綉輝煌王熙鳳——《紅樓夢》讀書心得之服飾一
彩綉輝煌王熙鳳
——《紅樓夢》讀書心得之服飾一
焦作一中 李曉
《紅樓夢》是一部浪漫的寫實小說，同時也是一部百科全書，它包羅萬象，不同行業的人們從這部名著中都會搜尋到與自己相關的痕迹。而它呈現給讀者「鐘鳴鼎食」之家，「詩書簪纓」之族的服飾百象，也吸引著我們去欣賞、去享受。曹雪芹的祖上先後擔任江寧（即今南京）織造官達65年之久，這個職務是清朝內務府駐江寧特派官員，由皇帝的親信擔任，負責供應大清皇朝使用的各種織品，同時還負有檢查地方官員和體察民情的責任。曹雪芹就與康熙辛卯年（1711年）誕生於江寧織造府，並在此度過了錦衣玉食的童年。在《紅樓夢》的創作中曹雪芹充分運用了他的服飾知識。書中頻繁出現的服飾及其用料、刺繡的描寫，其品種的繁多、色彩樣式的豐富，無不令人驚嘆，堪稱中國古代小說中的服飾大觀園。
需要注意的是，曹雪芹書中的描繪是源於真實生活的，又是經過藝術提煉的。這個藝術提煉，一是由於小說藝術高於生活，二是由於作者有意模糊，用「假語村言」使得文中的地理、年代、人物年齡、包括服飾美食等並不能在現實生活中一一對應，得到準確的考證。如果我們非要對應的話，只能說服飾方面呈現的是明代服裝的特徵，曹雪芹特意沒有表現出清代服裝的特徵，不然《紅樓夢》的電視劇表現形式可能就成了又一部清宮劇。
一般看過《紅樓夢》的人總覺得林黛玉和王熙鳳是一雅一俗的代名詞，黛玉是雅到了極點，鳳姐是俗到了極點。很多讀者覺得，王熙鳳一出場，作者對她的描寫就已經定了調子：
（王熙鳳）打扮與眾姑娘不同：彩綉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纓絡圈，裙邊系著豆綠宮絛，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雲緞窄褃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
——第三回賈雨村夤（yín）緣復舊職林黛玉拋父進京都
曹雪芹對鳳姐的描述可謂從頭到腳，細緻無遺。我們試著來抽取一下其中比較明顯的描寫色彩的詞：
金絲——金色
赤金（純金）——金色
豆綠——淺綠色
玫瑰——玫紅色（以上為飾品）
縷金——金色
大紅——正紅色，即傳統的中國紅
五彩——指黃、青、白、紅和黑色，泛指各種顏色。
石青——藍色（其原料來自藍銅礦，是一種鹽基性碳酸銅，常與孔雀石共生。與青金石相較，其硬度低且價廉，較易獲得，成為取代青金石末的主要藍色顏料。）
銀鼠——是料子，大致是鼠灰色，在這裡是銀鼠皮做的衣里子，應該是露不出來的。
翡翠——顏色有多種，在這裡指翠綠色
還有兩個顏色不明確的詞：百蝶穿花，撒花。我們可以推斷一下，所謂百蝶穿花，應是色彩繽紛之蝴蝶在色彩繽紛之花朵中穿行飛舞的圖案，應是五彩繽紛，富麗堂皇的。撒花是以錯落的花朵為裝飾的圖案樣式，花朵小而碎，遍地鋪陳，自由排列，相對於花型較大，排列整齊、對稱的團花而言的。
除去這兩種不太好說出色彩的形容，還有一種說得出色彩但比較雜的形容——五彩；還有一種露不出來的顏色——鼠灰色。我們再來審視一下鳳姐出場時比較純的服裝色彩：金色、正紅色、藍色、翠綠色。這些顏色不僅在色調上是相對的而且十分鮮亮，這樣同時集中在一個人的身上，再加上那些五顏六色的複雜的色彩，以今天的審美眼光來看，確實有點難以接受，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甚是雷人。所以傳統的紅學分析就在這裡給鳳姐一個定性——俗不可耐。理由之一是色彩上大紅大綠，十足村氣；理由之二是飾品上穿金掛玉，十足暴發戶。同學們在學習這一課，分析人物形象時，就理直氣壯地把「庸俗」這個標誌啪地蓋在了鳳姐身上。
鳳姐到底俗不俗呢？我們先來說服裝。
不知因為什麼原因，87版《紅樓夢》在拍攝時，沒有完全依據書中的描述安排演員服裝。新版《紅樓夢》不知為什麼沒有給出王熙鳳出場時的全身造型，只露出了頭部和肩部。那王熙鳳真正的衣著應該是什麼樣的呢？我們沒有辦法再現，但是大致推斷應該是這樣的。
確實是大紅大綠，鮮艷奪目。
但是我們讀書不能忘了一點，書中的故事不能脫離故事的時代背景，曹雪芹在紅樓故事中描述的服裝明顯帶有明代服飾的特徵。若把時間倒回故事發生時，王熙鳳的這身打扮，不僅不俗艷，還十分時尚。
我們就拿大家公認的大雅林黛玉來說。書中對林黛玉的衣著鮮有描述，前八十回中唯一一次正面描寫黛玉的衣著是在第四十九回——，就是下雪後大觀園眾多小姐商量賞雪作詩的文字。這是《紅樓夢》服飾描寫最集中最豐富的一回，這一回中，對每個人的著裝都有詳細的描述，而且眾多服飾絕不重複，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那文中的林妹妹穿著什麼呢？
黛玉換上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皮里的鶴氅，束一條青金閃綠雙環四合如意絛，頭上罩了雪帽。
——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
我們來看看黛玉服裝的色彩：有金色；有大紅；白狐皮是里子，也是露不出來的；青金閃綠，青色、綠色。和王熙鳳一樣的是有紅有綠還有金，你總不能說林黛玉也俗不可耐吧，你忍心嗎？
我們研究《紅樓夢》，會發現紅色綠色是作者十分鐘愛的顏色，大家也許會說「只怕又是你的杜撰」，我們來看看證據：
黛玉的前世是「絳珠草」，；大觀園成園之前，寶玉的屋子叫「絳芸軒」——所謂「絳」，是大紅色。大觀園建成之後，寶玉住的院落因為有芭蕉有海棠，在試擬匾額時先名做——「紅香綠玉」；後在賈妃也就是賈元春省親時改名為「怡紅快綠」，也就是後來的「怡紅院」。黛玉住的瀟湘館（原名「有鳳來儀」）窗前有綠竹千竿，在賈母帶著劉姥姥游大觀園游至這裡時說「這竹子已是綠的，再拿這綠紗糊上反不配。」叫鳳姐給她換上銀紅色的窗紗紗羅——軟煙羅；紅色系的配綠竹千竿果然別有風味。
其實曹雪芹會這樣寫也是有歷史淵源的。明朝，各項法規極為嚴苛，一般的貧民階層，只能穿青布素服，紅綠金黃等色只有皇親貴族才可以穿著。老百姓能穿淡青淡綠這些顏色，還得是棉布的，穿綢緞、穿違禁的顏色都算違法，嚴重的要受重處，甚至死刑。到了清朝，這些政策基本延續。服飾在當時那個時代，不僅僅是美麗的需要，更是身份的象徵。
所以在《紅樓夢》的故事環境里，紅色和綠色代表的是時尚，而金色則代表著富貴，王熙鳳的服裝色彩搭配不僅是出身巨富的王家小姐應有的排場，也代表著世族大家的賈府管家少奶奶的身份，特別是見外客、遠客的時候，更不能丟了娘家婆家的臉面，鳳姐不僅會穿，更懂得在什麼場合下「顯擺」，實在是紅樓中排名第一的時尚達人，貴族少婦!
再來看看鳳姐的飾品。
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
用金絲穿繞珍珠和鑲嵌八寶（瑪瑙、碧玉之類）製成的珠花的假髮髻。我找不到準確表現的圖片。關於「髻」，還有一種說法是冠。中國自古有名目繁多的髮式，假髮的使用也很普遍，歷史可以上溯到距今3100多年前的西周。假髮作為高檔頭飾而流行，一般人家還戴不起，得去借才行。「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在古代戴假髮是種時尚行為。唐代假髮髻，出土於阿斯塔那古墓，歷經千年而保存完好，被譽為「中國最早的假髮」。明代女子喜高髻髮式插步搖。清初僅揚州，據說就有蝴蝶、望月、花籃、折項、羅漢、懶梳頭、雙飛燕、倒枕、八面觀音等樣式的假髻。佩戴假髮可以使頭上裝飾更多的飾品，增加女子儀容的俊美，又能體現出女子的年齡與身份特點。既然如此，鳳姐使用假髮髻增加自己的魅力也就無可厚非了。
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
一種長釵，釵上分出五股，每股一隻鳳凰，口銜一串珍珠。這個裝飾品賈府的眾位小姐們也有。第七十三回（痴丫頭誤拾綉春囊懦小姐不問累金鳳）中，迎春的丫頭就說道「···那一個攢珠累絲金鳳···八月十五恐怕要戴呢。」而且明白提到「明兒都要戴」，這個「都」，指賈府姊妹探春、惜春；我們學課文《林黛玉進賈府》，就提到「釵環裙襖，三人皆是一樣的妝飾。」攢珠累絲金鳳，就是以金絲穿聚珍珠堆疊連綴成鳳形的髮飾。這個飾品比較貴重，家常不帶，只在重要的場合比如中秋除夕家宴、貴妃省親帶。林妹妹和寶姐姐都有的。
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纓絡圈
純金做的項圈。項圈的主體是盤龍的形狀，下墜裝飾物，一般是金鎖。瓔珞是連綴起來的珠玉，也叫排穗。就是不是單排的一串珠子，而是多串珠子橫向排成一排，富麗十足，搖曳生姿。至今還有一些民族飾品中保留了瓔珞的裝飾樣式。這種飾品賈府眾小姐也有，而且同上文的金鳳不一樣，這個是經常帶的。
裙邊系著豆綠宮絛，雙衡比目玫瑰佩
宮絛是一種系在腰間的懸掛飾物，一般配以漢服。中間用繩子，兩端系有玉佩，金飾，骨雕，中國結等重物，尾端有流蘇。「雙衡比目玫瑰佩」是魚形的上下各有兩個短橫杠的玫瑰色玉佩，因為宮絛的規矩是兩端穿系飾品，所以應是兩片魚形玉佩，而不是對魚形狀的一片玉。可是我沒有找到兩端有小橫杠的魚形佩，這些都是打眼穿起來的。穿橫杠的大多是鎖形製品。這裡看似是兩件的飾品其實是一件，淺黃綠色的絲繩兩端系著兩片玫瑰色的魚形玉佩，走起路來既有玉佩的垂墜又有絲繩的飄逸之感。這種飾品更普遍，第四十九回「（黛玉）束一條青金閃綠雙環四合如意絛」；
「﹝ 湘雲 ﹞腰裡緊緊束著一條蝴蝶結子長穗五色宮絛。」這個飾品甚至普遍到了沒有就奇怪的地步：第五十七回（慧紫鵑情辭試莽玉慈姨媽愛語慰痴顰）寶釵指邢岫煙裙上的一個碧玉佩問是誰給的，岫煙答是探春，寶釵說「他（探春）見人人皆有，獨你一個沒有，怕人笑話，故此送你一個。」在紅樓故事中，沒有佩玉會惹人「笑話」寒素，鳳姐怎能不佩。「古之君子必佩玉」，玉佩不僅女性佩戴，也是男性隨身佩戴的裝飾品，至今也還有很多中國人喜歡佩玉，也是受了古風的影響。
分析完之後，我們再來理性的審視一下鳳姐這一身服飾，你還覺得她「俗」嗎？其實曹雪芹也是這樣想的，大家還記得鳳姐出場時曹雪芹的描述嗎？「彩綉輝煌，恍若神妃仙子」。曹公給大雅林妹妹的封號是「瀟湘妃子」，稱呼鳳姐「神妃仙子」，如是俗不可耐之人，當得起這個稱呼嗎？林妹妹是文雅女生，鳳姐是時尚少婦；林妹妹是傳統淑女，鳳姐是潑辣管家；林妹妹是詩文翹楚，鳳姐是著裝達人。妹妹出場常伴眼淚，鳳姐出場常有笑聲；妹妹是賈母的心頭肉，鳳姐是賈母的解語花；妹妹寫詩填詞，鳳姐治府齊家。如果沒有了王熙鳳，紅樓的故事也會遜色許多，王熙鳳實在是《紅樓夢》中最有魅力的一位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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