飽
只是畫出的美女大多很骨感
也可以說是瘦小……
空中鼠跡
子鼠，真會飛檐走壁
竟上到我十三層樓高的電梯公寓
你是來看我的嗎
久違了！小東西
想當年，在貧民窟
我們比鄰而居
你隔三岔五地往我家裡鑽
可我三代同室的家
也鼠穴般狹小擁擠
你很隨便地自己找東西飽餐後
又走親訪友般竄進了
隔壁王媽家裡……
而今，我高高在上
80平米，且全堂嶄新的傢具
但你又哪裡知道
家人們早出晚歸
只剩一個與世隔絕的孤老頭子
在空中，空想早年的鄰里
也不多陪我一會兒
留下些爪痕，你就不辭而別了
不知空降到哪裡
我只能在孫子的電腦旁
伸手抓住那個叫鼠什麼標的玩意兒
像你一樣, 小心翼翼……
龍郁人稱「詩痴」，自稱平民詩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參加《詩刊》社第三屆「青春詩會」。在海內外數百家雜誌報刊上發表詩作數千首。著有詩集多部。
金牌詩人（名家）榜
TAG:甲鼎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