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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軌終止的地方,有他們的故事

聖達菲,鐵軌的盡頭。亮燈的是Jean Cocteau Cinema,作家喬治·R·R·馬丁(《權力的遊戲》作者)的私人資產。當日正上映兩部中國影片:劉健的動畫長片《好極了》(又譯《大世界》)、黃信堯的《大佛普拉斯》。2月20日。

明天我們將離開聖達菲。

較早關注公眾號的朋友也許記得一個叫凱特的人,「繼承了大筆遺產的猶太瘋子」,看過文章的這樣向我形容她。

從洛杉磯出發前Rod就曾聯繫凱特告知我們的到來。15日傍晚到達聖達菲仍然沒有凱特的迴音:電話不接,簡訊不回,語音留言不知聽了沒有。從去年到現在她已病危過兩次。這一次音訊全無,連我都不覺擔心。

與此同時Rod聯繫他在聖達菲的另一位朋友馬克小聚。無巧不成書,就在我們到達聖達菲的當天,馬克到了洛杉磯,還想約Rod小聚呢。馬克說:「要住到我家去嗎?鑰匙在一塊石頭下。我給你發圖,你到了打電話。」

16日中午憑著馬克手繪的示意圖,我們找到了石頭和鑰匙。

馬克是一位攝影師,最大的成功是有一位事業相當成功的女朋友。那得說到很多年前Sanja還是一名學生,她的服裝設計天分被波斯尼亞電影節上的一位導演看中,她就這樣半路出家跨進了電影圈,如今是好萊塢赫赫有名的服裝設計師。中國觀眾熟知的《速度與激情》就是她的傑作。

在馬克家我看見的第一張合影卻不是他和Sanja的,而是和前第一夫人米歇爾·奧巴馬。照片是在奧巴馬剛剛宣布參選時拍的,馬克作為攝影記者參加了活動,奧巴馬正發表演說,米歇爾就在馬克旁邊,用詼諧有愛的口吻對馬克說:「Oh, he is a little pitiful, isn"t he?」(他挺可憐的,不是嗎?)

對了,你猜馬克把他和米歇爾的合影掛在哪兒?掛在衛生間馬桶的上方!

馬克十分關心我們在他家裡能不能舒適,還特意打電話說:「把暖氣開到76度啊!不用幫我省錢,水電暖氣費都是教會繳。」馬克住的房子是教會資產,出租之前是給修女住的。76華氏度相當於24攝氏度。我們不想室內外溫差太大,只調了66華氏度(18.8攝氏度)。聖達菲冬季的氣溫就和中國長江中下游的氣溫差不多,中國南方還沒暖氣呢。

這暖氣的動靜還很大,工作起來像是龍噴火,每次都一舉驚人。溫控的方式是間歇工作,停掉的動靜絲毫不比啟動小,在我寫文章的此刻,免不了被它的動靜反覆驚擾。

把家當從車上搬進屋,來不及安頓,我們就依據導航去了凱特的住所。

通往凱特小區,路途的風景,這也是凱特對新住所鐘意的。2月16日,聖達菲。

敲門不應,打電話,真怕她又不接。還好她接了。Rod開了免提,她的第一句話是:「Rod,我正想你呢。」Rod說:「我們在你門口。」她說:「真的假的?別騙人。」很快,我既能從話筒又能從門那邊聽見她的聲音。

凱特開了門。她一身黑,穿著緊身褲(和我小時候流行的踩腳健美褲相像),上身是低胸背心,露出鬆弛的皺皺的胸脯,兩條腿細得皮包骨,走起路來像袋鼠一樣。她的鼻子看起來像是整高的,不太和諧。我想起引起Rod向我講述凱特故事的起因就是關於她整容,一張猶太美學的臉非往西方大眾臉整。

凱特說:「我沒傢具,你們只能坐地上了。」我看見她的「座椅」是用枕頭墊了個靠背。我坐在了地毯上,感覺沒什麼不舒服,直到努力起身的時候才發現真是困難。

凱特的傢具在幾個月前被她連同舊家給丟了。她還把價值不菲的收藏畫扔進了垃圾箱。她要搬到布魯克林,再也不回聖達菲。

現在凱特環顧著四壁空空的新家滿意地說:「租金950美金,多便宜。有傢具當然更好了。」她之前的房子是500美金。因為最近她屢次哭窮,Rod還很擔心,現在看到她覺得950和500沒區別,凱特果然對錢沒概念,對窮更沒概念。

那一天凱特再沒和我們分開,她想要買沙發,卻帶我轉了大教堂。走在戚戚的寒風中,凱特經常忽然一飄沒了蹤影,我們都感到她這忽若忽離寫照了她人生的孤獨和迷茫。

我最記得凱特說的兩句話,一句是說鐵軌到聖達菲就停了,聖達菲是兩座教堂間建起的一座城,400多年,對美國來說很悠久。(寫文章的此刻做了一下研究,大教堂是1886年建的。聖達菲這座城市則是在1610年由西班牙殖民者建立。)

聖達菲Saint Francis大教堂第一眼印象。2月15日。

聖達菲Saint Francis大教堂內景。2月16日。

凱特時常盯著櫥窗里的藝術品讚歎,「多麼聖達菲呀!」,她還會接著說,「之前我怎麼那麼討厭這裡呢,覺得什麼都不好,住了8年啊,什麼好也沒看見。等到我又回來才發現它到處都是魅力。」

凱特忽然指著一扇門說:「這是聖達菲藍,今天陰天你看不到,晴天的時候你會發現它和聖達菲的天空一樣藍。」這是我最記得的第二句話。

Double Take商店用聖達菲藍裝飾,與天空呼應一色。2月20日。

作為新墨西哥的州府,聖達菲卻僅是全州第四大城市。從前,凱特嫌聖達菲小得像個鎮,夠不上她的深刻複雜,如今,這恰恰是凱特喜歡聖達菲的地方。「這是個最不美國的地方,很墨西哥,也印第安,什麼都在這交匯,什麼都可以融合。到處都是畫廊,隨處都是藝術。」

凱特想起了買沙發的事,驅車去了叫「American Home」的傢具店,嘆口氣說「聖達菲就只有這一個傢具店」。店員熱情地過來招呼,凱特說「我要買沙發,但我要先上廁所」,店員不失熱情地指引了路線,卻難掩驚訝的面色。

從衛生間出來凱特對一些頗有風情的沙發讚嘆不已,「多麼聖達菲!」坐上去之後又立刻失落,「太硬了。」她的腦袋耷拉下來,我不知道是因為失落、疲憊,還是因為她太瘦了,連自己的腦袋都嫌太重了。

看了無數張沙發,坐了無數張沙發,凱特忽然像小孩子一樣對Rod說「我餓了!」這回店員倒不太意外凱特不打招呼地走了。

驅車去了全食超市,凱特買了一塊披薩。在這之前她不停地說:「我搞不懂怎麼去就餐區,他們怎麼去的,我不明白。」聽的我發懵,就餐區不就在結完帳的地方嗎?

看凱特吃東西真痛苦。每咬一口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和勇氣,然後她會花數倍的時間和精力說話,彷彿她根本就不想吃。Rod說話的時候,她經常垂下頭,垂下眼睛,捂著胸口,很痛苦的樣子。然而她又很倔強,不願意人注意她的痛苦。她說她花9萬美元種顆牙,失敗了,又花了9萬,又失敗了。我想她面部整形影響了牙骨,不適合種牙了。

凱特和Rod聊起了對特朗普的不滿,對柯林頓夫婦的失望:「虧我還覺得他們(柯林頓夫婦)可愛。」轉頭對我說:「她(希拉里)那時候沒錢上學。現在他們忘了自己的過去,忘了這個國家的窮人。」我想起幾小時前凱特在自己的客廳里很滿意新住所,「窮人都在城市的那一邊」。這只是她矛盾的最小體現。

就在Rod發表對柯林頓夫婦不滿時,坐在凱特身後的男子站起身,憤怒地瞪了Rod好久,我真擔心他忽然掏出一把槍來。考慮柯林頓粉不如特朗普粉瘋狂,我少許放心。男子直到推門離開,還往我們的方向盯視。我當然告誡Rod談政治要注意周邊環境。

凱特竭力勸說我們陪她一起去參加Shabbat(猶太教的安息日)。在山間轉悠了好幾圈,找錯了好幾次地方,凱特也全然不考慮有人跟車,一如既往地突然轉向、連信號燈都不打,就像全力甩掉人跟蹤一樣。終於凱特找到了他們每周五晚間聚會的一神會教堂。猶太教的安息日卻在基督教的一神會教堂舉行,真是有趣。到了地方空無一人,凱特像被遺棄的小孩。後來問到了人,原來凱特記錯時間,早到了一小時。

凱特強調說她一點不喜歡猶太教,這樣爭下去中東永無寧日。她說:「我太孤獨了,我的心是碎的,我來這隻為認識一些友好的人。」

唱了數首猶太教歌曲,活動結束。我看穿了凱特遊說我們一同參加活動的真實意圖:她害怕回小區的時候開不了小區大門。我們教她那個卡不是遠程的,她要把卡貼在感應器上,她還是懇求我們陪她回家,目送她進了小區門再走。

第二天一早凱特就聯繫Rod,打了好幾個電話,留了好幾條語音,我們「狡猾」地拖到晚飯後才與她聯繫,因為前一天實在精疲力竭,吃不消再被她綁架一天。我們當然很關切她,正因為關切,和她在一起才格外疲憊。

我沒再見凱特。18日短暫見面中Rod答應她我回國前我們還會來聖達菲看她。

這是我在聖達菲的第六個白天、第七個晚上,我還是無法形容這座城。之所以花這麼多力氣寫凱特,也許我想用她的眼睛看看聖達菲。

我無法像美國人那樣準確地把握聖達菲的「不美國」。那些墨西哥文化中重要的元素我識別不出,那些西班牙語的路名我甚至不知是西班牙語。聖達菲彎彎曲曲的街道我始終辨不出方向。有著不同口音、不同面部特徵的人們在我看來都是西方人。但我喜歡這裡深青色的遠山、覆有白雪的近峰,喜歡這裡瞬息變幻的雲景,喜歡這裡冬季迤邐的樹。

2月18日寫文章時窗外絢爛的夕陽和迤邐的樹。

每個人都有愛上聖達菲的理由。Double Take二手精品店裡的來自巴黎的女店員說:「三十年前我來這裡度假,結果變成了定居。」Cowgirl飯店裡想當演員的服務生說:「我住過洛杉磯,我去過紐約,我只喜歡聖達菲。」

《權力的遊戲》的作者喬治·R·R馬丁喜歡聖達菲什麼呢?也許他用Meow Wolf(直譯:貓狼)給了答案。那是個我無法定義的地方:藝術展覽館?它和你去過的都不一樣。

通往展廳的門的正上方有一個屏幕,不需要注意視頻上的男子對你說了什麼,你就被神秘的氣氛攝入,我立刻聯想到《1984》里的電幕「老大哥在看你」。打開門,卻是安寧,二層小樓,走進房間,彷彿進了宜家的展廳……然而,打開櫥櫃,這是通往納尼亞冰雪世界的櫥櫃啊!

每一扇門都通往你意想不到的世界,有實驗室,有飛行器,有樹屋,還有奇異的光影表演。所有的一切都融合在一個科幻故事裡:把小男孩離開了的哥哥帶回來。

漫畫表現的Meow Wolf實驗室,很符合我置身其間的實感:你參與進虛構中。圖片來自網路。

我覺得Meow Wolf和聖達菲帶給我的感覺很像:活力,充滿衝撞和對比,無法定義,無限可能,不斷展開,不斷塑造。

但這只是聖達菲的一面。

在Fort Marcy(馬西堡)漫步,你也許會和我一樣感受到聖達菲的另一面。馬西堡是美軍佔領聖達菲以後建的攻防,它更是精神符號:這裡被美軍佔領了。它是以當時的戰爭部長馬西的姓命名的。

今天馬西堡的工事已無遺存。在那裡漫步,聖達菲一覽無餘。我看到了聖達菲的另一面:平和、安寧、隨遇而安。

聖達菲的房子都是用adobe(泥和草混成晒乾的磚)砌的,它們與土地融為一體。2月17日。

圖片由園野田拍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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