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弋舟:在恆常與流變中

弋舟:在恆常與流變中

藝術之事,恆常者何?流變者何?於我而言,或許,恆常者依舊是致命的「鄭重」與「專註」,那相對的一極,「鬆弛」與「草率」,與流變中為我們構成審美里輕與重的平衡。

在恆常與流變中

文|弋 舟

這些小畫作於日常小憩時。

之所以強調「日常」,是想區別於那種專門的、懷有「創作」企圖的時刻。可現在意欲做出這般區別,我發現,原來準確的陳述又頗具難度。因為作畫的那些時刻,似乎本就沒有一個「準確」的心情。它們真的是「小憩」時的產物嗎?似乎也不是。事實上,完成它們同樣令人有種「工作」的緊張感。裁紙,構圖,鈐印,一切都有著對於形式的強迫性要求——它們沒有小憩的閑適。儘管我常常草率地將這些小畫定義為塗鴉,可一旦認真追究,我就得承認,那些作畫的時刻,自己依然致命的鄭重。

所謂「致命的鄭重」,可能是,內心其實是想要擺脫掉鄭重的。然而,即便小憩,即便塗鴉,也依舊「致命的」無可鬆弛。但,它們的形制,又顯而易見地無從被視為「創作」;並且,如果一定要在「塗鴉」與「創作」之間做出抉擇,搖擺一番,我仍舊只能傾向前者。

那麼,為什麼要擺脫「鄭重」?為什麼「鄭重」揮之不去便會令人感到是「致命」的事兒?為什麼,提筆時刻的「鬆弛」,會成為心底的盼望?

也許,於我而言,「鄭重」已經構成了某種壓迫,已經部分地損害著我的創作。這裡所說的「創作」,是指我的小說寫作。無可爭辯,作為一個美術專業出身的人,如今我完全是被當做一個小說家來看待的。其間身份的轉換,也與這些小畫的定義一樣令人難以準確地陳述。

事實上,從繪畫到寫作,這個「跨界」的行為,已經被人追究了無數次。為什麼?是什麼令你做出了這樣的選擇?畫畫與寫作之間構成了怎樣的關係?似乎這一切必然要有一個能夠脫口而出的答案;也似乎,在這兩門藝術之間,必定有著某種不言而喻的關聯,早已被約定俗成,然後等著你再把它們交代一遍。這令人厭倦。如果真的有那些不證自明的事物,我們是否必須一次次地重複,一次次地鞏固它們的不證自明?——然而,這的確又是必須的。就像面對常識,我們需要不厭其煩地重溫。

批評家黃德海論及我的小說時說道:那些小說中的平常日子,有綿延緻密的細節和具體而微的想像,尤其是對人物內在情感的處理,揣摩功夫下得透,轉折處布置精心,沒有常見的突兀和尖銳,準確得或能看出作者深邃的用心。可等這一切團攏起來形成整篇,卻又似乎跟所謂的現實並無太大的關係,現實中的乾淨或污穢、溫存或敵意,彷彿都經過了意識的再造,籠罩上了一層明顯的反省色彩,磨去了其中的粗糲感,顯出整飭的樣子。

不是嗎,如果將這段話中的「小說」替換為「小畫」,他的這段論述依然可以成立。這批小畫同樣的「有綿延緻密的細節和具體而微的想像」,同樣的「沒有常見的突兀和尖銳」,同樣的,「似乎跟所謂的現實並無太大的關係」,於是,「彷彿都經過了意識的再造……顯出整飭的樣子」。

在我看來,如果這番定義真的命中了我的風格,除了喟嘆黃德海目光的準確,我還當警惕。是「整飭」這個詞令人踟躕。它當然是值得追求的,所謂藝術「高於生活」的那個部分,在很大程度上,或許就是經由「整飭」來完成的;然而,意識再造之後,藝術若「似乎跟所謂的現實並無太大的關係」,也一定會令人深感無力。

潛意識裡,這或許便是我在作畫時想要擺脫「鄭重」的一個動因。而「鄭重」又是如此地難以被擺脫。尤其寫作的時候,對於「鄭重」的消減,幾乎就是對於所為之事意義的消減。那麼畫畫或許會好一些?尤其,當這些小畫被自我暗示為「作於日常小憩」的產物時。

然而,你也看到了,此刻當我對這些小畫做出說明,在「作於日常小憩」的基本想像下,同樣也不得不承認它們「專註」的實質,承認它們的匠心乃至匠氣,承認我即便是在一廂情願地塗鴉,也依舊無法完全地鬆弛。

一切就是這般的纏繞。我想,諸般問題的開列與辯難,自古以來就為難著我們並且在為難之中塑造著我們。至少,在目前這個階段,我也只能夠將自己為難到這樣的一個地步。因為,無論畫小畫與寫小說,於我而言,徹底地擺脫鄭重,完全地倒向某種「才子氣」,或許更具風險。

文人提筆,風流滿紙,這是我們的財富,亦是我們的債務。所以,我可能會在潛意識裡告誡自己,萬勿「揮灑」,毋寧「匠氣」,會在潛意識裡對提起筆來寫字畫畫的作家們中那些老老實實寫楷書、描瘦金體的同儕心生敬意。

藝術之事,恆常者何?流變者何?於我而言,或許,恆常者依舊是致命的「鄭重」與「專註」,那相對的一極,「鬆弛」與「草率」,與流變中為我們構成審美里輕與重的平衡。在「小畫」的心情中想像「大畫」,這或許就是我今天有限的格局。我無力讓自己更大,但也未曾甘心一味地小下去。

誠如黃德海在評論中對我的擔憂:「自省同時流露出的自憐式的柔弱感,很容易把人捆縛在某些細緻周密的固定頻道——或者也可以這樣來表述我的擔憂,柔弱的自省有時會把人從生活的煙塵中生拉出來,耽溺在意識的清凈境界里,就如弋舟自己說的那樣,過上一種奇怪的『二手生活』。」這便是我自己此刻對自己的擔憂。好在,他將我近期的小說稱為「盛放在拗格里的世界」——「安置了世界本身的粗糲和不完整,卻不是削齊磨平,而後讓它再生般地重生在虛構的世界裡,就像古詩里的拗格,看起來每一處關鍵的平仄都不對,卻在全詩完成後呈現了全備的美感。除了偶爾還是會流露出的幽僻孤冷,那些亘古長存的山川、勁力瀰漫的日常進入小說,打開了人內心的某些隱秘之處,勾勒出早已被現代小說遺忘的雄闊野心,閱讀者或將緩緩感受到其中涵藏的巨大能量。」對我,這是有效的鼓舞。我想,他的如下言論,亦可作為這批小畫的箴言——非關幽冷俏模樣,莊嚴賦盡煙塵中。

本文發表於《文藝報》2018年2月14日8版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文藝報 的精彩文章:

樂黛云:建立屬於我們的文化自信
2017美國文學關鍵詞:在故事中展現歷史現實的複雜性

TAG:文藝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