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詞話》:流傳一個世紀的詩詞經典
兩月以來,每日拜讀、手抄王國維《人間詞話》一書,受益匪淺,故摘其部份精華與朋友分享。欲習其工、悟其道,還請閱讀全書。
摘抄版本為蘇州古吳軒出版社2012年版本。
王國維
詞以境界為最上。有境界則自成高格,自有名句。
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鄰於理想故也。
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
「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千秋去」歐陽修《蝶戀花》、「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秦觀《踏莎(suō)行》,有我之境也。
「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陶淵明《飲酒》、「寒波澹(dàn)澹起,白鳥悠悠下」元好問《穎亭留別》,無我之境也。
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無我之境,以物觀物,故不知何者為我,何者為物。
無我之境,人惟於靜中得之。有我之境,於由動之靜時得之。故一優美,一宏壯也。
境非獨謂景物也。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寫真境物、真感情者,謂之有境界;否則謂之無境界。
「紅杏枝頭春意鬧」宋祁《玉樓春》,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
「雲破月來花弄影」張先《天仙子》,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境界有大小,不以是而分優劣。
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客觀之詩人,不可不多閱世。閱世愈深,則材料愈豐富,愈變化,《水滸》、《紅樓夢》之作者是也。
主觀之詩人,不必多閱世。閱世愈淺,則性情愈真,李後主李煜是也。
尼采謂:「一切文學,余愛以血書者。」後主李煜之詞,真所謂以血書者也。宋道君皇帝趙佶《燕山亭》詞亦略似之。然道君不過自道身世之感,後主李煜則儼有釋迦、基督擔荷人類罪惡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
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晏殊《鵲踏枝》,此第一境也。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歐陽修《蝶戀花》,此第二境也。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辛棄疾《青玉案》,此第三境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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詞忌用替代字。美成周邦彥《解花語》之「桂華流瓦」,境界極妙;惜以「桂華」二字代「月」耳。夢窗吳文英以下,則用代字更多。其所以然者,非意不足,則語不妙也。蓋意足則不睱代,語妙則不必代。
沈伯時沈義父《樂府指迷》云:「說桃不可直說破桃,須用『紅雨』、『劉郎』等字,說柳不可直說破柳,須用『章台』、『灞岸』等字。」若惟恐人不用代字者。果以是為工,則古今類書具在,又安用詞為耶?
詞之雅鄭,在神不在貌。
美成周邦彥詞深遠之致不及歐陽修、秦觀,唯言情體物,窮極工巧,故不失為第一流之作者;但恨創調之才多,創意之才少耳。
古今詞人格調之高,無如白石。惜不於意境上用力,故覺無言外之味、弦外之響,終不能與於第一流之作者也。
東坡蘇軾之詞曠,稼軒辛棄疾之詞豪。無二人之胸襟而學其詞,猶東施之效捧心也。
納蘭容納蘭性德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由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
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脫口而出,無矯揉裝束之態。以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也。
詩人對宇宙人生,須入乎其內,又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入乎其內,故有生氣。出乎其外,故有高致。
詩人必有輕視外物之意,故能以奴僕命風月。又必有重視外物之意,故能與花鳥共憂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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