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自風流》記竹林七賢

我一直覺得聽古風歌可以漲知識，這篇就是代表。聽完這首歌（再看看註解），你對竹林七賢的了解能超過95%的普通人，以及50%非魏晉文學方向的中文系學生。

因為是竹林七賢群像，所以即使只解釋不賞析，最後寫出來也很長。如果嫌太長可以只看劉伶和阮咸，因為這兩個最好玩。「年輕男子為何家中裸奔？」「妙齡青年為何與豬共飲？」「震驚！他用這招從老婆手裡騙酒喝……」

竹林釃酒千年傳

蘭亭遺墨未曾淡

雲水青山真名士

風流何須他人斷

「釃酒」是指濾酒，畢竟竹林七賢整天狂歌縱酒，一個賽一個能喝。蘭亭集會的和竹林七賢不是同一撥人，但都算是魏晉風流。

第一段是總起，「雲水青山真名士，風流何須他人斷」，把竹林七賢那種脫離凡塵之外、無視世俗眼光的感覺抓得很好。

【阮咸】縱飲任情去妙解律與弦

阮咸有一天和親戚們一起喝酒，因為大家都很能喝，所以阮咸就扔了杯子而用大瓮來喝。這時有一群豬也來喝酒，阮咸就直接趴在瓮上和豬一起喝。（《世說新語·任誕12》）所以說他「縱飲任情」是很貼切的，因為他就是有這种放縱飲酒、一任性情的豪氣。

阮咸很懂音樂，《晉書》說他「妙解音律」。當時有個叫荀勗的人是負責宮廷音樂的，大家都誇他好，只有阮咸說他的音高了。荀勗起初不服，後來有人從田裡挖出了周代的調音尺，荀勗才發現自己調的樂器都比標準短了一顆米的長度。（《世說新語·術解1》）

【阮籍】醉後夢庄生詠懷不得眠

阮籍推崇老莊，《達庄論》和《詠懷詩》八十二首，都是他的代表作。

【劉伶】睥睨衣冠人，銜杯蓬廬間

「睥睨衣冠人」，斜眼輕視地看著衣冠楚楚的人。這個典故很好玩，劉伶喜歡喝酒，有時候喝得恣意了就在屋子裡脫光衣服，赤身裸體。有人進去看見了,就譏笑他。劉伶說：我把天地當做我的屋宇，把房室當做我的褲子，你怎麼鑽到我褲子里來了呢?（《世說新語·任誕6》）

「銜杯蓬廬間」，在茅廬間用嘴銜著酒杯。劉伶嗜酒如命，有一次他的妻子實在擔心他的身體，就把他的酒倒了，酒器砸了，然後哭著勸他戒酒。劉伶說：「好啊，可是我自己戒不掉，一定要給神明禱告發誓才行。你去準備酒肉祭神吧。」

妻子準備好了一切，劉伶就跪地禱告說：「老天生下劉伶，把酒視作性命，一喝就是十斗啊，再喝五斗還能除病。婦人說的話，千萬不要聽。」於是喝了祭神的酒，一會就醉了。（《世說新語·任誕3》）

【王戎】信筆浮世態生輝燦燦眼

「信筆浮世態」，寫王戎信筆作文就可以描摹世態。

王戎能夠直視太陽而不眼花，裴楷誇他說：「戎眼燦燦，如岩下電。」形容王戎的眼睛明亮，像是能照徹山崖下幽暗處的閃電。

【嵇康】揮弦平生志誰相和 吾有竹萬竿

「揮弦」，嵇康特別喜歡彈琴。「竹萬竿」，一是指可棲身竹林，隱居不仕；二是指有竹下友人，共飲酒談玄。

【向秀&山濤】得趣 自山月中逍遙 臨蒼淵 余天地凜然

這句沒有典故，就是描寫他們逍遙天地間的形象。

【嵇康】不見他索琴兀自彈 一曲廣陵散

不見他留與世間言 千古後人嘆

嵇康因為鍾會的陷害，被司馬昭下令處死。臨刑前，他向兄長要來琴，彈了一曲《廣陵散》。曲罷嘆息說：以前袁准想跟我學《廣陵散》，我捨不得教給他，現在《廣陵散》要失傳了。

【阮籍】抱酒不問時路遠

窮途獨駕狂歌還

月隱層雲幾時出

寄意琴酒惜青眼

阮籍非常受晉文帝的看重，卻因為步兵校尉官署的廚房中藏了幾百斛美酒，就去當了區區一個步兵校尉。（《世說新語·任誕5》）他真的抱著酒罈子就不顧前路了嗎？如果這是劉伶我信的，但如果是阮籍的話，他也許只是想找個借口脫離政治中心吧。

阮籍有時自己駕車，不按著路走，到了車沒法走的地方，就痛哭著返回。《滕王閣序》說他：「阮籍猖狂，豈效窮途之哭。」他哭的是自己的身世際遇，是政爭中先後被殺的名士，也是當時整個昏暗的世道。

「月隱層雲幾時出」，烏雲閉月即指時政，又指阮籍自己的人生。《晉書》說阮籍年少時本有濟世之志，但因為時局昏暗，名士很少有能善終的，最後阮籍也只能選擇不問世事。

於是他只能寄意琴、酒，而吝嗇自己的青眼，（阮籍對講究禮法的人就翻白眼，對欣賞的人就正眼看著，又稱「青眼」。）因為這濁世令他看不慣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山濤】故友輕塵漫如煙毫末此身猶按劍

舊夢無說人間事風攬松濤滿關山

山濤和嵇康、阮籍第一次見面就情投意合，結為摯友。後來山濤想推薦嵇康做官，嵇康就寫信和他絕交。再後來嵇康被司馬昭所殺，臨終前卻將自己唯一的兒子嵇紹託付給山濤。所以故友指的是嵇康吧，輕視俗塵，又像煙一樣飄忽不定。

「毫末此身」，山濤出身貧寒。「猶按劍」，晉武帝想要偃武修文，山濤堅決反對，並且和群臣談論孫武、吳起兵法，堅持保留武備。

【向秀】應是閑散客意往青雲端

得友如我意相談各相歡

生平多見解大義猶可觀

濁世盡繁瑣鮮有鶴與酣

「得友如我意，相談各相歡」，向秀和山濤、嵇康、呂安等人關係都非常好，後來嵇康、呂安被司馬昭所殺，向秀寫了《思舊賦》流芳千古。

「生平多見解，大義猶可觀」，向秀對老莊很有見解，曾注過《莊子》，被贊為「妙析奇致，大暢玄風」。

【劉伶】此生幸為山水來客 醺然忘塵凡

此身風流何論多寡 邀日月 席地幕青天

首句指劉伶一生遊歷山水，醉酒醺然，忘卻紅塵。

次句，「幕天席地」這個詞就是從劉伶這來的，劉伶《酒德頌》：「日月為扃牖……行無轍跡，居無室廬；幕天席地，縱意所如。」把天當作幕簾，把地當作卧席，把日月當作門窗，這就是劉伶的風流豪邁。

【王戎】嘆我筆走星野疏闊 坐與松月談

喚我招來千秋品鑒 化川穀 清風於袖間

王戎的這兩句，也許略微有一些沒能突顯出他的特點。王戎沉穩，七歲時看猛虎咆哮，面無懼色；七十歲和亂軍白刃戰，談笑自若。王戎重情，他說：「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王戎至孝，他為母守孝，哀毀骨立。王戎愛妻，「卿卿我我」就是典出他和他的妻子。王戎吝嗇，《世說新語》儉嗇篇共9則，王戎獨佔4則。他明哲保身，與世浮沉；他眼光獨到，識鑒過人……

冬來教春色入寒山 灼灼風華掩

冬去風骨猶勝當年 是青衫 天地一眼參

總論竹林七賢。冬來冬去，其實有點「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的意思。時局昏暗則掩蓋風華，飲酒縱情。風波過後，則風骨愈佳，參悟天地。「參天地」是道家的理想境界。

【阮咸】安貧自任達清曠當蕭散

笑我酒常耽嘲他俗未免

長吟夜月歌漫攏春風阮

大夢共希聲無為真境返

阮咸挺窮的，而且更尷尬的是他家跟其他阮氏富親戚的家只隔了一條馬路。每年七月七日按照習俗要大晒衣服，富親戚家的院子里曬滿了華貴的綾羅綢緞，阮咸卻只用竹竿掛一條粗布短褲意思意思。（《世說新語·任誕10》）所以說阮咸「安貧」是很貼切的。

袁宏《名士傳》說阮咸「任達不拘」，任性放達，不拘禮俗。「任性」是指任憑個性，不矯揉造作，回歸自然。

清曠蕭散在形容畫的時候，是指清凈空闊、離散冷清；形容人的時候，是指清明曠達、瀟洒閑散。《新唐書》說裴度蕭散，就是說他早晚飲酒作樂，不問人間事。

「笑我酒常耽」，笑我耽溺於喝酒。山濤向晉武帝推薦阮咸作吏部郎，晉武帝卻因為阮咸「耽酒虛浮」而不任用他。（《晉書》卷49）但阮咸其實也不在乎這些官職，所以你笑我嗜酒，我就笑你世俗。

「長吟夜月歌，漫攏春風阮」，攏是彈奏弦樂的一種指法。春風阮，唐·皎然有詩曰：「阮咸別曲四座愁，賴是春風不是秋。」民樂里的阮就是阮鹹的簡稱，因為阮咸實在善於彈奏這種樂器所以就用他的名字命名。此句形容阮咸在夜月下一邊唱歌，一邊彈奏著阮的情形。

「大夢共希聲」，老子曰：「大音希聲」，這裡是誇阮鹹的音樂造詣高。

「無為真境返」，返璞歸真，達到道家所提倡的無為自然的真境，依然誇阮鹹的音樂造詣高。阮咸是靠自然天生的直覺欣賞音樂的，不對的音他一聽就知道，但他說不清具體怎麼個錯法，所以荀勗起初不信他。

【七賢總結】

且歌薄周孔越名教 鐘鼓不足歡

且樂酩酊似玉山頹 逃名久 放浪河漢間

首句典出「非湯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這是對思想的總結。否定商湯、周武王（儒家理想的賢君），輕視周公、孔子（儒家思想體系的奠基者和聖人），超越名教（禮教、儒教），而一任自然（道家無為自然）。簡而言之，就是脫離儒家，進入道家。

「酩酊似玉山頹」，山濤說嵇康喝醉時的樣子像是玉山將崩。（《世說新語·容止5》）這裡是形容七賢且樂且飲，逃離名教，放浪人間。

【時代總結】

似醉名士風流何再 盛衰一朝換

似醒雖恨道阻千般 猶任情 何須後人嘆

竹林七賢本來是支持曹魏集團的（曹操、曹丕那一脈），但是司馬氏篡權建立了西晉（司馬懿那一脈），所以說是「盛衰一朝換」。西晉一向被評價為「最黑暗的時代」，所以是「道阻千般」。但即使如此，竹林七賢依然任情放達。

【說唱】

竹林酒尚溫蘭亭墨未乾

雲山真名士風流正此間

似醉盛衰易欲醒清濁難

七賢名猶在千古後人傳

總結。魏晉風流千古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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