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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杜詩歌節作品巡展之——朝天記

編者按

中國作協會員、現任職於四川省作協《星星》詩刊的楊獻平,於2017年6月28日應邀參加第二屆「中國·天水李杜詩歌節」開幕式期間,他走訪參觀了卦台山、伏羲廟、麥積山、南郭寺等天水的名勝景點。

在參觀走訪過程中,楊獻平用他深邃的眼光和犀利的筆觸,對人文始祖伏羲如何創設八卦,以及伏羲八卦和天生萬物的所觀所感,精闢獨道。在走訪中,他還對李白故居地、杜甫流寓地進行了全方位的記述和描寫,撰寫成一萬三千餘字的《朝天記》。在他的筆下,讓我們深刻感受到,他對天水歷史文化的深厚、綿長充滿驚嘆之感,並對人文始祖伏羲產生了一種敬畏之情,對伏羲創設八卦的變化莫測與神奇增加了更深的崇敬之意。

1973年出生在河北沙河的楊獻平,作品見於《天涯》《中國作家》《人民文學》《大家》《北京文學》《山花》《詩刊》等刊。曾獲全國第三屆冰心散文獎單篇作品獎、首屆三毛散文獎一等獎、全軍文藝優秀作品獎等數十項。已出版的主要作品有長篇文本《夢想的邊疆——隋唐五代絲綢之路》,長篇小說《匈奴帝國》,散文集《沙漠之書》《沙漠里的細水微光》,以及詩集《命中》等。

這莽蒼、奔縱的黃土,暗含寂寥、怒吼、火焰、動力、刀鋒、民謠、孤獨、血流、暖意、屈辱、夢魘、幻想、日月光明與莽蒼黑暗,派生天地,騰躍洪荒,每一座都起伏有致,如龍如奔,亦或似乳似腹,其上的草木、村鎮,卻是稀疏的。可在我眼裡,甚至內心、靈魂和精神當中,卻深厚博大、蒼茫無匹。這樣的一種地質構成,極易令人想起,或乾脆就是《易經》中坤卦卦象的具體體現與象徵。

朝天記

文楊獻平

在遙遠的上古時期,我們的先賢聖者便認為,所謂的大地,便是以「載物」「容物」為其先天的主要使命,無論怎樣的事物,包括人對自然,乃至自然事物之間相互之間的衝撞與互毀、撕裂、深陷、移動與鑿開等,不管傷口多深、破壞程度有多大,哪怕是十多顆原子彈和氫彈的爆炸當量,大地也是可以容納、忍受且自行調節和恢復的,也唯有大地,才是人類及這個星球上所有生靈的起始點、活動場所與歸宿地。而與之相對的天或說蒼天,即《易經》中的乾卦所喻,則是剛健的、周而復始,雖時常變幻莫測,但總是日月交替,星辰布陣、風雨雷電,霜雪雲霓聚集與誕生、照耀與消匿的虛無之所。人和萬物此二者處在中間位置,構成了天地人三層「倫理」結構。儘管,這種結構和「倫理」的由來與發散性的,對一個民族乃至亞洲各國文化的深刻影響,總難一言而蔽之,但完全可以確認的是,中國古人對天體的觀測乃至其宇宙觀的形成,以及對三者之間的定義和聯繫,都有著一套玄妙而又不可思議的表達和確認方式。

此山孤立,不高,卻位於這一帶山川的核心,左右皆為渭河。再四周,皆是高低一致但形體不同,面向環抱的黃土山岡。事實上,前一天,乘車進入天水境地時候,我就驚異於這裡的山體構成。黃土之厚,之多,之多姿,乃至生長其上的物種之繁雜,人們生活習俗和文化的迥異、深沉、綿長,使得我對人文始祖誕生,乃至中國文化肇始之地,有了一種莫名的驚異感覺。對於伏羲、女媧的傳說,乃至比之更晚,且帶有明顯外來色彩的麥積山石窟,嬴政、以及後來的李氏家族,特別是其在陸上絲綢之路的重要作用等,都是我必須崇敬,並賦予豐富猜想、情感寄寓的理由。對於天水,這一座中國文化第一城,一個後代,或者乾脆說不成器的子孫,將身而來,除了朝聖和拜謁,再無其他合適的辭彙。因為,無論輝煌的帝都、燦爛的文化考古、人類起源、氏族社會還是奴隸制聯盟共主,甚至今天的宇宙探測、量子力學等,都實在不可以與之相提並論,輝映一詞也不堪用。相比伏羲的文化開創和立判混沌的功德,後人再高精尖的技術都難以望其項背。

沿四周的黃土堤堰行走,遠天蒼蒼,流雲飛縱。烈日之下,一邊走,我一邊觀察,臨近的八個方位,平緩山岡,層層梯田,個別山頂上還有村莊。端詳許久,我卻沒有發現伏羲當年於此畫卦的卦象在大地上的明顯痕迹。或許,如刀如斧的時間殺戮的不僅僅是代代生靈,還有大地自然本身,甚至蒼天與宇宙。此地的山川河流,或許早不是伏羲當年的模樣了。我有些遺憾,但腦子裡一直在放映著伏羲創立的先天八卦及其簡單而又玄奧、詭異的卦象。即通常所說的乾、兌、離、震、巽、坎、艮、坤。《說卦傳》曰:「幽贊神明而生蓍。」又,「觀變於陰陽,而立卦;發揮於剛柔,而生爻;和順於道德,而理於義;窮理盡性,以至於命。將以順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立人之道,曰仁與義。兼三才而兩之,故易六畫而成卦。分陰分陽,迭用柔剛,故易六位而成章。天地定位,山澤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錯,數往者順,知來者逆;是故,易逆數也。

幽贊神明,這句話讓我覺得了一種敬畏感,這種源自先祖對於天地莫測變化的情感和精神的假設與寄寓,是當時環境的結果,也是人在混冥之中對於自身渺小,而天地自然博大無常的無條件確認與俯首膜拜。伏羲創立的八卦,取乎於他或者先民們對自然現象的觀察,乃至於高度概括、賦予與闡發。而且,八卦與數理渾然天成。乾一、兌二、離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其中,乾不僅代表天,還是純陽卦象,並且代表頭部、君王、父親、馬、金、寒、大赤等,坤不僅為地,還有母親、月亮、布、釜等人事物。兌代表少女、妾、口舌、羊、巫等;離為火,代表中女、太陽、電、甲胄等;震為長子,也代表雷、玄黃等;巽為長女,為木、風、繩直、工、白、長、高、進退、臭等;坎為水、為溝瀆、隱伏、矯輮、弓輪等;艮為山,也為徑路、小石、門闕、果蓏、閽寺、指、鼠等。

這種類分或者說命名法則,完全是天人感應、高度抽象,又廣泛引申的。在古人的認知當中,所謂世間萬物,再紛紜繁雜,這八個現象就足以代表和概括了。不僅包括自然本身的規律與特點,也可以落實到人及一切事物當中去。而伏羲生活的年代,在公元前8000年左右,以其混沌元始、飄渺迷離,至今尚還沒有有力的考古發現,用以佐證,被稱之為上古時代。這樣對時代的劃分方式,暴露了自從發明文字之後,人對於先祖,以及自己出身來處某種迷茫的缺憾。由此,我覺得,上古神話確有其事的幾率很大。不僅我國,古希臘、埃及、印度等國家和民族,也有類似的神話傳說。如同亞當夏娃一如我們的伏羲和女媧。東西方,甚至各民族對於自我出身的描述和設定都有異曲同工之妙。可以堅信的一點是,這個星球上的人類,根本上就是一家人,我們的祖先或許只有一對或者十幾對。進而繁衍壯大,進而,為了資源和利益,相互爭鬥,然後各奔西東,擇地而居,再後來,是環境導致了語言、風俗、文化信仰、精神圖騰和生活方式的不同,再後來,人類之間陌生了之後,就被自稱或者冠以各種名稱。

關於這一點,也是假設,正如達爾文在其科學名著《人類的起源和性的選擇》中的大膽猜測,以及海格爾《自然創造史》中提出的「進化」觀點一樣,迄今為止,人類對自己的真正的誕生原因尚不明確。此外,還有次元說、生命說、能量說、基因說、細胞說、神話說、外星說、海洋說、動物說,以及人是太空人的後代、海陸雙祖複合說、外星人與古代森林猿的結合、人類是被某種高等生物或者神靈製造,並被呼喚而出、原本同在、由植物演變而來和泥土製造等,不一而足。從目前的考古成果看,人類的起源地一直在各大地區搖擺,有非洲說、南亞、南歐、北京類人猿等。近年又有諸多假想,如江發世《地球新說》一書則使用逆向思維假設:如地球破碎了,其上存在的生命將如何?所有動、植物都將或碎或以完好的個體狀態漂浮在宇宙中。動物或破碎或肢解而死亡,或缺氧死亡,或凍死,或餓死,或因其他原因而死亡;或呈冬眠凍僵狀態。另外一些資料則顯示,人類在冷凍狀態下,是可以穿越時間,並且被喚醒的。但,一個冷凍人,被異性肉身貼近,喚醒的幾率更大。據說希特勒德國時期就做過類似的試驗,並有成功個例。

更根深蒂固的,大致是神造人。盤古開天闢地、女媧摶土造人、伏羲依據龍馬負圖而畫八卦開啟鴻蒙,更是婦孺皆知。或許,由伏羲開始,東方人便是非理性,或者感性強於理性的。伏羲得益於龍馬負圖,而創立先天八卦,進而獲得了自然萬物乃至浩蕩宇宙的運行密碼,正倫理、開秩序、教人漁獵、養殖、墾田、農桑、取火種、化生為熟,使得萬民放棄了茹毛飲血的原始生活。

就此,《山海經·海內經》載說:「南海之內,黑水、青水之間,有木,名曰建木。太白皋爰過,黃帝所歸。」伏羲因其功業,也被後世的東方子孫尊稱為人根、人文始祖及「東方木德大帝」。唐人司馬貞《續》也說:「太皞,庖犧氏,風姓。代燧人氏,繼天而王。母曰華胥。履大人跡於雷澤,而生庖犧於成紀。蛇身人首。有聖德。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旁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始畫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造書契以代結繩之政。於是始制嫁娶,以儷皮為禮。養犧牲以庖廚。故曰庖犧。有龍瑞。以龍紀官。號曰龍師。作三十五弦之瑟。木德王。注春令。故《易》稱帝出乎震,月令孟春其帝太皞。是也。都於陳。東封太山。立一百一十一年崩。其後裔,當春秋時,有任、宿、須、句、顓臾,皆風姓之胤也。」

「繼天為王」「有聖德」之說,大致是後來者,特別是在王朝當中更容易產生和廣泛接受。司馬貞等人這一類的說法,無非強調「天命神授」及王權的不可質疑。但以現在的眼光來看,將這些辭彙放在伏羲身上,就有了強加的嫌疑。搞藝術的人似乎都有這樣的一種經驗,即:某些詩句乃至好的想法、結構、新鮮的發現和譬喻、隱喻等,都是在一瞬間爆發的。以此推論,伏羲以龍馬負圖而畫卦,大致也是出自瞬間的靈感爆發。當然,這也包含了伏羲長期仰觀天象、俯察地理長期經驗的結果。但不論如何,伏羲之開創,蓋前人所未有。而後世的《易經》對中國文化乃至國人(包括亞洲各部族)的生活、精神、信仰的浸潤與影響無與倫比,且至今綿延不絕。

出於對伏羲的尊崇,拜謁伏羲廟時候,我撇開眾人,率先以虔誠俯身下跪的形式,對伏羲表示了一個後世子孫的敬意。天水的朋友看到,玩笑說我見廟就拜,是自身有罪過之故。這雖然是玩笑,但在我看來,我一定是有罪的。基督教講原罪,認為人生下來就是惡的或者惡的產物。而在中國的先賢聖哲看來,人生和被生,都是善的原因。至於後來的人生,高低貴賤,也都與善惡有關。與基督教不同的是,在中國乃至佛教和道教,甚至儒家的認知當中,善惡都是具備可積累性、可傳承性的。不僅會對當世人產生影響,甚至左右他們的命運,富貴壽夭、現世狀態等實際問題。在40歲之前,我是傾向於基督教,特別是《聖經》的,而40歲後,一個偶然的人生際遇,讓我徹底轉回了中國的傳統文化。這種機緣,雖然簡單,但絕非「常人」可以體會和理解。

在伏羲之地,當然是朝聖。這個聖,不僅是伏羲,還有更多的先民與先祖。儘管,他們多數在各種史書中了無蹤影,即使最有趣,往往被斥責為野狐禪的民間故事當中,也沒有他們絲毫的記載。但是,每一個人都有來處和出處,數典忘祖不可為,重顯赫輕貧賤亦為君子不取。可殘酷的是,小民之小,微若塵埃。歷史,向來是帝王將相的舞台,萬眾不過是陪襯。伏羲女媧之外,天水的名人,大致就是始皇帝嬴政和李廣、李世民家族了。關於前者,大抵是沒有異議的。天水武都一代,原本就是先秦人的發祥地。先秦者,大致是被商紂滅亡,姬發成周之後,被分封於此的家族,為秦地。這一點,從秦安縣、秦嶺、秦州等地名可以看出。先秦移居咸陽,最終統一中原,創始為皇帝之前。天水乃至鄰近的武都等地,都對他們的發展壯大有過巨大的影響。嬴政家族也姓趙,始皇帝就出生在趙國的邯鄲。

關於春秋戰國,看起來就是一筆爛賬,也是一個群雄與聖哲輩出、英雄、思想、精神及其實踐最為光輝的年代。亂而思太平。對於周朝崩潰之後的社會現狀以及發展,每一個人都憂心忡忡。但可貴的是,這些人從不空談,從老莊、孔孟到墨家、法家、縱橫家,每個創造者在提出自己思想主張的同時,也勤於實踐。這種尚學問、逐真理、求秩序、謀發展的治學風氣,可能中國歷史上空前絕後的。嗣後的學問,在秦始皇和漢武帝兩輪政治裁判之下,再也沒有了那種活躍氣氛與思想上的創新創造。再後來,吾國之學問家,無非是繼往聖絕學,為的是開萬世太平。

伏羲之作為,在於開創,若非如此,今天的天水,怎麼敢以中華文化第一城自居?從這一點上說,一個地域,一個民族,一個國家乃至整個人類,文化才是核心和靈魂,經濟等,無非是手段。先秦的發展,應當是彼時年代最強勁的,猶如弓弦,慢慢伸張,然後用足力氣,一發即中。傳至嬴政,這一位雄才偉略的帝王,開始了他兼并諸侯,統一中原諸國的征程。那一段歷史,殘酷也燦爛,劇烈也輝煌。期間的英雄,至今熠熠有光,令人欽佩和敬仰。如王翦、李牧、趙奢、廉頗、白起等,這些人的接連出現,在戰國的天空與大地上,構成了史前時期最為浩繁與明亮的畫卷。儘管,殺戮是主題,叛變與忠義交相奏響,熱血與冷血此起彼伏,滔滔不盡。但,真正的中國歷史,尤其是政治體制、社會理念和人文精神,乃至隆重深刻的民族性格、文化和大同小異的風俗習慣,由此萌發並兇猛開始和延續。

與之相對,被唐帝國李氏奉為先祖老子李聃及其隴西飛將軍李廣家族,乃至建立西涼王朝的李暠、天才詩人李白等,也是天水乃至平涼、武都等地的文化符號。單就文化旅遊論,對於天水來說,一位伏羲便足夠了。其他的都是陪襯。太史公司馬遷《史記·李將軍列傳》說:「李將軍廣者,隴西成紀人也。其先曰李信,秦時為將,逐得燕太子丹者也。故槐里,徙成紀。」也就是說,李廣先祖為秦時大將李信,老家在今陝西興平一帶,漢高祖時期遷徙到成紀。《新唐書·高祖本紀》中說:「高祖神堯大聖大光孝皇帝諱淵,字叔德,姓李氏,隴西成紀人也。其七世祖暠,當晉末,據秦、涼以自王,是為涼武昭王。」如此,李廣及李唐帝國家族應當就是出自成紀,李白之《贈張相鎬二首》中:「本家隴西人,先為漢邊將。功略蓋天地,名飛青雲上。」之說,估計也是靠譜的。因為,兩漢對於西域,即今新疆和中亞部分地區的經營,也是頗為用心的。唐代更是。但一個不可忽視的特點是,中央帝國強盛則邊疆穩定,四夷歸服,反之,則四分五裂,外敵入寇,漸漸失去控制,轉為他國控制區。李白說他先祖曾為漢邊將,最終淪落為域外之人,於盛唐再度返回,也是極有可能的。

但李暠及至李廣、李陵,甚至李唐帝國家族,無論是皇帝本人還是皇族中人,悲劇性總是超過喜劇。如李廣及其子李敢、孫李陵的命運,還有李建成、李元吉,及中唐之後的歷代李氏皇族,結局和命運都不怎麼樣。這也從另一方面證實,伏羲乃至周易所認識到的事物和人的命運,物極必反、盛極必衰及生命、萬事皆無常等等,都是富有科學性與啟示意義的。如乾卦上九爻卦辭:「亢龍有悔」,其根本的意義就是,任何事物的發展都是有極點的,一旦接近和到達,而當事者不知節制和警惕、保持謙卑,便會迅速走向反面。也正如《易經》中的陽極成陰,陰極成陽轉換之道。李廣的悲劇在於他早年受錯印綬,再加上文帝景帝治下王朝養精蓄銳,以恢復民生及國力為主,對匈奴採取的依舊是避其鋒銳、妥協苟全策略,李廣雖在雁門、代郡等地連續為都尉,每對匈奴,「皆以力戰聞名。」但終究與封侯無關不說,還在作戰失利後,「不復面對刀筆吏,」引刀自刎。其子李敢封關內侯不久,便在甘泉宮被霍去病一箭射死。漢武帝詢問,霍去病說是誤殺。漢武帝沒有追究。其子李當戶遺腹子李陵帶五千兵力,於大漠腹地尋擊匈奴主力,遭逢單于軍團,李陵與副將韓延年並諸將士苦戰七晝夜,「殺傷過當」,李陵被俘之前,漢軍有七百人得脫。

李廣家族的悲劇,反映的是歷代王朝邊將共有的命運,也體現的是王權之中,任人唯親也是普遍行為。再者,在同一個政權當中,效忠於誰,怎麼效忠,也是決定個人命運與現實生活、榮耀與否的「總開關」與「計價器。」

李陵之後,隴西李家便沒落了。記得2010年,我曾去過一次甘肅靜寧縣,當地朋友引我們去了李廣的老家,即該縣的李店鎮。並參觀了連廢墟都沒有了的成紀老城遺址。在那裡,想起飛將軍李廣,胸中便有浩氣與悲情,也有無奈與喟嘆。一個人,一個家族,總是依附於更大的家族及其黨羽,樹倒猢猻散、一朝天子一朝臣等說法,基本上構成了數千年來的帝國政治生態。

而李白這一個千古獨一人物,中國乃至世界詩歌史上最為驕傲的天才,創造力最為奇詭和偉大的詩人,他對李廣的家族和血緣認同,體現的是對於先輩英雄的憧憬,當然,也不能排除他想與李世民後人攀親,以得官位的個人想法。但不管怎麼說,時間是所有人事物最好的註腳,如李白《登金陵鳳凰台》詩中說「吳宮荒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此外,還有被王國維贊為古來第一大境界的「夕陽殘照,漢家宮闕。」而今,唐帝國至今不過千餘年,煌煌帝國已經煙消雲散,處處荒丘陵墓,帝國的當家人乃至其一干臣子,除了少數留名於世之外,多數不復耳聞。李白之大名和詩作,包括其生平事迹,卻越來越令人遐思無限,羨慕不已。

最好的人生,是開創和創新,是藝術和精神、思想、境界、情感,與時間,與眾生的持續共振和鳴。這個道理人都知道,可是,遵循著極少,實踐者寥寥。所以,藝術家和思想家,也便被賦予了天才的說法和稱號。對此,我特別喜歡王陽明的志向,不做官,不做富豪,做聖人。如果每個人,特別是歷代的知識分子,都如此,那麼,他所在的帝國將是興盛的,有道的,草寇小民也會跟著享福,何等的好啊!

去參觀麥積山石窟,那些端坐或者站在峭壁上的佛龕、佛像,其開鑿和建築年代從西魏一直延續到隋唐,這一個年代序列,也是佛教在中國深入紮根,產生廣泛影響的重要時期,儘管,宋元時期,佛道還進行過類似圖謀正統,藉助皇權進行推廣的辯法與鬥爭。但也由此開始,儒釋道真正地進入到了融合的階段。如今天,無論去佛教還是道教聖地,其中必有儒家一席之地,兩個宗教,也將寺廟道觀融合在了一起。

麥積山其實不高,走近了仰頭,才令人覺得巍峨、峭拔,有一種凜然之氣,橫在白雲蒼天之下。我忽然想到,人造神,神也造人,人和神,其實是互相成就的。並且,人在塵世的所有現實和精神訴求、夢想等,都在神和神的經典教義當中;而神對人世及其命運的基本判斷和終極關懷,也都潛藏在人心當中。不然的話,人為何造神,神又為什麼造人呢?總體而言,人和神,都在替對方辯解與維護,並且把最好的和最壞的,放置在各自的靈魂深處,進行一輪輪的鑒別、揚棄、保存和銷毀的。儘管,這一些,往往周而復始,無有休止。一代代的人,被同類消耗,也被自己消耗,最終,還是歸於寂靜。

沿著台階向上,每一步都驚心動魄。我在想,是誰第一個在此開鑿佛龕,並將慈悲的佛像安放於此?信仰的力量,總可以激發人的巨大的潛能。倘若沒有更大的精神支撐,在高崖上冒著生命危險懸身造像,這是何等高絕的行為?可惜的是,年代久了,有些佛像殘缺不全,有些彩繪已經嚴重剝落。甚至,法力無邊的佛,也無法保全自己的肢體,還有起初時候的面容與顏色。這樣說,我知道是不敬的,但似乎,佛陀也在藉此告知人們,唯有時間,因果相因,才是生生不息的。人在大地上,在日月星辰之下所有的痕迹,哪怕再隆重和深刻,終究也會殘損。這是天地自然,生命現實之萬世法則。正如老子《道德經》中所說的那樣:「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聖人後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再向上,我居然有一種強烈的暈眩感。站在鐵板做的一級台階上,天旋地轉,幾欲摔倒。手把欄杆向下看,頭腦更暈。那一瞬間,我想,如果從這裡掉下去,一定是這裡的哪位菩薩看中了我的靈魂。但又想不可能,我這樣一個人,看起來微小,卻也是有罪孽的;不居高位、無多少浮財,更無多少資源的配置權利,影響他人的力量。但也做過一些對不起人的事情,比如奶奶和大舅去世之時,我沒在身邊;父親去世時也沒有,他在一個凌晨死了,一隻眼睛沒閉,還盯著門口,等我和妻子回去為他送終。再一些,我也說過很多謊話,佔過別人的便宜,壞過他人的好事,還有許多不道之為。即使在佛陀與神靈面前,我還是不敢、不想一一袒露,如實交代。匆匆觀瞻和拜謁之後,我便從另一側下到了平地上。途中,一位老太太的行為引起了我的注意,每到一門佛窟,她都用手機貼緊鐵紗窗,拍攝佛像。而且面無表情,動作極其果斷,充滿暴力與掠奪意味。對此,我表示深深的厭惡。哦,或許,這也是有罪的一種表現。但我覺得,人若是對某些事物採取冷漠與暴力的態度,那麼,這個人起碼是缺乏教養和敬畏心的。

天水市區和外郊,看起來有些陳舊,黃土的顏色已經深植於這片土地和城鎮了。我一向覺得,人在大地上,每一塊地域的顏色決定了他們內心的厚度、豐贍與否,也決定了他們及其附屬物的基本色調。天水這個地方,其地勢,西北高,東南低,東部和南部因古老地層褶皺而隆起,形成山地地貌。北部因受地質沉陷和紅、黃土層沉積,形成黃土丘陵地貌。中部小部分地區為渭河地塹,渭河及其支流橫貫其中,形成了寬谷與峽谷相間的盆地與河谷階地。中東部為秦嶺、關山山區。西部是以盡皇山、雲霧山、景東梁為主體的西秦嶺山地,東部為以八卦山、火焰山、秦嶺大堡、關山為主體的小隴山、隴山山地。這種縱橫複雜、又底蘊深厚,人文和自然有著密切聯繫,呈現出多種形狀的地形地貌,使得位於陝甘川三省之地的天水,從來就是一個弓馬鐵蹄、農耕游牧,交通運輸與文明文化碰撞交流的前沿與第一站。

秦武公時期,天水名為邽縣,後改為上邽縣。邽字,為小姓。此地因原為邽戎族駐地而得名。至於天水這一個美輪美奐的名字,也和河西走廊的武威、張掖、酒泉、敦煌等地一樣,與漢武帝有關。至今有「天河注水」之傳說曰:初,天水地區「山水靈秀,林木密茂」。至秦末漢初,戰亂頻仍,致使安樂之地殘垣斷壁,民不聊生。某日夜間,狂風呼嘯並雷電交加,一道金光之後,紅光乍現,隨即,一條大縫徐徐裂開,天河之水傾瀉而下,注入其中,翌日成湖,水質純凈,甘冽醇厚,「春不涸,夏不溢,四季瀅然」。稱之為「天水井」,後漢武帝直接命名之為天水郡。

此類傳說,大致是牽強附會,雖然美好,但終究有「媚上」「諂皇」嫌疑。倒是這天水之名,端的是詩意四濺,有著詩歌的韻味與獨創色彩。難怪杜甫來到之後,雖在這裡不受待見,但也住了一些時日。斯時,正是公元759年,安史之亂爆發第四年。斯時的盛唐王朝,轉眼就沒落了。安祿山、史思明部隊在黃河以南,即今北京和河北山西一帶,兵過城毀,屍橫遍野。吐蕃、回鶻等趁機引兵犯疆。唐帝國不得不借兵平叛,雖說西域諸部落和民族都派出了精銳部隊,但更加可惡的是,多數游牧藩國向唐帝國提出:戰勝之後,城市歸唐,物產和人皆為他們所有,燒殺掠奪,唐政府不得干預。李隆基倉皇出逃四川,李亨在靈武繼位,與李泌、郭子儀、李光弼、封常清等中興大臣一起,指揮平叛。一個煌煌帝國,瞬間瓦解,儘管後來安祿山死於史思明之手,叛軍失敗,但唐帝國由此沒落。

杜甫這個不得志的人,一生都在路上,顛沛流離是他生活的主旋律,寫詩用以抒發愁緒與家國情懷,算是最好的娛樂。他來天水,寄居於街子東柯谷八槐村柳家河(今天水市麥積區甘泉鎮柳河村),後世稱之為東柯草堂。我去這裡,顯然也是為了拜謁。幾座茅廬隱在樹林當中,旁邊是一片巨大的蘋果園。正在修建的道路,直直通往杜甫的家門口。屋內極其簡陋,只掛了一張杜甫畫像。旁邊還有一座茅屋,說是杜甫的廚房。門前倒是比較寬敞,幾個台階之下,便是田地。如此環境,今人住下,當是安逸和清靜的。杜甫當年在這裡,據說生活極其拮据。他來,原意是規避戰亂,投靠侄兒杜佑,於鄉野埋蹤,結廬而自居。在這裡,杜甫寫下了《秦州雜詩》二十首。其一為「滿目悲生事,因人作遠遊。遲回度隴怯,浩蕩及關愁。水落魚龍夜,山空鳥鼠秋。西征問烽火,心折此淹留。」表達了個人流落至此的原因,最後還不忘關心國事,哀嘆自身的際遇。閑暇之時,也出門遊覽,回來或現場作詩。該組詩其二「秦州城北寺,勝跡隗囂宮。苔蘚山門古,丹青野殿空。月明垂葉露,雲逐度溪風。清渭無情極,愁時獨向東。」大致是寫南郭寺的。

南郭寺在今秦州區龍王溝東側之慧音山坳,建於南北朝時期。跨進大門,只覺得一股幽靜的禪意,憑空而來。院內古樸,有奇妙的龍爪槐,還有被雷擊或者地震導致的,猛然劈開的大槐樹,一頭伸向大雄寶殿,頭頂上一簇綠色依舊頑強而又青翠。另一頭垂在天王殿上空,同樣伸出一簇綠色。人皆驚異。導遊說是地震或者雷電的結果。但我覺得,一株大樹的如此命運及形狀,一定另有原因。寺內有一汪清泉,可就是沒水了,管理者將之用玻璃罩起來了。關於此寺,杜甫曾經多次造訪,據說,他在天水所作的一百多首詩歌,有不少是寫南郭寺的。其中「山頭南郭寺,水號北流泉。老樹空庭得,清渠一邑傳。秋花危石底,晚景卧鍾邊。俯仰悲身世,溪風為颯然。」大致是最好的了。

這不是否定杜甫。每一個詩人,不可能每一首都是經典之作,也不可能寫下就是永恆和不朽的。有些作品,或許在當世流傳甚廣,影響巨大,但被時間淘洗之後,肯定會有另一種際遇和命運。事實上,每一件藝術品,包括其創作者,都是有自己命運的,看起來一般無二,卻在細微處,甚至巨大處顯示出不同的景象與遭際。好在,杜甫已經不朽了,造成他令人尊崇至今的根本在於他的那些作品,而不是他那具如今已經銷毀如泥的肉身了。

南郭寺至今香火不衰,在天水,乃至當下中國,也是一個奇蹟。因為,很多的寺廟道觀被時間銷毀了,或者被人放棄了。而南郭寺,偏居西北,隴地以東南,戰爭與民族流變又如此劇烈和綿長,一座寺廟尚還能如此完整與悠久,是很多地方做不到的,當然要除了那些名聞遐邇,人神忌憚的名剎古觀。

我一直覺得,佛陀就是信仰,就是內心的安慰與精神的寄託。與所有的神靈一樣,佛陀總是讓人在無盡的苦難中發現亮光,在極度的絕望與庸常的麻木無聊當中,擁有一方夢想的幻境與凈土。也或許應當這樣說,佛陀本身是不具備超能力的,所有的宗教,及宗教的各位神靈,提供給廣大信眾的,只是一種無上的智慧。

盤桓多日,我驀然覺得,或許是天水的地理位置,導致了它的風俗與習慣,既有陝西的一面,又有甘肅的特點。我注意到,在甘肅乃至寧夏許多地方當中,天水的牛肉麵是最不正宗的。這個問題雖然小且有些無稽,但也可以看出,天水從根脈和風土上是與蘭州,乃至整個西北地區有巨大差異的。它源自青藏高原緩坡地帶的黃土與泥石地質,與接近南北氣候分界線的岩石與沙土的秦嶺,構成了天水剛柔相濟、陰陽協調的本質屬性。從氣候上說,天水既有蜀地的溫潤,又有隴原的峭冷,以及秦川的粗糙、直接與莽蒼。因此,在天水,我感受到的,是多種地域氣息及其民生風情,也有深厚人文積澱的光華燦爛與現實發展的急不可耐。

夜晚的秦州區,所能看到的,無非餐館、廣場舞、超市之類的,其他則很難見到。在大街上行走,我唯一能夠明確感到的是那種習以為常,甚至與這裡的所有人和物相輔相成的塵土氣息。各種建築不多,也不漂亮,個性更談不上,多數隸屬於政府和企業,個人的極少,就連小區,也顯得正統有餘,活波不足。天水的這種面貌,其實是整個西北地區的縮影,從陝西到新疆、西藏、寧夏、甘肅、青海,甚至內蒙和山西,大抵都是如此。也就是說,這座城市的現代化進程,尚還在北京上海廣州等地的八十年代末期。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天水的這種現代文明進城的緩慢,也正使得她最大限度地保持了農耕與游牧交界地區的特有魅力。儘管,在天水乃至其所屬的縣區當中,放牧這種古老的職業,以及充滿原始動感的生存方式,基本上消失殆盡了。

其實,我還想去拜謁李廣墓。這位英雄,因了司馬遷的神鬼之筆,使之比漢武帝更光彩照人,比當時的紅人衛青霍去病更具有人格魅力。他一生失意,卻從不怯戰,多次被派做配合的角色,失敗成為其作戰生涯當中最頻繁的「戰利品」,直到自刎而死,也只是一個悲劇人物。我去拜謁他,其實是想向他表示一份敬意,而且是一位後來軍人,對於遙遠前輩的崇敬之心。可惜,終究沒有成行。心裡也想著,天水這個地方,僅僅幾天的走馬觀花是不可以的。她如此深厚悠長,豐贍獨到,怎麼能一掠而過呢。躺在賓館的房間,仔細究問內心,我才明白,來天水,只需要膜拜伏羲和麥積山石窟、拜謁東柯草堂和李廣墓就足夠了,其他地方根本不需要去。

最重要的還是伏羲,這個風姓的、人面蛇身的人,確實是中華文明起點一個突兀而又亮麗,獨特而且具有普及型的奇蹟,他之所以成為中華民族的人根、人文始祖,完全在於其先天性的、具有爆破力和創始性的智慧和創造能力,以及有效的農耕漁獵技術,還有取火種、嘗百草等,都是其他先賢聖哲無可匹敵的。尤其是他靈感突發,以神來之思,創製八卦的作為,實在非任何智慧都要高上一層的天賦。在伏羲廟參觀的時候,我還仔細觀察了八卦的形狀,並心裡琢磨。如乾卦,上天下天,六個陽爻,疊加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個純陽卦象。後世《易經》分別以龍喻之,如初九爻卦辭為:「初九:潛龍,勿用。」九二爻為:「見龍再田,利見大人。」九三爻為:「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九四爻為:「或躍在淵,無咎。」九五爻為:「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上九爻為:「亢龍有悔。」

六爻構成,整體為一卦,每一爻又各有其用與暗示、預知和象徵,還有規誡、教化與端正。從最初到最高,再從最高到最初,周而復始。且每一個爻都可能有變,使得整個卦轉換為另一個卦象。《易經》就此的解釋是:「姤。女壯,勿用取女。象曰:天下有風,姤。後以施命誥四方。」意思是,夢見女子受傷。卜卦若得此卦,不利於娶女。象的解釋為:上卦為乾,乾為天;下卦為巽,巽為風,可見天下有風,是姤卦的卦象。君王觀此卦象,應當效法於風之吹拂萬物,施教化於天下,昭告四方。但在對具體事務的預測當中,天風垢卦又有不同解釋。也就是說,六十四卦,卦卦相連,而且,每時每刻都在變,永不停止。

而所謂的六十四卦,是對先天八卦的再發揮。對此,受中國道家「煉丹術」,傳說為呂洞賓所著的《太乙金華宗旨》一書深刻影響的,瑞士傑出心理學分析大師榮格在其《金花的秘密——中國人的生命之書》中說:「《易經》中包含著中國文化的精神與心靈,包融著幾千年來中國偉大智者們的共同傾注,歷久而彌新,至今仍然對理解它的人,展現著無窮的意義和無限的啟迪。……任何一個像我這樣,生而有幸能夠與維爾海姆,與《易經》的預見性力量,做直接做精神交流的人,都不能夠忽視這樣一個事實,在這裡我們已經接觸到了一個『阿基米德點』,而這一『阿基米德點』,足以動搖我們西方對於心理態度的基礎」。

在閱讀此《金花的秘密——中國人的生命之書》之前,對榮格以上說法,我是完全的始料未及,也覺得,《易經》乃至由它開始而衍生的諸多命理學和術數,多是無稽之談,同時也對道家各種神秘的修鍊之法表示莫大的懷疑。但現在看來,八卦及《易經》並非這麼簡單,就此,榮格也說,《易經》是迄今為止,世上唯一一個可以用一條理論來解釋不同事物的哲學。

可惜,我對此並不精通,一無所知之外,還有長期的偏見,這使我無比慚愧,無顏再去伏羲廟與卦台山,好在,先賢聖哲都是寬容的,我暗暗發誓,再有時機,一定再來天水,仔細瞻仰與拜謁,並且要在卦台山、南郭寺、麥積山石窟等處分別住上一晚,以體驗伏羲當年之情境,以及在神靈佛陀面前的修行生活。

翌日,一大早離開天水,回望之間,有點悵然若失。我再次深刻覺得,來天水,就是來朝天的,不是天水這個地方,而是這個地方的文化,特別是伏羲的智慧,悲情的英雄李廣家族,當然還有詩聖杜甫在這裡留下的寂寥痕迹。當然,還有現在的天水,這個充滿奇蹟的地方,與八百里秦川一起構成了中華民族早期的傳奇歷史,其塑造和養育的奇絕人物,各領風騷,各有創舉。這在東方大地上,是非常少見的,又是不朽的。而在信息化和全球化語境下面,作為通往西北第一個站點,它所呈現給我的,稍微有些呆板、固執的性質,還有習慣於自安、自足,以及在某些現實和物質要求方面欲速則不達的焦躁。我想,這些大致是目前的西北地區的一個共同現象。並不是一些什麼大不了的缺點。時代和社會,在其向前的過程當中,總是要有一些先來後到,有開創者,必然有效仿者,有奔跑的,也允許有人慢行,有腰纏萬貫的恣意,更要有夜以繼日的自我突破,以及撓破後腦的精打細算。如《易經》中的地山謙卦(上坤下艮)所說:「亨,君子有終。」並其六四爻辭:「無不利,撝謙。」只要保持謙卑,守正持中,必定是「謙謙君子,用涉大川,吉。」

其實,這些,也都是一種美好的祝念,萬物各有其道,循環往複,無有休止,天下人事物大致如此。回到成都後,彷彿還在天水,恍然之間,有諸多思想與感受,先後作詩多首,其中一首,直接命名為《天水》,茲抄錄如下。

高呀高的,麥積山上,斧鑿空谷

人神互造,用以安放靈魂

與罪孽。世上所有的活著,皆短如馬鬃

長也不過渭河。黃土台上,觀天測地

聖人鬍鬚伸張,智慧奔跑

從四周山岡,到內心,紋路蜿蜒

直線及其斷開以後:混沌開,聖人出

於此:日月掘進地獄,草木反芻枯骨

遠眺的事物,格外憨厚。人世溝壑如海

所謂生靈,不過一道一道的漣漪

一陣風在麥浪上不住咳嗽

天水:東去西往的何止王朝

絲綢的歷史:星空涵養的血泊及其家族

騎馬的人效忠夕陽

如今我來了,在聖人與佛陀之間

手拿空蕩,腳踩厚土,每晚不得不喝酒

於朝聖極點,以無知和癲狂,求得兩宿安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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