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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別人都寫過了,你還要繼續寫嗎

越寫越覺得讀書少,所以對於是否堅持,心裡就有疑慮。

比如龍應台在一篇演講里就表達過這樣的意思:

有一個大陸作家在歐洲哪一個國家的餐廳吃飯,一群朋友高高興興地吃飯,喝了酒,拍拍屁股就走了。離開餐館很遠了,服務生追出來說:"對不起,你們忘了付帳。"作家就寫了一篇文章大大地讚美歐洲人民族性多麼的淳厚,沒有人懷疑他們是故意白吃的。要是在咱們中國的話,吃飯忘了付錢人家可能要拿著菜刀出來追你的。

我寫了篇文章帶點反駁的意思,就是說,對不起,這可不是民族性、道德水平或文化差異的問題。這恐怕根本還是一個經濟問題。比如說如果作家去的歐洲正好是二次大戰後糧食嚴重不足的德國,德國待者恐怕也要拿著菜刀追出來的。這不是一個道德的問題,而是一個發展階段的問題,或者說,是一個體制結構的問題。

寫了那篇文章之後,我洋洋得意覺得自己很有見解。好了,有一天重讀原典的時候,翻到一個作家兩千多年前寫的文章,讓我差點從椅子上一跤摔下來。我發現,我的"了不起"的見解,人家兩千年前就寫過了,而且寫得比我好。這個人是誰呢?(投影打出《五蠹篇》)

韓非子要解釋的是:我們中國人老是讚美堯舜禪讓是一個多麼道德高尚的一個事情,但是堯舜"王天下"的時候,他們住的是茅屋,他們穿的是粗布衣服,他們吃的東西也很差,也就是說,他們的享受跟最低級的人的享受是差不多的。然後禹當國王的時候他的勞苦跟"臣虜之勞"也差不多。所以堯舜禹做政治領導人的時候,他們的待遇跟享受和最底層的老百姓差別不大,"以是言之",那個時候他們很容易禪讓,只不過是因為他們能享受的東西很少,放棄了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但是"今之縣令",在今天的體制里,僅只是一個縣令,跟老百姓比起來,他享受的權力非常大。用二十世紀的語言來說,他有種種"官本位"所賦予的特權,他有終身俸、住房優惠、出國考察金、醫療保險……因為權力帶來的利益太大了,而且整個家族都要享受這個好處,誰肯讓呢?"輕辭古之天子,難去今之縣令者也",原因,不是道德,不是文化,不是民族性,是什麼呢?"薄厚之實異也",實際利益,經濟問題,體制結構,造成今天完全不一樣的行為。

看了韓非子的《五蠹篇》之後,我在想,算了,兩千年之後你還在寫一樣的東西,而且自以為見解獨到。你,太可笑,太不懂自己的位置了。

您看,大作家也有這個問題。

又比如大家以為熟悉的魯迅先生,有這樣的小豆腐塊:

論秦理齋夫人事

這幾年來,報章上常見有因經濟的壓迫,禮教的制裁而自殺的記事,但為了這些,便來開口或動筆的人是很少的。只有新近秦理齋夫人〔2〕及其子女一家四口的自殺,卻起過不少的回聲,後來還出了一個懷著這一段新聞記事的自殺者〔3〕,更可見其影響之大了。我想,這是因為人數多。單獨的自殺,蓋已不足以招大家的青睞了。

一切回聲中,對於這自殺的主謀者--秦夫人,雖然也加以恕辭;但歸結卻無非是誅伐。因為--評論家說--社會雖然黑暗,但人生的第一責任是生存,倘自殺,便是失職,第二責任是受苦,倘自殺,便是偷安。進步的評論家則說人生是戰鬥,自殺者就是逃兵,雖死也不足以蔽其罪。這自然也說得下去的,然而未免太籠統。

人間有犯罪學者,一派說,由於環境;一派說,由於個人。現在盛行的是後一說,因為倘信前一派,則消滅罪犯,便得改造環境,事情就麻煩,可怕了。而秦夫人自殺的批判者,則是大抵屬於後一派。

誠然,既然自殺了,這就證明了她是一個弱者。但是,怎麼會弱的呢?要緊的是我們須看看她的尊翁的信札〔4〕,為了要她回去,既聳之以兩家的名聲,又動之以亡人的乩語。我們還得看看她的令弟的輓聯:"妻殉夫,子殉母……"不是大有視為千古美談之意嗎?以生長及陶冶在這樣的家庭中的人,又怎麼能不成為弱者?我們固然未始不可責以奮鬥,但黑暗的吞噬之力,往往勝於孤軍,況且自殺的批判者未必就是戰鬥的應援者,當他人奮鬥時,掙扎時,敗績時,也許倒是鴉雀無聲了。窮鄉僻壤或都會中,孤兒寡婦,貧女勞人之順命而死,或雖然抗命,而終於不得不死者何限,但曾經上誰的口,動誰的心呢?真是"自經於溝瀆而莫之知也"!

人固然應該生存,但為的是進化;也不妨受苦,但為的是解除將來的一切苦;更應該戰鬥,但為的是改革。責別人的自殺者,一面責人,一面正也應該向驅人於自殺之途的環境挑戰,進攻。倘使對於黑暗的主力,不置一辭,不發一矢,而但向"弱者"嘮叨不已,則縱使他如何義形於色,我也不能不說--我真也忍不住了--他其實乃是殺人者的幫凶而已。

注釋:

〔2〕秦理齋夫人姓龔名尹霞,《申報》館英文譯員秦理齋之妻。一九三四年二月二十五日秦理齋在上海病逝後,住在無錫的秦的父親要她回鄉,她為了子女在滬讀書等原因不能回去,在受到秦父多次嚴厲催迫後,五月五日她和女兒希蓀、兒子端、珏四人一同服毒自殺。

〔3〕據《申報》一九三四年五月二十二日載:上海福華藥房店員陳同福於五月二十日因經濟困難自殺,在他身邊發現有從報紙上剪下的關於秦理齋夫人自殺的新聞一紙。

〔4〕秦理齋的父親秦平甫,在四月十一日寫給龔尹霞的信上說:"汝叔翁在申扶乩,理齋降臨,要金錢要棉衣;並雲眷屬不必居滬,當立時回錫。"又說:"尊府家法之美,同里稱頌……即令堂太夫人之德冠女宗,亦無非以含弘為宗旨: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汝望善體此意,為賢婦為佳女;滬事及早收束,遵理齋之冥示,早日回錫。"

這不和「如何面對楊改蘭事件」這一話題有約略的相同之處么?魯迅先生對自己時代悲劇的態度,在今天的女性生存、女權等話題上,依然有現實意義和參考價值。

又如先生下面這篇小文,不就是在破除雞湯嗎:

安貧樂道法

孩子是要別人教的,毛病是要別人醫的,即使自己是教員或醫生。但做人處世的法子,卻恐怕要自己斟酌,許多別人開來的良方,往往不過是廢紙。

勸人安貧樂道是古今治國平天下的大經絡,開過的方子也很多,但都沒有十全大補的功效。因此新方子也開不完,新近就看見了兩種,但我想:恐怕都不大妥當。

一種是教人對於職業要發生興趣,一有興趣,就無論什麼事,都樂此不倦了。當然,言之成理的,但到底須是輕鬆一點的職業。且不說掘煤,挑糞那些事,就是上海工廠里做工至少每天十點的工人,到晚快邊就一定筋疲力倦,受傷的事情是大抵出在那時候的。"健全的精神,宿於健全的身體之中",連自己的身體也顧不轉了,怎麼還會有興趣?--除非他愛興趣比性命還利害。倘若問他們自己罷,我想,一定說是減少工作的時間,做夢也想不到發生興趣法的。

還有一種是極其徹底的:說是大熱天氣,闊人還忙於應酬,汗流浹背,窮人卻挾了一條破席,鋪在路上,脫衣服,浴涼風,其樂無窮,這叫作"席捲天下"。這也是一張少見的富有詩趣的藥方,不過也有煞風景在後面。快要秋涼了,一早到馬路上去走走,看見手捧肚子,口吐黃水的就是那些"席捲天下"的前任活神仙。大約眼前有福,偏不去享的大愚人,世上究竟是不多的,如果精窮真是這麼有趣,現在的闊人一定首先躺在馬路上,而現在的窮人的席子也沒有地方鋪開來了。

上海中學會考的優良成績發表了,有《衣取蔽寒食取充腹論》,其中有一段--"……若德業已立,則雖饔飧不繼,捉襟肘見,而其名德足傳於後,精神生活,將充分發展,又何患物質生活之不足耶?人生真諦,固在彼而不在此也。……"(由《新語林》第三期轉錄)

這比題旨更進了一步,說是連不能"充腹"也不要緊的。但中學生所開的良方,對於大學生就不適用,同時還是出現了要求職業的一大群。

事實是毫無情面的東西,它能將空言打得粉碎。有這麼的彰明較著,其實,據我的愚見,是大可以不必再玩"之乎者也"了——橫豎永遠是沒有用的。

魯迅先生說過:"一要生存,二要溫飽,三要發展。"這是一步步去實現的,沒有空中樓閣。我也曾在之前的文章里表達過類似的意思:

人要懂得知足,這道理我是認的。但講道理的過程我實在不能接受。這哪能一樣呢?至少,二鍋頭和茅台在口感上和喝了之後人的感受上的確是有差異的。三十平的蝸居和三百平的別墅,後者居住當然更敞亮更暢快。10塊一包的煙應該會比100塊一包的煙更快送你去醫院吧。頭等艙就是寬敞舒服,經濟艙就是逼仄,得到的服務也不一樣,這是事實好吧。模糊物質差異,抹殺物質需求,故意將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的滿足降到最低標準,讓人直接上升到情感和歸屬的要求,這是耍流氓。

那麼問題來了,別人都寫過了,我還用再寫嗎?

我勸自己還是需要的。為什麼?常識還是有待普及。

就像老師教學生,教一遍就會的固然會有,但更多的是需要教很多遍的。有些話,說了一遍又一遍,只是因為它重要。

我還得寫,而且得認真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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