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宋代花箋，到古人約飯
來台北第二天，直奔台北故宮。
原本沖著大名鼎鼎的翠玉白菜來的，未料，看白菜的人，就像白菜一樣多！
只好匆匆與翠玉白菜打了個照面，內心也並未泛起幾多波瀾。
這就是傳說中的翠玉白菜了，可惜人太多，無法仔細端詳。
倒是旁邊稍顯青澀的宋代花箋特展，令人驚艷，一見傾心。
聽說這是個史上從未有過的展覽，自2018年元旦，才首次展出。看來，來得早，莫如來得巧。
花箋，是經過裝飾的箋紙，此次有幸見的，便是宋代砑花箋。
什麼是「砑花」？利用雕版，在紙上研壓出凹凸紋飾，砑花是也。
這古人，為了追求美，也可以說是很拼了：寫封尺牘，不僅字要帥，紙也得漂亮、講究、有內涵！
書法與紙箋，恰如一位是溫潤如玉美公子，一位是蘭心蕙質俏佳人，公子佳人須得雙雙賞心悅目，方為絕美絕配。
據說這砑花箋，可以溯源至五代時期，可惜卻沒有傳世實物；最早的實物，便是這北宋的，數量也少，越發顯得彌足珍貴。
靜靜地駐留在櫥窗前，凝視著這些尺牘，越過那些揮灑自如的書法，去尋覓砑花箋紙上，隱藏著的古人情懷。
那些隱藏在書畫中的紋飾，其中不乏令人驚奇的圖案，甚至有些，是今人無法想像的內容。
它們就這樣藏在書畫背後，悄悄地，美了千年。
這幅尺牘為蘇軾所作，寫給當時正在守喪的郭庭平。紙張為龜甲紋的粉箋。古代的墓志銘上，常用龜甲紋裝飾。
東坡用這樣的紙箋給友人書信，肅穆尊重，足見智慧。
這幅尺牘亦為蘇軾所作，感謝友人贈送「臨安香合」（據說是一種裝香料的容器），紙張為折枝梅砑花粉箋，梅花姿態舒展。
古人常用松竹梅歲寒三友，來寓意君子之交，想必東坡先生最懂了。
這幅尺牘為杜良臣所作，提到嫂嫂在大熱天里過來探望身體不適的母親，心中感念，選用了印有琮瓶蘭花草的箋紙。
蘭者，蘭心蕙質，賢德高潔，多用來形容女人，與信中提及內容，實在不能更匹配。
這幅尺牘為蔡襄所作，據說第一句中的「及」字，被譽為「世上最美的線條」。整篇書法瀟洒絕倫，揮灑在花卉卷草砑花箋上。
這幅「元章召飯」尺牘，為薛紹彭所作。圖案為青銅紋飾的瓶子上，插有數枝梅花，與信中所提的小龍團茶餅和書畫雅事，相得益彰。
從書法到紙箋，從內涵到外延，書寫者與鑒讀者的審美情趣，都美得不要不要的！
而說到請客吃飯，古人較之今人，也實在風雅太多，看薛紹彭幫「元章」「召飯」就知道了。
先看看貼中涉及的幾位人物：
元章：米元章，即米芾，北宋大書法家；
黃荃：五代十國時，西蜀著名花鳥畫大師；
巨濟：劉涇，北宋畫家，米芾、蘇軾的書畫好友。
故事是這樣的：有一次，米芾請幾位好友吃飯。起初，劉涇不知為什麼，不太想赴這飯局。
薛紹彭一聽：這不成，你不去，不好玩啊！
趕緊寫了封書信，差人送去給劉涇：
元章召飯，吾人可同行否？偶得密雲小龍團，當攜往試之；晉帖不惜俱行；若欲得黃筌雀竹。甚不敢吝。巨濟不可使辭。紹彭又上。
翻譯過來就是：
明兒米芾請客，一起去吧？我偶爾得了上好的普洱茶——密雲小龍團，怎麼樣給個面子，一起嘗嘗？還有哦，王羲之的字帖，我也是豁出去了，一併帶上！對了，還有黃荃的雀竹圖，要不要一飽眼福就看你了。對你們這幫兄弟，我可從來不敢小氣。所以巨濟兄，萬萬不可再推辭了。
這做派，可以說是風雅無限了。邀你吃個飯，我還帶上三樣寶貝，巴巴地要給你賞玩，就問你，想不想嘗、想不想看？
何況，我老人家字寫得這麼帥，就連信紙也這麼漂亮、個性！
如何，十萬個難以拒絕吧？
可想而知，劉涇接到這封書信，都得激動得流鼻血。
他是畫家，就算抵禦得了密雲小龍團的誘惑，也萬萬抵擋不住王羲之的「晉貼」，和花鳥大師黃荃的雀竹圖，這兩記重拳啊！
再看看大詩人白居易，是怎樣邀劉十九的：
綠蟻新醅酒，
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
能飲一杯無？
劉十九，即劉禹銅，當時洛陽富商，與白居易常有往來。他有個堂哥，估計大家都熟——劉禹錫。
寫「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的那位，便是了。
這樣一份請柬，帶著墨香，被童子送到劉十九手上，你說，他心裡能不長草嗎？
必得立馬披上蓑衣，迎著紛飛大雪，殺往樂天家中啊！
暮色雪光中，兩位老友圍爐而坐。
漂著綠沫的新釀米酒，紅泥制就的小火爐，炭紅，酒熱，性真，對飲。
何其愜意！
不得不感嘆，古人約飯，套路好深！而且這套路，著實是美，令人嚮往。
換作今人，估計就是這番畫風了：
「嗨！哥們，今晚幹嘛？沒事找老王一起喝酒！」
哈哈。
同樣是約個飯，今人與古人的境界，差的也……不算太遠，也就一兩千年的距離吧。
從宋代花箋，到古人約飯——要的就是風雅無邊。
今時在提倡「生活美學」，古時雖無這四字，卻將美，融進了一書一畫、一酒一飯中，融進了生活里、骨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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