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憲宇:君子絕交淡如水
都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其實,君子絕交也是如水之淡。
司馬昭當權了,想用嵇康,就叫已經服帖的山巨源去勸說。沒想到,嵇康不但不入朝為官,反而斷絕了和昔日好友的情誼,一篇《與山巨源絕交書》成千古名文。
「足下舊知吾潦倒粗疏,不切事情,自惟亦皆不如今日之賢能也。若以俗人皆喜榮華,獨能離之,以此為快;此最近之,可得言耳。然使長才廣度,無所不淹,而能不營,乃可貴耳。若吾多病困,欲離事自全,以保余年,此真所乏耳,豈可見黃門而稱貞哉!若趣欲共登王途,期於相致,時為歡益,一旦迫之,必發狂疾。自非重怨,不至於此也。」
平靜中包含著激越,文雅間展示了決絕。
王國維和羅振玉作為中國晚清、民國時期著名的國學大師,他們之間曾經是莫逆之交,彼此賞識,互相扶助,成就了流傳於世的羅王之學;他們也因為政治走向和兒女姻緣的爭端,結束了近三十年的深厚情誼。
分手時,國學大師也沒有忘記呈現文筆之絕,羅大師給王大師的絕交信,有這樣的話。
「弟公垂交三十年。方公在滬上,混豫章於凡才之中,弟獨重公之才秀,亦曾有一日披荊去棘之勞。此三十年中,大半所至必偕,論學無間,而根本實有不同之點。聖人之道,貴乎中庸,然在聖人已嘆為不可能,固非偏於彼,即偏於此。弟為人偏於博愛,近墨;公偏於自愛,近楊。此不能諱者也。至小女則完全立於無過之地。不僅無過,弟尚嘉其知義守信,合聖人所謂夫婦所能,與尊見恰得其反。至此款,既承公始終見寄,弟即結存入銀行,而熟籌所以處之之策。但弟偏於博愛,或不免不遵從耳。」
信中羅振玉以墨子來比喻自己,從來沒有怨言,不圖報恩,王國維接信後,不做半分辯解,從此兩人分道揚鑣,天各一方,再沒有一絲往來。
魯迅和周作人是同胞兄弟,一起在日本留學,又一起在北京做事,一家人,住在一個院落。但1923年7月18日那天,這對親兄弟從此絕對隔絕,絕不往來。
周作人給魯迅寫了一封簡信:
「我昨天才知道——但過去的事不必再說了。我不是基督徒,卻幸而尚能擔受得起,也不想責誰——大家都是可憐的人間。我以前的薔薇的夢原來都是虛幻,現在所見的或者才是真的人生。我想訂正我的思想,重新入新的生活。以後請不要再到後邊院子里來,沒有別的話。願你安心,自重。」
看來,事情蠻大,怨氣很深,要是一般人蹬鼻子上臉都有可能。但四天後,魯迅安靜地搬離了兄弟倆合住的房舍,及至母親去世,兩人也再未有任何形式的交流。
周樹人周作人究竟為什麼如此決絕,人們只是猜測,但至今仍是謎團。
留下謎團可不止他們兄弟。
楊振寧、李政道,他們在獲得諾貝爾獎之後便決裂,是非恩怨各執一詞。
2003年7月李政道曾公開發表一封信,「我和楊振寧的分裂,無疑是中華民族的一個很大的悲劇,但它是事實,無法迴避。」同時對真相作了公開說明,「我和楊振寧爭論的主要焦點是:在1956年我們合作發表,1957年獲得諾貝爾獎的論文中,有關宇稱不守恆的思想突破是誰首先提出來的。」
雖然原因有些端倪,但至今沒有清晰說法,兩人還是留下了謎團,不管怎樣,兩人都是含蓄地表達,斯文地點到。沒有明火執仗,造成不好的國際影響,同樣也算是君子之絕交了。
古往今來,從割袍斷義到七步為詩,不管事出何因,不管面對多麼劇烈的現實,他們都很從容,都很安靜。就連脾氣不好的康有為,在得知梁啟超對自己的政治行為出言不遜時,也只是寫詩罵了梁啟超一下:「鴟梟食母獍食父,刑天舞戚虎守關。逢蒙彎弓專射羿,坐看日落淚潸潸。」不過,從此二人也各奔東西。
原來高端的君子,絕交也是如此的有風骨,有品位。他們絕交了,但也不忘記留下美文,留下絕詩。即使三言兩語,也能讓人銘心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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