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軍日凱旋，蘇聯冰球圓滿而傷感的謝幕

今天（2月23日），正好是蘇聯和俄羅斯的一個非常重要的節日——蘇軍建軍節（現在叫做「祖國保衛者日」），這一天，在俄羅斯又被俗稱為「男人節」，而在冬奧會中最男子漢的運動項目，當然就是冰球了。而就在剛剛結束的冬奧會男子冰球半決賽中，俄奧運冰球隊在3比0戰勝了捷克隊，時隔20年後再度打進冬奧會男子冰球決賽，現在距離冠軍只有一步之遙！！！

2月23日對於蘇聯和俄羅斯冰球來說也是一個非常具有意義的日子，16年前的今天，獨聯體冰球隊在阿爾貝維爾冬奧會男子冰球決賽上戰勝了宿敵加拿大，奪得金牌，這是俄羅斯人最後一次在冬奧會上折桂，而當時獨聯體隊也是使用奧運五環旗參賽，正如現在參加平昌冬奧會的俄羅斯奧林匹克隊那樣。

【白色的旗，紅色的心】

1992年初，蘇聯剛剛解體，而冬奧會就在眼前，對於那些剛剛獨立的原蘇聯加盟共和國來說，國內形勢一團亂麻，根本無暇顧及奧運會，而且他們也缺乏經驗，畢竟在過去的幾十年里，組建奧運代表團都是蘇聯國家體委和奧委會的事情。

此時，國際奧委會伸出了援助之手，一方面固然是因為新的獨立國家無力獨自組隊參賽，而另一方面國際奧委會不希望蘇聯這個體育大國就此煙消雲散，這會使得奧運會缺乏看點，因為在過去的數十年里，美蘇爭霸就是奧運會的主題。於是，國際奧委會提議，在1992年的阿爾貝維爾冬奧會和巴塞羅那夏奧會上，原蘇聯的加盟共和國（波羅的海三國除外）組成一個代表團，這跟過去的蘇聯隊差不多，只是現在蘇聯這個國家不存在了，代表團的名字還有象徵標誌需要修改。

1992年冬奧會獨聯體代表團在五環旗的引領下進場

因此，特殊時期的特殊產物——「聯合隊」（Unified team，俗稱「獨聯體隊」）就這樣出現在了奧運會上，這其實是蘇聯隊換了個「馬甲」，但是，鐮刀鎚子旗和國歌《牢不可破的聯盟》是再也不能用了，獨聯體選手如果獲獎，只能是升奧運五環旗，奏奧林匹克會歌。所以，這又跟現在的「俄奧運選手隊」又有了根本區別，俄羅斯人今年使用五環旗完全是被制裁的結果。

當年隊中的球員普羅霍羅夫說：「我們很清楚地意識到，我們是代表著一個大國去比賽，無論他現在是叫做什麼名字。愛國主義的情感貫穿著我的一生。球衣上的蘇聯國名已經被抹掉了，胸前顯得空空蕩蕩，只有在後背印著名字和號碼。熟悉的國旗和國歌已經看不見了，當在開賽前奏效了奧林匹克頌歌，我自己卻會將它調成靜音，然後腦海里響起了蘇聯國歌的旋律，接著就上場比賽了。」

蘇聯解體給俄羅斯體育帶來的最大打擊，無疑是其他民族體育精英的流失，烏克蘭的足球、立陶宛的籃球再也不能為這個國家增添實力，但是冰球的情況卻又與其他的球類運動有所不同。長期以來，蘇聯冰球的中堅力量是俄羅斯人，蘇聯男子冰球國家隊90%的隊員來自俄羅斯，而其他加盟共和國的冰球水平與俄羅斯差距非常大，因此，其他加盟共和國的冰球好手有著很強的意願要為獨聯體隊（還有後來的俄羅斯隊）效力，因為1992年冬奧會是他們贏得榮譽的最好機會。

三個波羅的海國家在1992年就獨立參加奧運會，而沒有加入獨聯體隊，但20歲的立陶宛冰球後衛卡斯帕萊季斯卻選擇成為獨聯體冰球隊的一員，並且在此後一直都是代表俄羅斯出戰。

卡斯帕萊季斯

「代表哪個國家出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奧運冠軍的頭銜會一直伴隨著你。當人們看到了你的奧運金牌時，他們不會問你是代表哪個國家獲得的，而只會驚嘆『哇！你是奧運冠軍！』這一切你明白嗎？無論是代表美國還是牙買加去獲得它，並沒有什麼區別。」卡斯帕萊季斯多年後回憶自己當時的選擇時是這麼說的。

立陶宛人卡斯帕萊季斯並不是唯一的代表獨聯體隊參加1992年冬奧會冰球比賽的非俄羅斯人，那支隊伍中還有白俄羅斯人鮑京，兩位烏克蘭選手彼得連科和日特尼克，有趣的是，2002年鹽湖城冬奧會前，日特尼克由於母國烏克蘭表示了不滿才決定不隨俄羅斯隊參賽，儘管在此前的10年里他一直是俄羅斯隊的一員。

【最「平民」的獨聯體隊】

此前的兩屆冬奧會，球星雲集的蘇聯冰球隊所向披靡，奪得兩連冠，但是1992年則出現了巨變。從1989年起，蘇聯方面解除了對本國球員出國打球的限制，因此一大批蘇聯頂級球員紛紛來到了世界上水平最高的北美職業聯賽NHL淘金，無論是成名已久的「紅色五人組」成員費季索夫、馬卡羅夫、拉里奧諾夫，還是初出茅廬的未來之星布列、費多羅夫都出走至大洋彼岸。

NHL直到1998年長野冬奧會才和國際奧委會達成協定，允許在那裡效力的球員參加冬奧會，正如1992年開始美國籃球才派出了「夢之隊」。而在這以前，NHL的職業球星們是與冬奧會絕緣的。過去蘇聯的頂尖球員都是在國內聯賽效力，所以他們參加奧運會的陣容一直都是最強的。但是這一回，他們第一次無法派出自己的最強隊伍參賽，奪冠難度也一下子增加了。

來到阿爾貝維爾的獨聯體冰球隊非常年輕，平均年齡只有24歲，像祖波夫、尤什凱維奇、科瓦廖夫還是剛剛從青年隊中提拔，第一次參加世界大賽；只有三名球員參加過上屆冬奧會——克拉夫丘克、貝科夫和霍穆托夫。隊中資歷最老的貝科夫和霍穆托夫當時也已出國養老淘金，只不過他們沒有去北美，而是去了瑞士，所以沒有參賽資格的限制。兩位老將對於這支球隊還是起到了非常關鍵的作用，第三次參加冬奧會的霍穆托夫在阿爾貝維爾的戰役中打進了11球，榮膺賽事的最佳射手，而貝科夫也多次在關鍵時刻建功。

霍穆托夫（左）和貝科夫

這是傳奇名帥吉洪諾夫第四次率領國家隊參加冬奧會，這位從莫斯科中央陸軍成名的主帥，過去一直堅持以中央陸軍球員為主的方針，幾乎是把整支中央陸軍搬進蘇聯隊，但是在1992年他改變了自己的做法，招進了很多來自國內其他俱樂部的球員。

在排兵布陣上，吉洪諾夫還是遵守著「同一俱樂部」的原則，即每一組攻擊線或後防線的人員盡量都是同一個俱樂部的隊友。第一組進攻線是兩名海外效力的「老中央陸軍」貝科夫和霍穆托夫，加上「蘇維埃之翼」隊的獨苗赫梅廖夫；第二組是「斯巴達克」三人組——博爾丁-普羅霍羅夫-博爾謝夫斯基；迪納摩球員擔綱第三組——彼得連科-科瓦廖夫-扎姆諾夫；中央陸軍球員被安排在第四組——科瓦連科-布察耶夫-達維多夫。

【阿爾貝維爾戰役】

1992年冬奧會冰球比賽的賽制出現了重大的變化，過去的比賽都是以單循環賽制決出冠軍，而這一次則改成了先進行小組賽然後再打淘汰賽的形式，這又給了獨聯體隊的奪冠之路增添了未知之數。

小組賽階段，獨聯體隊與加拿大、捷克斯洛伐克、法國、瑞士和挪威一組。前兩場，他們以兩個8比1橫掃了瑞士和挪威，但是第三場面對勁敵捷克斯洛伐克，獨聯體隊以3比4敗下陣來，接下來他們重整旗鼓，以5比4艱難擊敗了爭冠的頭號勁敵加拿大隊。由於加拿大又擊敗了捷克斯洛伐克，因此三支球隊在戰績上形成了連環套，加拿大以凈勝球優勢獲得小組第一，獨聯體屈居第二。

四分之一決賽獨聯體隊遇上了芬蘭隊。上一屆冬奧會的爭冠循環賽末戰，已經提前鎖定冠軍的蘇聯隊出人意料地被芬蘭人逆轉，從而使得後者歷史性獲得銀牌，對於這個結果，有一種說法是，蘇聯隊是故意給芬蘭隊放水，這樣的話就能讓原本排名第三的東道主加拿大隊掉到第四，無緣獎牌，這樣蘇聯人就能把宿敵羞辱一番。而這一次雙方在淘汰賽上交手，獨聯體隊沒有給芬蘭人任何的機會，以6比1乾淨利落地擊敗對手，晉級四強。

半決賽迎來了美國隊的挑戰。1980年，如日中天的蘇聯隊在普萊西德湖3比4不敵美國大學生隊，使得美國人成為了冠軍，這就是著名的「冰上奇蹟」。此後1984年冬奧會，蘇聯隊沒能成功復仇，因為美國隊早早就被淘汰出局了；1988年雙方終於再次交手，可蘇聯僅以7比5的比分艱難取勝。

1992年2月21日的這場比賽，前兩節雙方打得相當膠著，戰成了2比2，美國彷彿又看到了再次上演「奇蹟」的希望，但是到了第三節，老將霍穆托夫挺身而出，他的進球讓獨聯體隊再次將比分超出，而赫梅廖夫和達維多夫又分別建功，一場5比2的大勝，俄國人終於可以酣暢淋漓地復仇並且昂首挺進決賽。

【王朝：始於加拿大，終於加拿大】

擋在獨聯體隊面前的最後一個對手就是加拿大了。過去的40年里，蘇聯冰球就是一次又一次踩著加拿大人的屍體走向巔峰的：

1954年世錦賽，初征國際大賽的蘇聯隊以7比2的比分橫掃當時的冰壇巨無霸加拿大隊，首次加冕世界冠軍；

1956年，蘇聯2比0戰勝加拿大，首奪奧運金牌，也開啟了加拿大隊長達50年沒有拿到奧運冠軍的噩夢；

1972年，蘇聯隊與加拿大職業選手隊聯手奉獻了8場精彩絕倫的較量，史稱「巔峰系列大賽」，開啟了現代冰球的新時代；

1981年加拿大杯（世界盃）決賽，蘇聯隊以8比1橫掃「冰球大帝」格雷茨基領銜的由全部NHL球星組成的加拿大隊，成為了真正的世界最強球隊。

這一次，吉洪諾夫的球隊決心再一次戰勝加拿大，用金牌作為「蘇聯王朝」的完美謝幕。

由於NHL的禁令，加拿大隊一直以來都是派出二線隊伍參加奧運會，而1992年的這支加拿大隊比起往屆實力強大不少，隊中有多名曾經在NHL打過球的經驗豐富的老兵，還有21歲的林德羅斯——他是1991年的NHL選秀狀元，攻防俱佳的優秀後衛，1995年NHL常規賽MVP，1998年長野冬奧會那支「史上最強」（然而沒有奪冠）加拿大隊的隊長，2002年冬奧會冠軍。這位未來的NHL超級明星當時為了參加冬奧會為國爭光，甚至沒有第一時間與選中他的魁北克北歐人隊簽約打NHL比賽，而是隨著加拿大隊長期集訓。

加拿大人也對冠軍志在必得，因為蘇聯隊的大牌球星這次沒有參賽，這是非常難得的奪冠良機，要知道，加拿大隊在過去的多屆冬奧會上可是一直都被全主力的蘇聯隊吊打。

萬眾矚目的男子冰球決賽於1992年2月23日在阿爾貝維爾的梅里貝爾冰上運動館打響。前兩節比賽，雙方都打得非常謹慎，也互有攻守，但都未能得分，勝負的懸念只能留到第三節才能解開。

第三節比賽雙方依然打得很激烈，緊張的氣氛幾乎讓人窒息。然而，一個突如其來的進球打破了雙方的平衡。布察耶夫在底線上直接揮杆射門，加拿大門將伯克出現了致命的失誤，這記幾乎零角度的射門竟打在了他的身上改變了方向進入網窩，獨聯體隊首開紀錄！這個進球讓俄國人士氣大振，博爾謝夫斯基趁著加拿大人還沒回過神來，把比分擴大至兩球。

此後，加拿大隊發動了潮水般的攻勢，試圖扳平比分。距離比賽結束還有兩分鐘，加拿大隊扳回一球。但獨聯體隊迅速地徹底澆滅他們的希望。貝科夫在對方藍線附近成功斷下了林德羅斯的傳球，然後傳給了老戰友霍穆托夫，霍穆托夫乖巧地把球傳至中路，貝科夫排名趕到掄桿怒射，冰球在一陣呼嘯聲中打進加拿大的球門，3比1，獨聯體隊鎖定勝局！

貝科夫打進位勝進球後慶祝

當終場的哨聲響起，獨聯體隊球員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而老帥吉洪諾夫也忍不住老淚縱橫，蘇聯冰球隊的最後一場比賽就這麼結束了，華麗的謝幕，傷感的告別，那一個強大的國家不復存在，而那一支偉大的球隊也成為了歷史。

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為冠軍頒發了金牌，升國旗奏國歌儀式上，熟悉的鐮刀鎚子旗不見了，也聽不到「牢不可破的聯盟」的旋律，站在領獎台上的球員們面無表情，心裡卻百感交集。

8屆奧運冠軍，22次世錦賽冠軍，27次歐錦賽冠軍，蘇聯冰球隊就此結束了自己長達38年的王朝。在1992年的這個「男人節」，這些俄羅斯的男子漢在最男子漢的運動上維護了蘇聯冰球最後的尊嚴。

【後續：「第23枚金牌」】

19歲的哈比布林憑藉著在年初世青賽的出色表現而幸運地入選了這支獨聯體隊，但是作為第三門將的他，是球隊的23名球員中唯一沒有上過場的選手，而他也成為了球隊中唯一沒有被頒發金牌的球員，雖然按照國際奧委會的規定，冰球的獎牌就是頒發給獲獎球隊的所有球員，無論他是否有登場，而且總共不多不少就是23枚。而那屬於哈比布林的「第23枚金牌」原來是落到了主帥吉洪諾夫的手中。

哈比布林（中）

對於老帥為何會拿去了自己弟子的榮譽，普遍流行的說法是：吉洪諾夫過去率領蘇聯隊多次獲得世界冠軍，那些比賽無論是球員還是教練都會被頒發金牌，唯獨奧運會的金牌只授予球員，帶隊參加了4次冬奧會，並且三次奪冠的吉洪諾夫對此很眼紅，希望自己也能收藏一塊金牌，因為這是自己唯一沒有的榮譽，而沒有上場打過一分鐘的哈比布林也就成了老帥的「獵物」，既然這位小將沒有作出什麼貢獻，那不配獲得這個榮譽，「第23枚金牌」該給自己這位勞苦功高地主帥，於是他直接拿走了金牌並且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球員普羅霍羅夫後來澄清了這一傳聞，並且說出了真相：「是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親自把這塊金牌頒發給吉洪諾夫，薩馬蘭奇認為他率隊三奪奧運金牌是非常偉大的成就，值得擁有這份榮譽，這一幕大家都看得很清楚。」他又表示：「哈比布林這個孩子當時就是一名看客，沒有出過場，甚至連外套都沒有脫下過，比起其他22人，他的貢獻確實微乎其微，所以金牌沒有發給他，大家都不覺得這是過分的事情。」

吉洪諾夫（右）

事件的另一位當事人哈比布林也承認了普羅霍羅夫的說法，但是這件事還是給這位小將的心裡留下了芥蒂，此後的10年里，他都沒有為俄羅斯國家隊出戰過任何一場比賽，在此期間他也逐漸成長為NHL聯賽中的頂級門將。

2002年，在主教練費季索夫的邀請下，哈比布林終於放下心結，同意為俄羅斯隊出戰鹽湖城冬奧會。在俄羅斯隊首場比賽開始前，哈比布林收到了一份珍貴的禮物——一枚他本該在10年前就獲得的奧運金牌。國際奧委會向他補發了一枚一模一樣的阿爾貝維爾冬奧會金牌，費季索夫親自把金牌掛到他的脖子上。哈比布林沒有辜負主教練的信任，擔當先發門將的他最後以出色的發揮被評為了最佳門將，然而俄羅斯隊最終只獲得了銅牌。

雖然2月23日是「男人節」，但正所謂「婦女能頂半邊天」，今天俄奧運隊終於收穫了平昌首金，兩位小姑娘扎吉托娃和梅德維傑娃在花樣滑冰女子單人滑比賽中收穫了金銀牌，恭喜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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