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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懷我的時候掉進了峽谷,被人發現時…

斷頭山下斷頭崖,斷頭崖下斷頭峽,不抓龍王撈魚蝦,妻盼夫君早歸家。——這是我們村小孩都會唱的童謠。

我沒見過媽媽,她懷我七個月的時候上山找牛,不慎跌入斷頭峽,屍體三日後才在斷頭山的另一邊的小溪里找到,而我竟然活下來了。屍體撈起來的時候,她的鼻孔和嘴巴被兩條巨大的水蛭封得死死的,肚子里反而沒進什麼水,也就是說,她可能是被活活憋死的。

但不管怎樣,我都不應該活下來,他們還說我媽媽從斷頭山掉入積水潭,這就更離譜了。積水潭的峭壁高千尺,如刀削一般垂直而下,峭壁中間還錯落有致地掛著一百多口懸棺,是斷頭峽最危險的水域,那峭壁就叫斷頭崖。

沒人能從斷頭崖摔下去還能活下來,更何況腹中嬰兒。

我們村叫當歸村,在長江中上游,依山傍水,離大壩不遠,按理說是個好地方,但這裡很窮,改革開放後,有點錢的都搬走了。當歸不是中藥的意思,而是我們靠江吃江,無論是捕魚的,還是淘沙的,亦或是打撈隊,都希望平安歸來,不要出什麼意外。

江水大多時候都是渾濁的,發洪水時急流猶如洪水猛獸,唯獨積水潭的水非常清澈。我們這些水邊長大的小孩,從小就被大人嚇唬,江無底海無邊,掉下去了神仙都救不了,但每年還是有不少小孩不知天高地厚,偷偷去江里游泳,我們一個人口不到兩千人的小村,每年總有幾個小孩淹死在裡面,九成連屍體都找不到,也不知道衝到哪裡去了,到處都是山洞石縫。

長江的屍體,若是被衝到斷頭峽,那就算浮在水面也沒人敢撈。斷頭峽是長江一個小支流,九曲十八彎,從空中俯視,像條蛇,又像條龍,龍頭的位置被斷頭山截斷了,形成一個巨大的積水潭,所以這條支流其實是個死路,但當年我媽媽的屍體從山的另外一邊出來後,大家都知道山底下有暗流。

大家都說積水潭原名積屍潭,長江的屍體流到斷頭峽口就會被吸進去。所以它們無法理解,斷頭峽里沉屍無數,百年來就沒聽過誰能從裡面出來,為什麼就我媽媽能從山那邊出來。我聽說媽媽屍體撈起來的時候,已經泡得浮腫不堪,我爹哭得死去活來。幾個鄰居大嬸給媽媽換乾淨衣服的時候,發現肚子在動,嚇得她們屁滾尿流。

我爹也是被嚇尿了,連忙去請了當歸村唯一的道士黃玄還有接生婆,但他們進房間看了看,嚇得拔腿就跑,道士因為穿著道袍不方便,踩到前擺摔了一跤,被我爹逮著了,說給一千塊,必須把孩子接生出來,那可是80年代,一千塊是我爹所有的積蓄。

「我只能給你做法,孩子得你自己剖出來。」黃玄說。

接著他便將我家菜刀在水缸沿上舔了幾下,用我爹的血畫了道符燒了刀口,他告訴我爹,剖出來的要不是人,就一刀剁了,他自己則跑到屋外三百米處候著。

我爹看肚子里的動靜已經很輕了,覺得再不下手,可能會胎死腹中,便一咬牙剖開了我媽的肚子,直到我哇的一聲哭起來,黃玄道士才敢走過來扒在窗戶外面看了看,雖然我並沒有三頭六臂,跟普通嬰兒沒什麼兩樣,但他還是嚇跑了,一分錢都沒要。

從此以後,他便不敢再正眼看我,打我有記憶起,只要在村裡碰到,他就自動躲開,不僅是他,村裡人都這樣。

媽媽的名字叫劉愛生,我又是從江水中死裡逃生,我爹便給我起名將江水生。滿周歲的時候,奶奶給我洗澡,發現我後背長了一塊形狀怪異的痂,烏黑髮亮,堅硬無比,跟皮膚融為一體,本以為是胎記,沒想到滿兩歲的時候,又長了第二塊,黑皮還隨著我的身體長大。

這可嚇壞了爹和奶奶,我爹帶著我四處求醫,花光了所有積蓄。只能拚命幹些撈屍體的活兒,這種活兒一般人不願意乾的,都說折陽壽,除非特別缺錢,寧可用壽命去換取錢財,反正沒錢死得更快。所以當大家日子還能過得去的時候,就經常出現打撈隊坐地漲價,卻依然無人願意下去。

據說我爹那時候每年要撈三十具屍體,基本承包了附近幾個打撈隊全年的活兒,大家對於他這麼拚命,很是好奇,加上他帶我四處看病,惹得鄉親們流言四起,有的說我快夭折了,有的說我爹就不應該將我接生下來,我本應該死在娘胎里,現在不過是在吸爹的陽壽,鬼胎生出來的肯定是鬼種。

三歲以前的事我不記得,大概是四歲半的時候,我有點印象,爹每次幹活回來都要用鞋刷蘸著洗衣粉擦洗身體,有時候都能刷出血,奶奶每次看到都暗自流淚,撈屍體那種味道能讓你好幾天吃不下飯,看到肉就想吐。

爹越來越憔悴,也不喜歡抱我,從來沒笑過。我現在連他的聲音都不記得了,只記得一股濃烈的煙味,最便宜的那種煙,一天能抽三四包,好像記得叫什麼游泳牌,現在已經沒看見賣了。

醫生治不好,奶奶自然就想到了找神人,那年頭越是窮,神人就越是多,各地都有大仙傳說,我記得奶奶走了一天一夜,翻山越嶺到宜城去找一個大師。大師水平怎麼樣不知道,但開價三千,在九零年,對於農村人來說,這是一個很傻逼的價格。

我爹為此接了人生最後一單,就是去斷頭峽撈一具浮屍,斷頭峽的懸崖又高又陡峭,崖壁上還掛著各種棺材,根本沒法用繩鉤撈屍,曾經有人就這麼試過,四個壯漢被拖進去了。

這些棺材漆面工藝精良,經年不爛,裡面是什麼人,為啥要葬在這個鬼地方,沒人知道。老人們都說以前要是有血海深仇,就將仇人的祖墳給刨了,裝進特製的棺材裡,葬在這上面,保證後代永世不得翻身,甚至是滅族,還說什麼葬棺容易取棺難。

更壞的是,這裡的棺材都是一個樣,全是模仿第一個,子孫想來找,這麼險峻的地方,你也不可能一口口翻,到最後也不知道哪是第一個了,翻了你未必認識祖先的骷髏啊,又不是現代社會,可以做DNA鑒定。人類要是壞起來,真是比妖魔鬼怪還狠,但沒人知道誰有本事將棺材葬在這種地方,估計是專業人士。

據說那次全村人都去圍觀,為了壯膽,父親做了各種準備,衣服用公雞血泡透,腰上掛著黑驢蹄子,脖子戴著黃玄給的道符。但這一切並沒有什麼卵用,上百人在遠處看著我父親用竹竿勾著女人屍體,連人帶木船被水渦吞沒。

女人的家人還是把錢給了我奶奶,畢竟爹搭進一條命。喪子之痛讓奶奶卧床不起,大師終於來了,他都沒看我背後的五塊鱗片,賤兮兮地吟詩一首:

陰陽之氣不相融,鱗片滿日喪命時。人鬼獸皆懼,近之則亡。

每當我想起這句話,簡直就是狗屁不通,還大師呢,大個卵子!

大師走後,奶奶面色蒼白地沖我微笑道:「水生,過來,讓奶奶抱抱你。」

「奶奶,我不能離你太近,隔壁二嬸說我是災星轉世,我想奶奶活著。」這句話我至今記憶猶新,那時候我剛滿五歲。

「傻孫子,你看你的眼睛,鼻子,像你媽,嘴和耳朵像你爹,不管他們怎麼說,你都是我寶貝孫子。」

奶奶的話我信了,我慢慢走向她,靠在她懷裡,她親了下我的額頭,說了句:「小心肝,要好好活下去!」然後她便沉沉睡去,再也沒醒。

這句話被窗戶下面偷聽的二嬸傳了出去,黃玄跟大家解釋了大師的意思,就是紅白喜事時我必須出村躲避,否則見人克人,見鬼克鬼。

堂叔江衛國算是我最親的人了,他爹和我爺爺是堂兄弟,喪事只能找他來幫忙。他的條件是,我家的房子歸他,我去村外破敗的祠堂住,他就替我料理奶奶後事,我那時五歲啊,懂什麼?自然就被人帶去了。

村外的祠堂也不知道是誰家的,據說那家人姓白,是這裡最老的居民,村民們沒搬來的時候,他們是獨戶,改革開放後,他們就發達了,出去後從沒回來過。祠堂經過長期風吹雨打,塌了一半,還有一間房子是好的,堂叔把瓦收拾了下,總算不漏,我便住了下來,至於下次颳風下雨,我會不會被搖搖欲墜的土磚牆埋在這裡,沒人關心,也許這樣還好,天災人禍,怨不得誰。

吃飯就靠村民們施捨了,他們雖然怕我,但也不忍心眼睜睜讓我餓死。三十年前長江遭遇百年大洪水,那時候村子不在山頭,地理位置比較低,全村人差點喂龍王,我爺爺是守林員,挨門挨戶地通知大家搬到山頭,救了大家。

通常就是大家把吃的放在村口石磨上,我去拿,吃完了我把碗洗乾淨放回去,有人放食物,我就吃,沒人放我就去地里偷點地瓜蘿蔔什麼的。至於衣服,沒人願意自家孩子的破舊衣服穿在我身上,所以村民們便慫恿一些老光棍將衣服給我,反正能遮體禦寒就行,合身這種事是奢侈的。

就這樣,我還長得又黑又壯。

即便是老光棍,也希望有生之年能找個媳婦,誰也不願意活著的時候倒大霉,所以只有一個人願意給舊衣服我穿,就是我爹在打撈隊的同事劉叔。就連我堂叔都不管我,劉叔能給我衣服穿算是不錯的了。

如果非要攀親帶故的話,劉叔算是我堂舅了,他叫劉貴,是我媽媽不知道隔了幾代的堂哥,其實在農村嘛,一個村裡的人同姓都勉強算一家,見面都是按輩分叫。但一代親,二代疏,三代仇,就算爺爺們是堂兄弟,到了孫子輩,關係就很淡了,為了一條狗,一隻雞,甚至豬跑地里拱了大白菜,都能打罵起來。

劉叔跟他親哥哥當年還為了爭寡婦打架呢,那年他18,年輕氣盛下手狠,將他哥哥打得不敢回村,贏得了當時28歲寡婦的占有權,不過那女人有宮頸癌,生不了孩子,五年之後便死了。自此之後他就找不到媳婦,干著撈屍的活兒,脾氣暴躁搶兄長的女人,還把女人給剋死了,這三條名聲就足以讓他打一輩子光棍,本來村子裡女人就少,插座永遠是不夠用的。

我六歲的時候,村裡同齡孩子都去上學了,我自然是沒書讀,很多年輕人並不知道,那時候所謂的九年義務教育,還是要收學費的,小學一學期258,初中一學期要五百多,還有一些學雜費,像我這種孤兒自然是不可能享受教育。

即便鎮上說了可以免我學費,但書本是要買的吧?那年頭農村大家都是勉強吃飽,肉都捨不得吃,掙的錢基本都交給國家了,可謂是苛捐雜稅猛於虎,什麼公糧利潤,水利費,教育附加費,再加上每家至少兩個小孩,能吃飽飯就不錯了。

那年的七月十五,我永遠不會忘記,雖然都說鬼節晚上不要出門,但是我餓,傍晚天沒黑,我就到石磨邊上,踮起腳尖看了看,碗里除了一隻死蒼蠅,什麼都沒有。我穿著一件灰色破舊的長袖中山服,站在那裡,看著收工的大人們,他們說說笑笑,互相叮囑今晚要吃面,最好加個白水蛋。

沒人看見我在咽口水,沒人聽到我肚子餓得咕嚕咕嚕響,我從不奢望雞蛋,也沒去過誰家雞窩偷過,只想吃口麵條,哪怕是麵湯也行。當我等到晚上月亮出來,都沒人給我送吃的,天黑了,他們不會出門了。

我爬上石磨,端著破碗,趁著月光,走回祠堂,想睡覺,但是睡不著,我又爬起來回到村裡,找到鄰居家的菜地,想找條黃瓜充饑,但是找了好幾家菜地,都沒了,黃瓜是個好菜,家家都摘得很乾凈,這個季節黃瓜也快凋零了,連瓜娃子都沒看到,加上光線也不好,我什麼都沒找到。

摘了一隻辣椒塞進嘴裡,立馬辣得眼淚直流,趕緊吐了。這時候我聽到草地里沙沙作響,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近,我頭皮發麻,一聽聲音就是蛇了,我嚇得屁滾尿流地跑出菜地。我天生就怕軟體動物,什麼毛毛蟲啊,蛇啊,蚯蚓啊,看見就全身起雞皮疙瘩。

我想起來堂叔家種了冬瓜,這個季節應該總有吧,便又翻過一個小山坡,到了他家菜地,之前這裡是我家菜地,不過現在這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我的了。

冬瓜體型大,很容易發現,我找到一個小的,摘了抱在懷裡,這時候聽到房子里有狗叫聲。

「狗東西,快起來,有人偷瓜!」堂嬸吼道。

我抱著冬瓜拔腿就跑,鑽進小樹林里蹲在樹底下,堂叔沒有追來。我用牙齒將冬瓜皮刨掉,大口大口的吃著,冬瓜沒什麼味道,小瓜子還有點澀苦,但我很餓,一口氣吃了二分之一,肚子是吃撐了,但胃裡卻很難受,總有一種難聞的青澀苦味往外涌,突然嘴裡泛起酸味,我吐了。

正當我準備抱著剩下的半截冬瓜回去的時候,樹林里傳來木樹枝踩斷的聲音,很輕很輕,慢慢向我靠近,我當時就嚇尿了,拚命地跑著,但瓜和破碗我都沒丟,好不容易跑到祠堂,剛推開門就被身後的人用蛇皮袋子套住了頭,我拚命掙扎,呼救著,但這裡離村子有點遠,再說即便他們聽到了也不會出來救我的。

他們說我是天煞孤星,說我該死,但我想活著,活著才能給爹媽媽奶奶上墳,才能在深夜裡蹲在牆角想念他們,才能在他們墳前曬著太陽安心入睡,如果我死了,就永遠記不住他們了,我不信人死了能團聚,否則那些失去至親至愛的人,為什麼要苟活於世,而不去跟親人團聚。

那人特別壯,肩膀寬闊,他把我扛在肩上飛奔,都沒喘口氣。我用手裡的破碗敲打他的背,但就像小孩撓痒痒,碗都沒敲破,我能感覺到他在上山,腳步穩健,他要帶我去哪裡?把我活埋了嗎?

我記得好像跑了很久,他才停了下來,慢慢舉起我,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無論我哭著怎麼求饒都沒用,總之他一聲不吭,我的頭被袋子蒙住,什麼都看不到,只能聞到他身上有股煙味,當歸村的男人似乎都抽煙,這不是什麼有用的線索。

突然我的身體從空中墜落,蛇皮袋從我頭上脫落,我借著月光似乎看到斷頭山崖邊站著一個魁梧的黑影,看不清臉,緊接著我便墜入冰涼的水中,身體像摔裂了一樣,昏死過去。

在夢中,我像是在媽媽的肚子里,這種感覺很奇怪,沒有人會記得在媽媽肚子里是什麼樣,但當時我在就是這麼覺得,並沒有還害怕。水從我鼻子里嘴裡進去,張口喝著又吐出來,我能呼吸,還在游泳,我可從來沒下過水,因為怕人看到我身上的黑鱗。

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趴在水裡面瞎撲騰,而水下面有個女屍,她面色蒼白,像塗了一層白石灰,只有嘴唇上有一點紅印,柔軟的紅色漢服隨著水底暗流晃來晃去,樣子是那麼的清晰。我起初還以為是媽媽呢,但她突然睜開眼睛,綠色的眼珠子死死瞪著我,嚇得我從水裡抬起頭,天上的月亮使我清醒過來,才知道自己在斷頭峽的積水潭裡。

這時候我感覺有什麼東西纏著我的腳往下拖,我使勁逃離,卻被越拖越深,那女人眉角微揚,好像在沖我笑,她的長髮纏我的雙腳,我離她越來越近。

我用手抓著頭髮,想解開,但根本沒用,反而越纏越多,越纏越緊,一直纏到我的脖子,我看了看手中的半邊碗,摔下來的時候破了,只剩下半邊死死拽在我手裡。我左手拽著頭髮,右手用破口處拚命割著快要鑽進我嘴裡的長髮,也不管有沒有用。

頭髮沒割斷,卻不小心劃破了左手小拇指,鮮血冒出來,像道紅煙一樣鑽入頭髮里,女人的表情突然變得猙獰,纏在我身上的頭髮突然燃燒了,藍色的火焰快速在水底漫開,沿著頭髮朝女人奔去,女人伸出蒼白的雙手,那弧形指甲得有一米多長,她猛地一拽,把自己拽成光頭,剛才還有點美艷,突然就變得奇醜無比,我看見蒼白的頭皮慢慢沉入水底,消失不見。

我拚命往上游,很快便浮出水面。我深呼吸了一口氣,看著頭頂月光,月亮離我很遠,不知道怎麼上去,斷頭峽這裡是上不去的,峭壁估計兩三百米高,我只能逆流往斷頭峽口游去,因為越往上游,崖壁越低,只要到了斷頭峽口,我就能爬上岸。

遊了多久我不知道,累了就抓著懸臂上的縫隙休息下,好幾次都睡著了,被水流漂走,但奇怪的是我並不會被水嗆到。餓了我就鑽入水裡,在石壁的縫隙處,摸點螃蟹小魚小蝦之類的填肚子,晚上又沒什麼光線,月光雖亮,但也沒法跟白天比。但我好像在水中能看見,只是每次入水都嚇得全身發抖,可能是水太涼,也可能是我擔心那女鬼會追上來。

就這樣一直到月亮下山,天色漸亮,我想著還有一會兒,村裡人就得去碼頭了,也許會看見我,漁船碼頭就在斷頭峽口不遠處的江邊,村裡唯一的路就在上面,越往上游,路邊的樹林就越低越稀,走在路上是可以看到斷頭峽水面中間的,只要路人往這瞟一眼就行。那時候都是土路,後來國家補助加村民集資才修了一條通村水泥路。

太陽出來的時候,我便朝中間游去,貼著峭壁路人是看不到的。

水中間沒有可抓的地方,我只能慢慢游,只要不被水流沖回去就行,我得保持體力,待會兒好呼救,但我不知道有沒有人會救我,只要他們想,其實很容易,這裡峭壁只有五六十米,丟根長繩下來就能救我了,打撈隊有這種百米長繩。

半個小時後,我看到一行人在山頭路上向碼頭走去。我便使盡全身力氣喊:「救命……」

熊老六是打撈隊長,他好像看了我這邊一眼,但裝作沒聽到,繼續跟大家有說有笑,直到他們消失在樹林里,我心裡冰涼,已經很累了,游不動了,越接近長江口,峽谷越窄,水流越急,所以大家都叫這裡蛇尾或是龍尾。

我躺在水面,任由水流漂著身體,今兒估計是要跟那禿頭女水鬼為伴了。

「水生……」崖上響起劉叔的聲音。「游過來,我放繩子下去。」

我看到他抱著一棵樹,站在山上喊著我,肩膀上還背著一捆小拇指粗的繩索,我似乎看到了希望,拚命朝他下面游去。他擔心自己掉下水,死死抱著碗口粗的小樹,然後將繩子一頭綁在樹上,才敢扔下繩索給我。

我將繩子綁在腰上,因為我已經沒力氣了,劉叔便慢慢將我往上拉,拉到一半他也累了,便停下來休息,他站的地方本來就不好使力,都是人高的草,很容易滑倒掉下來。

等他將我拉上去的時候,我身上好多地方被崖壁磨出血了。

「沒事吧?」他問我,我搖搖頭,沒有說話,想吃米飯,想睡覺。

他將我背回家,給我做了一大碗蛋炒飯,吃完後我睡了三天三夜,噩夢纏身,那女人各種表情像是快進一樣在我夢中不停閃現。我不死不活地整整病了一百天,後來莫名其妙的就好了。之後劉叔便不顧村裡人反對,將我收養,本來鄰居想把他趕到白氏祠堂住,但劉叔脾氣暴躁,將那家人打服了。

此後,村民們都知道了我後背的鱗甲,當時為了方便游泳,我將衣服脫了,打撈隊的人跟村民們說,我在水裡游著,背後的鱗甲散發著幽幽的黑光。麻個痹的,那麼遠的距離,我那時候才六歲,哪有這麼明顯,還黑光,他們應該在劉叔救起我之後才看到的。

有的人叫我蛇種,有的人叫我龜兒子,還有人比較懷舊,依然叫我鬼種,但他們都不敢當著劉叔的面說,劉叔安慰我說,這叫龍背鱗,但村民們不服,龍鱗是金色的,哪有黑色龍鱗。

後來劉叔告訴我,我呼救那次,他就在人群中間,但是不敢看我,打撈隊的人也說了不能救,否則肯定跟我爹一樣死無葬身之地。但當他到船上,看著繩索,便覺得這只是舉手之勞,若不將我救上來,怕是一輩子心裡難安,感覺我是他害死的,他不顧隊友反對,背著繩子就下船跑到我呼救的地方。

好在熊老六沒有將他趕出打撈隊,還給他找了些賺錢的撈屍活,劉叔年輕時水性好,救過熊老六的命。劉叔讓我上了學,我也很珍惜,越是被排擠越想用成績證明自己,每次考試總是名列前茅,等我上了高中,九年義務教育全部免費,真是絕了。

高中老師對我讚不絕口,說我雖然不愛洗澡不講衛生,但很聰明,將來肯定能上一流名校,這句話讓劉叔跟打了雞血似的,拚命掙錢,他身體不太好,抽煙太猛,得了肺病靠吃藥維持,還想存錢給我上大學娶媳婦,把我當親兒子再養。他經常跟我說雖然被村裡人孤立,但他已經把我兒子了,一點都不覺得孤獨。

關於洗澡這件事,我沒跟老師同學解釋過,每次都是等室友睡著了,才敢打桶冷水栓上廁所門,在裡面偷偷洗,不然我怕別人看到我背部的鱗片,高三的時候已經十七片了,背部幾乎布滿了這種噁心的東西。

高一的時候我暗戀二嬸的女兒江楚眉,自卑感爆棚,便跪在劉叔跟前,求他將刀片燒紅試試能不能割掉,但是我想多了,我背上皮膚無比堅韌,鋒利的刀子在鱗片上連個劃痕都沒留下,最他娘讓我惱火的是,劉叔下刀子的時候,我居然沒覺得痛。

我參加高考的時候,熊老六已經是村長了,他跑到縣裡來,衝進考場將我拉出來坐上他的摩托車,向村裡疾馳。

原因是上游縣城的幾個小孩在江邊游泳,有個小孩被水沖走,家長雇打撈隊沿江尋找,但晚了一步,屍體被衝進斷頭峽口,斷頭峽遠近聞名,那個打撈隊死都不進去。眼看屍體在崖壁上撞得血肉模糊,家長哭得死去活來,願出三萬塊找人打撈。

劉叔不顧大家勸告,說小孩剛入斷頭峽,應該沒那麼危險,開著小木船去了。熊老六便火急火燎的找我回去勸劉叔,不要動小孩屍體,還有可能安全返回。

斷頭峽惡名遠揚,可不是近代的事,縣裡有本清代康熙年間的手寫本《撈工志》,上面就記載了,大概的意思是斷頭峽盡頭的積水潭吸屍,長江的屍體只要流到這附近,一半順流而下,一半被吸入積水潭,清代撈工都叫它積屍潭。只是這本書太過邪乎,被縣裡藏起來了,大家都是從黃玄的父親黃方老道那裡聽說的,黃老道年輕時遊歷江湖,見多識廣,據說四十歲時還騙過村裡一個黃花閨女。

我在摩托車上聽劉叔這麼說,急得不行,一直在抹眼淚,長這麼大,我從來沒流過一滴淚,爸爸死的時候,我以為他去找媽媽了,奶奶死的時候,我以為她睡著了。如果劉叔也死了,我就一個親人都沒了,難道我真是天生克親人?

我少年老成,每天想很多事,後來劉叔不斷開導我,他說我要是有出息了,買輛小轎車,再讓他坐坐飛機,因為這些他都沒坐過,所以他不能死。

但縣城離村裡的路是那麼遠,熊老六開得再快,也要一個小時,來回兩個小時過去了,一切都晚了。

遠處圍觀的人說,劉叔進了斷頭峽,剛追到孩子身邊,水流突然變得踹急,小木船速度飛快地撞到崖壁上,船翻了,劉叔便再也沒起來。我衝到翻船的地方,看見小木船蓋在水面上,被轉彎處的崖壁擋住了,水流已經沒有那麼急,很緩和。

我跑回碼頭船上拿起繩子便要去撈劉叔屍體,熊老六拉著我吼道:「你瘋了!」

「沒事,六歲的時候,我都死不了,現在也不會有事,劉叔將我撫養長大,一定不能讓他葬屍斷頭峽。」

「你還知道他將你養大?你想死我不攔著你。」熊老六揮揮手說,他跟劉叔近三十多年的同事,想必恨死我了吧。

他怎麼想不重要,我背著繩子跑到翻船處,將繩子綁在樹上,村民們見我如此不怕死,都很好奇,紛紛站在路邊圍觀。畢竟六歲時我已經成了傳說,大家都說我是斷頭峽水鬼的兒子,鬼再壞也不會害親生兒子,所以我才能活著。

「你小孩還想要嗎?」我問那個家長。

這兩三個小時的時間,家長被一群村民們洗腦,又看見劉叔死得蹊蹺,已經悲痛中清醒過來,一時不知該不該要。

「我不要你的錢,你想要我就幫你撈上來。」我問,見他還不回答,支支吾吾,我沒時間跟他廢話,越靠近積水潭,越越難撈,便將繩子綁在手腕上,一躍跳進斷頭峽。

落入水中後,我便游向木船,這時候上游的暗流突然變得洶湧起來,將木船沖走,我追上去抓著木船,潛入到下面,船上綁著一根繩子直通水下,我拉了拉繩子,感覺有什麼東西吊在上面,我想繩子的另一頭就是劉叔的屍體了,這應該是劉叔當時能想的唯一辦法。

我順繩而下,繩子只有十來米,我看見劉叔的手被綁在繩子上,身體卻被黑色水草纏得跟個粽子一樣,這才十幾米,離水底遠著呢,哪來這麼長的水草噬人。我突然想起兒時那個長發女人,不禁嚇得打了個冷顫,似乎能看見她在水底下,但揉了揉眼睛,又沒有,這季節又是大上午,江水可沒那麼冷。

雖然很怕,但我不能把劉叔放在水下,我六歲時能活下來全因為他,命還了也無所謂,況且這裡不是積水潭,應該沒那麼危險。我從腰間掏出從船上順的小菜刀,使勁兒割著水草,但怎麼也割不斷,下半身卻被水草慢慢纏上,無法動彈。

當水草纏到我腰間的時候,我看到不遠處一條呲著牙的怪魚朝我游來,它的頭比卡車頭還大,眼睛直徑估計得有一米,我嚇得連忙扭動,想掙脫水草的束縛,大魚腥紅的眼珠一轉,跟我對上眼了,麻痹的,它現在才看到我,早知道就該等它過去,真是找死。這種魚我沒見過,應該是外來物種,江魚一般沒有牙齒,更沒見過這麼大的。

它張開血噴大口,沖向我,這嘴巴可以把我整個人裝進去了,獠牙估計有二三十公分長。我腦子裡閃現那個晚上的情景,左手捏住刀子一拉,掌心血跡冒出來,大魚似乎有所畏懼,但並沒有逃走,而是慢慢游過來,我抓著身上黑色水草猛地一拉,藍色火焰在水底漫開,大魚這才嚇得屁滾尿流,轉身逃走。

劉叔身上的水草也被燒了,水底水花翻湧,我看到他懷裡還死死抱著那個小孩,我將他們拖出水面,解開船上的繩子,將雙屍背在身上。

村裡人都說鬼怕血,看來這是真的,但令我不解的是,我爹那年全身衣服都用公雞血泡過,卻依然死在積水潭,這其中的緣由我始終不知道,難道鬼只怕人血?這也好像說不過去,死的那些人哪個身上沒血,難道劉叔這個年紀了,不知道鬼怕血這個說法?

小孩的臉早就被崖壁撞得血肉模糊了,也沒見水鬼怕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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