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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認識的卞之琳與張充和

卞之琳,一代詩壇大家;張充和,一代才女,被稱為「民國最後的閨秀」。一對青年才俊的情感經歷,或將永遠綽約於時代影壁,令人嘆惋、唏噓……

卞之琳(1910.12.8~2000.12.2),生於江蘇海門湯家鎮,祖籍南京市溧水區,現當代詩人、文學評論家、翻譯家,曾用筆名季陵、薛林等。因與李廣田、何其芳合出《漢園集》,被稱「漢園三詩人」之一。抗戰期間在各地任教,曾是徐志摩和胡適的學生。20世紀30年代出現於詩壇,曾經受過"新月派"的影響,但他更醉心於法國象徵派,被公認為新文化運動中重要的詩歌流派新月派和現代派的代表詩人。在現代詩壇上做出了重要貢獻,為中國的文化教育事業做了很大貢獻。著有詩集《三秋草》(1933)、《魚目集》(1935)、《數行集》(收入《漢園集》1936)、《慰勞信集》(1940)、《十年詩草》(1942)、《雕蟲紀曆1930-1958》(1979)等。對莎士比亞很有研究,曾任北京大學西語系教授(1949-1952),中社科院文學所研究員(二級)享受終身制待遇;曾任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第一、二屆外國文學評議組成員;中國莎士比亞研究會副會長;歷任中國作家協會理事,顧問。

張充和(1914 ~2015. 6.18),女,出生於上海,祖籍合肥,為淮軍主將、兩廣總督署直隸總督張樹聲的曾孫女,蘇州教育家張武齡的四女("合肥四姐妹"中的小妹)。抗戰爆發後,隨同沈從文一家流寓西南。在昆明,沈從文幫她在教育部屬下教科書編選委員會謀得一份工作。1947年,在北大教崑曲,寄寓在三姐兆和家。是年9月,緣沈從文介紹與北大西語系外籍教授傅漢思相識,1948年11月,與漢思喜結秦晉,次年1月雙雙赴美定居。張充和在1949年隨夫君赴美後,50多年來,在哈佛、耶魯等20多所大學執教,傳授書法和崑曲,為弘揚中華傳統文化默默地耕耘了一生。被譽為民國閨秀、"最後的才女"。2015年6月18日在美國去世,享年102歲。

多情詩人護花、惜花

他——一位老詩人,喜愛月季,他的月季創造了奇蹟,一株「十日黃」已經伴隨他度過了十二個年頭。

1974年,他剛從幹校被「解放」回來,詩早已不寫了,研究工作也不能做,只好當起了「逍遙派」。他時常擠公共汽車去丰台黃土崗買月季花,一買好幾盆,雙手抱著乘公共汽車回來,也不知哪兒來的那麼大的癮頭,而他那時已年近花甲。

詩人的陽台擺滿了月季,奼紫嫣紅,枝茂花繁,馨香四溢,這是他的傑作,是他的詩……說來也怪,這些風姿綽約的「花仙子」居然不怕北京的嚴寒,在陽台上過了一個又一個寒冬。

後來他恢復了工作,開始忙起來,整理舊作,出訪開會,對那些與他度過艱難歲月的心愛月季照顧得差了,它們大部分自生自滅,只有一株黃色的仍散發著濃郁的醉人芳香,這就是那株「十日黃」,又叫「黃和平」。有一年訪美時他在異國的羅斯福故居前又意外地見到了它的風規神韻,更增加了他對家裡那株月季的喜愛,奇蹟又發生在老詩人的手裡,月季花一般只能活三四年,而他的這株現在已經度過了十二個春秋。

他的另一件奇蹟是與丁香花的不解之緣。1972年他被派在外國文學研究所掃地,那裡有不少丁香花,白色的,紫色的……。秋天他發現了散在地下的花籽,就起了惜香憐玉之心,捧起幾粒帶回家,在宿舍的陽台上培了一點土,種了下去。一般來說,丁香種子是很難存活的,丁香需要壓條才能生長。可奇蹟又發生了,第二年春意融融的時節,詩人種下的丁香種子發芽了,抽出了枝條。1978年花開了,紫色的小花綴滿枝頭,像祝賀主人的新生。丁香花開的時候恰是詩人的老友俞大縝的生日(4月13日),於是他每年都剪下幾球花朵,親自送與老友,也送上溫馨的祝福。

他雖是聲名斐然的詩人,但他把自己看成一個普通人,他每天除了看書寫作外,還要做許多家務事:燒飯,收拾廚房,刷鍋洗碗,洗衣服……年逾古稀的老人,把這些看作是一種鍛煉,因為他那時身體已經不好,很少下樓了。

1987年丁香花開的時節,他像一位老朋友似的同我漫談了兩個小時,我深受感動,從他同我動情講述的月季和丁香的軼事中,我深深感受到了老詩人那倔強的詩心和怦然跳動的愛心!

老詩人是誰?他就是卞之琳。

卞之琳是我國國寶級的詩人、作家和學者,他是詩壇泰斗。1999年中國詩歌學會將「中國詩人獎」中的「終身成就獎」授予他與臧克家二人。他已被文學專家公認是20世紀30年代引進現代派詩歌,並使之東方化的主要代表。著名詩人和報告文學家徐遲認為,論詩,徐志摩第一,戴望舒第二,卞之琳第三,艾青第四 。

他1910年生於江蘇海門,1933年畢業於北京大學英文系,出版詩集《三秋草》。1936年秋戴望舒在上海創辦《新詩》月刊,他被列為編委。1935年出版詩集《魚目集》,1936年與李廣田、何其芳合出詩集《漢園集》,成為著名的漢園三詩人之一。1938年他與沙汀、何其芳一起到延安和太行山山區訪問。在延安期間,見到毛澤東,在太行山區十八集團軍總部見到朱德。其間還在前方陳賡旅第七十二團隨軍生活了幾個月,並在延安魯迅藝術學院文學系臨時短期任教。以後任西南聯大、天津南開大學教授。1947年9月應英國文化委員會之邀,到牛津大學任「旅居研究員」。1949年以後任北京大學西語系教授,1964年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研究員。歷任中國作協理事,《詩刊》《世界文學》《文學評論》編委。

他的詩作繼承中國古典詩歌的傳統,借鑒西方現代詩的表現手法,獨闢蹊徑,在形式、語言和風格上都有鮮明的個人特色,親切、含蓄,又多變化,有的洗鍊而清新,有的俊逸而深邃,讓人耳目一新。短詩《斷章》是他的代表作: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卞之琳(右)在家中與鄒士方合影(1987年3月13日)

張充和(右) 與張元和 鄒士方攝(1986年11月)

右起:張充和、張元和、張允和、鄒士方合影於允和家中(1986年11月)

多情詩人追求沈從文的小姨子十多年

卞之琳暮年惜花,根源在於他從青年始就是一位多情詩人。1933年至1947年卞之琳曾熱烈追求沈從文的妻妹張充和(沈夫人兆和之妹)。

美籍華人崑曲家、書法家張充和女士1914年生於上海。張家祖籍為安徽合肥,張充和曾祖張樹聲為李鴻章淮軍第二號人物。張充和父親張冀牖是一位開明的教育家,他在蘇州辦學校,倡導新式教育,所辦樂益女中,曾聘請張聞天、柳亞子、葉聖陶、匡亞明等任教。而張充和自幼在合肥的祖母家接受傳統教育,9歲時由吳昌碩弟子、精於楚器研究的考古學家朱謨欽(拜石)先生指導,學習古文和書法,16歲回到蘇州。蘇州自明代以來就是中國文人文化的中心,在家庭的教導和周邊文化環境的熏陶下,張充和對中國傳統文化藝術浸染既深,造詣亦高。她長於崑曲,通音律,能度曲,每有佳作,輒以玉笛吹奏。她工詩詞,和她唱和者,常為一時之選。書法也是張充和的愛好,隸書、章草、今草、行書、楷書諸體皆備。偶涉丹青,亦能不同凡響。

張充和婚後寫給親友的信(複印件)

1933年,張充和來到北京,在北京大學做旁聽生,次年考入北京大學國文系。是時北京大學的教授中有新文化運動的領袖人物、國學大師、學貫中西的通儒,如胡適、錢穆、俞平伯等,張充和曾聽過他們講課,並和當時北京文化界的不少人士有所交往。1935年張充和病休,回蘇州養病,並參與經辦父親開創的中學和其他一些工作。抗日戰爭爆發後,張充和輾轉抵達昆明,和朱自清先生、沈從文先生等一起編教科書。是時,北大、清華、南開也西遷,在昆明組成西南聯合大學,昆明成為當時中國的高等教育中心。在昆明張充和與許多學術文化界的人士均有交往,如唐蘭、馬衡、聞一多、朱光潛先生等。1940年,張充和轉往重慶,任職教育部音樂教育委員會。當時,許多淪陷區的文化人士也先後來到重慶,使抗戰時期的重慶成為後方的一個文化中心。在當時重慶的文化界中,有不少詩人、書法家和畫家,文藝活動也相當活躍。在此期間,張充和也和不少文化人有詩詞翰墨交往,並成為著名書法家沈尹默先生的弟子。抗戰勝利後,張充和在北京大學擔任崑曲和書法教師,和當時在北京大學西語系任教的德裔美籍學者傅漢思相識、結婚,婚後赴美定居。1962年傅漢思先生被耶魯大學東亞系聘為教授,張充和也開始在耶魯大學美術學院講授中國書法,直至1985年退休。張充和長期在海外從事介紹中國文化的工作,曾擔任美國崑曲學會的總顧問。

張充和的大姐元和為著名崑曲家顧傳玠夫人。二姐允和的夫君為語言文字學泰斗、漢語拼音的發明人之一的周有光先生,允和曾任北京崑曲研習社社長,是著名崑曲家。三姐兆和是文學大師沈從文夫人。

上圖:張充和書贈鄒士方

下圖:張充和致鄒士方書信(1987年5月5日)

卞之琳回憶初次與張充和見面的感受:「那是1933年初秋……在一般的兒女交往中有一個異乎尋常的初次結識。」「由於我的矜持,由於對方的洒脫,看來一縱即逝的這一點,我以為值得珍惜而只能任其消失的一顆朝露罷了。不料事隔三年多,我們彼此有緣重逢,就發現這竟是彼此無心或有意共同栽培的一粒種子,突然萌發,甚至含苞了。我開始做了好夢,開始私下深切感受這方面的悲歡。隱隱中我又在希望中預感到無望,預感到這還是不會開花結果。」1933年初秋的一天,巴金、靳以、卞之琳在沈從文家裡小聚,張充和碰巧從蘇州來北平,要入北大中文繫上學,投靠剛剛搬來北平的姐姐、姐夫。卞之琳和張充和都來自江南,又都在北大上學且愛好文藝,因此兩人頗談得來,卞感覺「彼此有相通的『一點』。」他對張小姐有好感,但張對他表現得並不是那麼積極、熱情。他預感到他的追求不會有收穫。因為他明白「自己向來不善交際,在青年男女往來中更是矜持」。本來那年夏天他剛剛大學畢業,是準備留在北平,以翻譯為生,但他決定趁自己還沒有深陷情網,趕快逃離。這時曹禺因為要入清華大學研究生院讀研,他動員好友卞之琳代替自己去河北保定一所中學教書。卞就去了保定。但他只待了一個學期,就於1934年初返回北平。1935年張小姐因病輟學,回了老家蘇州,事隔三年他們彼此重逢,是在蘇州。1936年10月卞母病逝,卞之琳回家奔喪,事後由海門去蘇州看望張小姐,甚至在張家住了幾天,張還陪他遊覽了一些名勝古迹。這次情感的波瀾比三年前強烈得多,就有了1937年3月至5月創作出的《無題》組詩。

其中第五首最精美,語言精粹,調子纏綿,充滿無窮的意韻:

我在散步中感謝

襟眼是有用的,

因為是空的,

因為可以簪一朵小花。

我在簪花中恍然,

世界是空的,

因為是有用的,

因為它容了你的款步。

《無題》第二首表現了他的喜悅之情:

窗子在等待嵌你的憑椅。

穿衣鏡也悵望,何以安慰?

一室的沉默痴念著點金指,

門上一聲響,你來得正對!

楊柳枝招人,春水面笑人。

鴛飛,魚躍,青山青,白雲白。

衣襟上不短少半條皺紋,

這裡就差你右腳——這一拍!

1937年5月卞之琳將該年所寫18首詩,加上先兩年所寫《舊元夜遐思》《魚化石》編成《裝飾集》,題獻給張充和,因為這些詩中的大部分本來就是寫給她的。卞之琳本想把詩集交給戴望舒的新詩社出版,但沒有結果。6月至8月間,他與蘆焚由上海乘船,同去雁盪山,住在位於山腰的慈悲閣中。他與心上人張小姐通過通信聯繫。為了能夠儘快看到她的回信,哪怕是在下雨天,他們也要「帶著電筒……拿著雨傘跑三里路」,到山腳下的汽車站看郵件。8月7日,卞之琳還專門為張充和手抄了一冊。

上圖:朱光潛題贈張充和夫婦(複印件)第一頁

下圖:朱光潛題贈張充和夫婦(複印件)第二頁

1937年10月10日卞之琳應好友、四川大學文學院院長朱光潛之邀到成都,給合肥鄉下的張充和寫信,催促她到成都工作。1938年3月張充和到成都,她獨自玩了青城山,回來還填了三首詞,曾讓卞「看過初稿」。這年暑假,卞與朱光潛等幾位四川大學的教授去峨眉山遊覽,張充和攜四弟跟隨另一位川大教授也去峨眉山遊覽,兩路人在快到山頂時相遇,一起看了「佛光」。卞之琳這一段時間,由於在異性面前的怯懦,在跟張充和約會時,常常拉著當時在《工作》雜誌社共事的方敬,讓後者當電燈泡而且望風。

從峨眉山回來後,卞之琳的好友何其芳、沙汀要去延安,卞也同去。但他1940年夏天就匆匆趕回昆明,而不是像何其芳那樣留在延安。那是因為張充和在他之前就到了昆明。朱光潛曾一語點破卞當時「有私生活上的後顧之憂,不過出去轉一下接受考驗而已」。當考驗結束後,他「按原定計劃」,回到了「西南大後方」。也許是張充和曾給他一些許諾,卞之琳晚年在文章中說:「女友當時見我會再沉湎於感情生活,幾乎淡忘了邦國大事……給了我出去走走的啟發。」可惜卞之琳到昆明和女友相會,張小姐很快就隨單位遷到成都。

愛情的失敗促使卞之琳寫出《山山水水》的長篇小說,小說初稿完成了。1950年代他把全稿焚毀。看過全稿的只有張小姐。關於書名,作者自己說:「含有山水相隔又相接的矛盾統一意味」。但「山」與「水」又隱喻男和女,所以卞先生又說小說的主線是「一對青年男女的悲歡離合」。他是在追念自己的戀愛經歷,補償自己的人生欠缺。

1942年卞之琳的第四本詩集《十年詩草》出版,由張充和題寫書名。

但是張充和最終嫁給了美國學者傅漢思,1948年11月兩人結婚,不久雙雙去了美國。但這沒有開花的愛情,卻是卞之琳記憶中永遠的甜蜜和苦澀。

卞之琳、張充和最終沒能走到一起,說到底是性格的原因。張充和是藝術型的人,性格活潑、浪漫,還略帶頑皮和幽默。卞之琳是個非常內斂的人,他說他自己:「總傾向於剋制,彷彿故意要做『冷血動物』」,「小處敏感,大處茫然」。卞之琳談話時臉上很少有笑容,而張充和談話時常常眉飛色舞。所以張充和總覺得與卞之琳之間有種距離感。卞之琳追求張充和十幾年都沒追上,而比較開放的美國人傅漢思卻幾年就博取了充和的芳心,這是一種必然。

據充和二姐允和回憶,有一回充和kiss(吻)了一下卞之琳,他興奮得覺得四妹對自己是有意的,還跑去告訴允和;但允和的解釋是,喜歡學習西方交流方式的四妹只是出於禮貌或好玩才這麼做的。對此,卞之琳非常痛苦和無奈。

「文如其人,人如其文」在卞之琳和張充和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印證。

卞之琳的詩,意境都比較高深,暗示多於直白,甚至有些是非常隱晦的。他說自己是「身在幽谷」,「心在峰巔」,「又喜愛淘洗,喜愛提煉,期待結晶,期待升華」,「只能出產一些小玩意兒」。

而張充和的文筆活潑、幽默。她寫了東西到處發表,但她很少出集子。她笑稱自己是「隨地吐痰不收拾(天安門廣場例外)」,文章寫完隨手就扔。

我收藏有她新婚之後寫給親友的墨筆書信複印件一封(其二姐允和提供)和她寫給我的親筆書信一封,從中可以見出她鮮明的性格。

其一內容為:

耀兄、允姊

宇寰鎔並華嫻妹

接十八日賀電正是紅禮前數小時,謝謝你們的祝語。此次因領事館通知撤僑而我的護照急需結婚證書,所以只在一二日內決定。本擬明年春天舉行,想不到如此匆匆。今作一簡略報告給諸位。

儀式簡單、莊嚴、靜穆,採取宗教儀式之初意為因美國法律只承認此種方式,然而倒正合我簡單莊重的意思,除了幾個用印人外又有法定參加人美領事,另親友中有中和兆和龍虎、梅校長(清華)夫婦及朱光潛夫婦連結婚二人共十六人。當日在北京飯店集合午餐,三時正行禮,照相後,四時在北京飯店茶點分cake,不過五時家人即散去。我同漢斯次日晨來園中小住兩周,預備下月(十二月)三日在歐美同學會請在平親友晚餐(約三百人),與南方帖稍有不合之處。此種方式(結婚後再請客)為適之先生所供給。

再者接到陳家輝,吳國俊、李宗軾、陳元明等賀電均為「允」和,盼二姐見到他們時謝謝!

蘇州來電中有煥藻瑜齡是那位姑、同她的先生?盼你們為我致謝。敬祝

冬安

充和 十一月廿三日

此信寫於1948年,由北平寄往蘇州,收信人為周有光(耀兄)及充和的兄弟姐妹,允姊是二姐允和。充和在信中還不忘與二姐開了個玩笑,她這種幽默的心態從青年至老年一直保持著。信中詳述了她在北平(北京)與美國人傅漢思結婚的情況。信中提到的梅校長即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兆和即充和的三姐、沈從文夫人;龍虎即沈從文二個兒子;朱光潛是當時的北京大學教授、美學家、充和的老師;適之即胡適,時為北京大學校長。

由此信可領略充和女士書法的功力。

美學大師朱光潛書贈張充和唐詩(複印件)

名作家及茅盾之子韋韜簽名的茅盾誕生90周年紀念郵票首日封,卞之琳緊挨在張充和名下簽名(鄒士方收藏)

1986年充和女士回中國,參加紀念湯顯祖活動。由其二姐、語言文字大師周有光的夫人張允和介紹,我得以相識並採訪。曾寫了介紹張氏四姐妹的通訊稿,登在1986年12月9日《人民政協報》上。

以後我們通過幾封信,僅存一封:

士方學兄:

得二月十二日信,謝謝。過譽之處,實在有愧。此次回國所見所聞得未曾有,共四個月,遊興未盡。各地親友都是「賓至如歸」並無虛套客氣。

因久咳,回美後轉肺炎,一月多卧病。現已完全復元。所託之事因此稽遲乞諒。

奉上孟實師書法二紙,所賜書信二封遍覓不得,但不過是鋼筆字。最可貴者為評我《青城雜詠》,若失去,真是可惜。

八方所登,都是「少作」,但「老作」亦不佳。我的隨興之作並無價值,就像隨地吐痰,不自收拾(天安門不在此例)讓別人來掃。終究還是垃圾堆中之物。朋友們的好意,使我愧感。是真的,不是說滑稽話,請原諒!病後無緣無故的懶自己,慣自己,今後可要收斂一下了。即祝

安好

充和上

一九八七年五月五日

我因亦畢業於北京大學,與充和算校友,故她稱我「學兄」。在北京時她說她收藏有朱光潛先生題贈她的墨跡和寫給她的信札,我就請她複印寄我。她隨此信寄來朱先生題贈她的唐詩手跡和自作詩手跡複印件各一紙。所謂「八方」,即香港的《八方》文藝叢刊。我曾在此雜誌第四輯(1981年9月15日出版)上見到充和女士的散文《扇面》和《隔》,總題目為「少作兩篇」。故在去信時提及。

充和女士不僅是書法家,還是享譽台灣、香港和海外的名作家。這件書信無疑是篇極好的散文。充和女士的個性風格、語言魅力躍然紙上,讓我傾倒,真是妙不可言。

在之前我曾寫信給她,向她約詩詞稿件,她寄來《口占廿絕》詩稿,並有複信,可惜此信和詩作原稿在1991年冬天不見蹤影。

她的詩我選了十首刊登在1987年2月6日《人民政協報》「華夏」副刊上:

口占廿絕

(選十)

【美國】張充和

1968年11月19日,漢思與余結縭20周年。時余卧病兼旬,未能稍備樽俎。追思往事,歷歷如昨,因口占廿絕以贈之。

不勝樽酒不勝衣,零亂心情待汝歸;

病榻成詩無吉語,夢魂如滯忽如飛。

休論昨是與今非,艷艷朝陽冉冉歸,

喜得此心俱年少,揚眉斗句思仍飛。

靜對疑聞蟲蟻哭,相看直似稚童年,

不求他世神仙侶,珍重今生未了緣。

五龍亭接小紅橋,仿膳初嘗帝子糕,

歲歲朝陽春雪好,何人攜手踏瓊瑤。

並騎西郊興不窮,春田細綠水天風,

閑拋果餅分猿鳥,深坐花間酌一鍾。

霽晴軒側澗亭旁,永晝流泉細細長,

字典隨身仍語隔,如禪默坐到斜陽。

望子烽煙腸九折,生來我自慣蓬飄;

倉皇南苑雲天去,從此河山入夢遙。

破碎人心百戰場,柏林小住太神傷。

歸來雖是殊風俗,猶有書城似故鄉。

金門同上望鄉台,水市漁村一鑒開,

七億萬人成阻隔,相持一哭盡余哀,

小樓一月已看成,面面園林入眼清,

道是繭中仍作繭,繭中亦自有心聲。

但關於卞、張兩人的情緣,我不僅未向卞先生探詢過,也未與充和女士涉談過一句。

卞之琳到45歲才結婚。夫人上班不遠,中午總是提著一兜菜回來照顧一下。夫人去世後,女兒要上班,自己也有個家,有時還會去外地出差,根本照顧不了他。他基本是一個人過。曾先後請過幾個保姆,但清閑的工作沒能留住這些外地來京的女孩子。叫她們在那並不寬敞的單元房裡,總是對著這麼個沒有什麼話的老人,實在難受。

有一回卞之琳去詩人王辛笛家去做客,向老友傾訴自己在感情上的不幸,他取出一卷隨身帶著的墨寶,是作為書法家的張充和為他抄寫的《數行卷》,卷末署有「為之琳抄」四字。這一捲軸是用銀粉寫的,抄錄了卞的《斷章》《圓寶盆》等七首最優秀的詩作。1953年,卞之琳在蘇州參加農業合作社的試點工作。一個秋天的夜晚,他坐在張充和的閨房裡,張「留下的空書桌前」,意外地發現了沈尹默圈改過的張充和的幾首詞稿。

1980年卞之琳訪美時,與時任耶魯大學藝術系講師的張充和久別重逢,將詞稿盡歸物主,正好張手頭只有沈尹默的信而沒有詞稿,所以卞稱這是「合璧之事」,還專門為此寫了篇深情款款的散文,發表時配上了張手跡的影印件,使之與自己的文章「交相輝映」。張送卞幾盤已經錄在錄音機上的崑曲曲段。抗戰時期,張曾委託卞保管她自錄的幾段崑曲唱段的唱盤。卞後來在一篇文章中寫到:「半個世紀以前同一段灌片聽起來……嬌嫩一點……後來這一段錄音,顯出功力到家,有點蒼勁了。」

名作家及茅盾之子韋韜簽名的茅盾誕生90周年紀念郵票首日封,卞之琳緊挨在張充和名下簽名(鄒士方收藏)

1986年12月初,張充和由美國回到北京,參加紀念湯顯祖的活動,並且還客串崑曲《遊園驚夢》。卞之琳曾欣然前往劇場觀賞。舞台上的張充和風韻猶存,觀眾席上的卞之琳熱淚盈眶。關於這次演出,筆者攝得舞台劇照一幀,特發表於此。也就是卞之琳觀賞張充和的《遊園驚夢》的數月後我在北京乾麵衚衕東羅圈11號的四層樓房中訪見他時,他向我深情地述說著他與月季花、丁香的情緣,難道是偶然的嗎?也許正是他借花寄情,別有所託吧!

卞之琳為人矜持內斂,專心、痴心迷於工作。他做事可以專註到無視自己和周圍環境的痴迷狀態。一次他在食堂勞動,洗韭菜,別人一般把一把韭菜分幾撮沖洗一下就完事,他卻要一根一根地洗。食堂師傅看得不耐煩了,就沖他說:「老頭兒,幾百人等著吃呢,這樣洗可不行啊。」他在文字工作中也表現出這種力求完美的特點。

本文起首的那張照片,是我1987年訪見他時拍的,這張逆光像是不是多少反映了他的個性?

2000年12月2日卞之琳以90高齡在北京逝世。

隨著張充和2015年6月18日以102歲高齡在美國逝世,不僅她與卞之琳的傳奇畫上了一個句號,合肥張氏四姐妹的大家閨秀傳奇也成為絕響。PICS

選自《映像》2018年第1期,欲知更多內容可購買本期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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