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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我家過「大年」,父親的「大年」

導語:

浠水鄉間的春節依然熱鬧喜慶,龍燈依然在游,採蓮船依然在劃,鄉間的鑼鼓和嗩吶依然悅耳動聽。但今年,我家過「大年」,父親的「大年」。

在我們鄉下,家有老人去逝,不叫去逝,也不叫死,而是叫「老了人」或「老人了」。

「老了人」的莊戶人家,過第一個春節,不叫過春節,亦不叫「過年」,而是叫「過大年」。

父親,去歲冬日,尿毒症加肺癌等病的交錯打擊下,終於敗下陣來,他扯來天地問一襲雪袍,披在身上,作了一次永不回頭的遠行。他在時間之外,做了一名虛無的隱者。

今年,我家過「大年」,父親的「大年」。

臘月三十,我們拾輟乾淨老家屋裡屋外門前庭後。通常,要在天黑之前把門把窗把雞時牛棚柴屋,甚至代步的車子,都要貼上紅彤彤的鮮艷的對聯,貼上「天增歲月人增壽」,貼上「富貴雙全人如意,財喜兩日家和睦」,貼上「迎喜迎壽迎富貴,接財接空接平安」,貼上「出入平安」,貼上「童言無忌」,還安在門頭掛上大紅大紅的倒福。

今年,因為父親,我家少了這一環節,門和窗,依然保留去年業已發白業已破損失的對聯,上面有模糊而又斑駁的字。

我們當地的風俗,守孝的人家,第一年不能貼對聯,要貼,只能等第二年,且只能貼綠色的對聯,到第三年,貼對聯,只能用黃色的紙。上面寫著:恩親只望白雲飄,守孝不知紅日落;或者:日落兩山無處尋,每逢佳節倍思親。橫聯是:音容猶在。萬萬不可用紅色紙作底。

三年,從不貼對聯,然後由綠變黃,恰如其分地觀照守孝之家內心的痛苦,觀照我們對逝去父親的懷念。

除夕夜,守歲夜,喧囂激越與溫暖希望同存。少小時,家境不好,父親燃起山中砍來的松樹蔸子,燃起蔸子火,我們圍爐而坐,在紅紅的火光映照之下,吃著苕果,米炮,喝著米酒,聽長者講古,守歲到天明。隨著生活漸好,多年來,圍著電視,看春晚,身邊擺著各類水果和其他來自全國各地昂貴的果品。今年沒有了父親,不知今夕何夕,家裡異常清冷靜寂,儘管此時屋外煙花綻放,歌舞昇平,但熱鬧的是他們。夜半有雨,冷絲絲,如千萬細小而冰冷的銀針,刺在我們的心上。

在以前,通常初一起了床,換了新衣新鞋,我們拎著禮品,趕往長輩家去拜年訪友。而今年,父親的大年,我們一家必須守在家裡,哪兒都不能去,也不準去。舅舅家也不能去,岳父家也不能去,姑父姑爺家也不能去,也不能去串左鄰右舍的門。也不能接待親朋好友。他們也知道這個傳統習俗,也不來。帶「孝」之身,枯坐在家,寂寞了,空虛了,就去塆下轉轉,踱踱步。

初一下午,我在路上與一個堂弟聊天,邊走邊聊,循著他的步子,不知不覺一腳跨進了人家的麻將室。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驚得一身冷汗,立馬撤出。好在那戶人家女主人開明而又隨和,她一如平時不慍不惱,若是刻薄的主,或許少不了一陣責怪。但那一夜,我惶惶然,而歉疚不已。心中生髮一些負罪感。

大年初三,當第一縷晨曦灑在老家的庭院和門扉之上時,塆下,一個祖上繁衍下來的本家的叔爺叔娘堂兄堂弟陸陸續續來到我們家,他們一個個攜著碩大的煙花鞭炮和禮物而來,他們紛紛向我母親問了安,道一聲:八娘(我父在他那一輩排行第八)給你拜年了。就點燃他們各自煙花爆竹。

轟轟轟轟,噼噼噼噼,啪啪啪啪,連綿的禮花在空中嘯叫,連綿的鞭炮在地上爆裂成一簇簇紅色的火焰。有一陣子,我很恍惚,感覺那是父親連綿不斷的咳嗽,感覺那是父親咳出的紅色的血痰。

臨近中午,大舅細舅大姑父二姑夫三姑夫,大老表二老表三老表…..還有姐姐的一家人,浩浩蕩蕩而來,他們亦帶來了祭奠父親的煙花鞭炮紙錢,轟隆轟隆,往複循環,一刻不停。我不知就在我以一顆蒼涼之心就可仰視已融入青山綠水清風明月的父親,是否笑納這盛隆的時光?

光陰的箭簇擊中了父親,鄉村也不因父親的隕落而清冷。清冷憂思懷念,只之於我,之於我們這個家。鄉間的春節依然熱鬧喜慶,龍燈依然在游,採蓮船依然在劃,鄉間的鑼鼓和嗩吶依然悅耳動聽。我們這一帶,龍燈採蓮船,必需要遊玩於十里八村,也必須游進家家戶戶的門前。而每戶人家則用紅紅火火的鞭炮或煙花回應。這叫「接燈」,甚至一些姑娘的婆家遇上了娘家的燈,還要備好酒菜,請來娘家舞龍燈的人吃上一餐,又備上一些蠟燭和飲料什麼打發娘家的燈。一條燈大抵上有十幾節或幾十節,除了巡遊,他們在親戚家的門前,把鑼鼓敲得更響。在密集的鑼鼓聲里,幾十人呵呵吼起來,讓龍燈上下左右翻飛。謂之舞龍燈。然後,又把龍燈穿過人家的廳堂,繞著廳堂的方桌魚貫進進出出。到了晚上,幾十節龍燈點亮幾十支蠟燭。他們穿街過戶,甚至,環繞著田野魚塘轉,祈禱來年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幸福吉祥安康。

而之於我們「守孝」之家,龍頭透過沒有張貼對聯的門楣,或者透過綠色黃色的對聯,他們知道此戶「老了人」,我們「孝家」是不拿煙花炮竹迎候的。鄉下的風俗叫「不接燈」。鼓聲沉默,鑼聲寂靜,他們悄然從門前走過。

人生短促,實難雋永。總有人尋著歲月之跡,抵達天堂。我父親病逝於丁酉年冬月卯時,時年七十有三。

從我記事起,在我的家鄉,在我家,總在臘月二十三(小年),臘月二十八(還福),正月十五,這三天要把列祖列宗一一接來送去,要讓逝去的親人回家一起團聚。

記得每到這一天,天晚,黃昏時分,父親擦拭了香龕,洗凈了酒杯,校正好廳堂上的「天地君親師位」「王氏門中宗祖」,而後燃亮紅色蠟燭和三根香。廳堂的方桌上擺了八道菜,八個酒杯,八雙筷子。他邊斟酒,邊念念有詞:「爺(指父親)哩,mei(指母親)哩,爹(指爺爺)哩,婆(指奶奶)哩,回來,喝點酒,吃點飯….先人啊,要保佑我們行時發財呀….」,後來,隨著我們長大成人,又說:「要保佑孫子找個媳婦回家….」,然後燒紙錢跪地磕響頭。

年年歲歲,這場儀式,幾十年來一直有父親把持。而今年,自臘月二十三,我匆匆由武漢趕回,接了父親的衣缽。洗凈杯盞,上香,燃蠟燭,上菜,敬酒…….我學著父親的方式,輕輕呼喚著父親,說:「我接您回家過年,接爹啦婆啦回來過年……」我一遍一遍敬酒,一遍一遍喚了兒女前來磕頭跪拜。我彷彿聽見虛掩的大門有門環叮噹之聲,我看見父親笑眯眯從門外無聲無息走來,我還能聽見他用手捂著嘴輕輕咳嗽。他輕輕地坐在那一排虛空的椅子上,又含著笑,輕輕來到我們中間……

臘月二十八,家鄉謂之「還福」的日子,我又擺了桌子,上了酒菜,我要把父親請出來,我要和他敘敘思念,敘敘人間幸福和哀傷。那時候,他從山間田野中走來,他一陣春風地走來,一陣秋雨地走來,他挑著稻禾走來,他抗著犁耙走來,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走來,咯咯咯的咳嗽走來。他穿過濃陰小徑,他穿過梧桐細雨的院落,他踏著滿地槐花而來,他踩著柴門咣當的風鈴而來,他身著一生從未穿過的西服,他系著一生從未打過的領帶,他徑自端坐在一張木凳上,臉上掛著一抹慈祥的微笑。只是,那是一張照片,他坐在那張照片里,周圍鑲了黑色的邊。

不敢看他。一扭身,一掉頭,淚濕衣衫。

死亡不是失去生命,只是走出了時間。下次你路過,人間已無我。聽聽那冷雨他已在故鄉。誰說的呢?

我的眼裡飽含淚水,我的淚水裡飽含塵世的深寒。(文:王繼安,圖:網路配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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