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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對真實的「再創造」

請先回顧:電影對真實的「仿製」

電影的「真實」既不是靠口號喊出來的(《少年時代》的所謂十二年拍攝周期,《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的120幀攝影),也不是憑內容與題材標榜出來的(《我是布萊克》與《流浪的迪潘》等等所謂關照現實的「社會電影」),它是一個辯證的生成過程——這個過程絕不局限於我們對日常經驗的效仿與複製(電影的常態),它甚至源自對某種「錯誤與紕漏」的生產,如「陣痛」般突發、明確、著重,這種陣痛顯然是構造「抽象」(虛構與誇張)的必然結果,它在觀者的感知中「負負得正」,製造「逆」差,激發對真實的反思(甚至叫「返」思更為貼切),慢慢存儲於觀眾的感官,並最終觸及靈魂。

如何「生成」?

在拍攝同樣題材的情況下,卡爾·西奧多·德萊葉、羅伯特·布列松、雅克·里維特和呂克·貝松鏡頭裡的聖女貞德是如此千差萬別——德萊葉用特寫鏡頭放大了情緒的毛孔,是需要「觀相」而積聚獲得的真實;布列松的「模特」調度與聲像鏈條既精密又抽象,是通過「綜合」才能取得的真實;里維特的舞台與現實互通互文,是要藉助類似「閱讀」體驗而對比得出的真實;呂克·貝松的好萊塢程序化處理最靠近觀眾經驗,最直接有效,卻也最淺層。

布努埃爾《泯滅天使》

超現實

與經典好萊塢的理性至上對立,西班牙導演路易斯·布努埃爾在90年前用短片《一條安達魯狗》首次釋放了人類個體精神活動的雲波詭譎,公然挖掘人類行為中最複雜隱秘、最深不可測的亂道之根——當僅存在於夢魘中的赤裸與混亂赫然於你我眼前,這對諳於現實秩序與穩定的觀眾來說,不可謂不是一次恐怖、錯愕的打擊,但又絕對直觀、真實的自我對視。可如果說超現實主義的「裝腔作勢」充其量是另一種「仿製」(對夢境的完全照搬),布努埃爾拍攝於1962年的《泯滅天使》卻成功抵達了影像對「真實」再度創造的黃金彼岸——將《一條安達魯狗》的反理性引入傳統情節劇。

「中產階級晚宴」這樣的情節構想比月光下割眼球、鋼琴上的死驢、手心裡的螞蟻等等複雜意象的荒誕羅列來得正統且日常,觀眾可以毫不費力地介入。然而當宴會客人突然被集體下了魔咒,無論如何也走不出房間的時候,觀眾分明感受到了某種神秘的囹圄之力,這種力量超越於主題與結構之外,來自哪裡?上帝還是撒旦?抑或自己?它是如此似曾相識卻又不可名狀,恰如我們在睡夢裡遭遇尿急卻怎麼也上不成廁所,上課馬上遲到卻如何也到達不了學校一樣,這種焦慮又煎熬的情緒能量藉由影像逃逸出大腦神經元細胞,斷然滲入現實,變得可感可觸,超現實也就最終轉化成了「不可思議」的真實。

其實布努埃爾在《泯滅天使》之前的《犯罪生涯》中就做過類似的嘗試,只是觀眾對科魯茲「無法親手犯罪」的超自然體驗更多來源於環境與事件的巧合,而《泯滅天使》的潛在「牢籠」卻徹徹底底根植於人的精神與心理,恰如舊瓶里的一滴新酒,電影的現實寓意與社會議題也隨即水到渠成,生動異常。在導演的後期作品中,《資產階級的審慎魅力》里怎麼也吃不成的大餐,《朦朧的慾望》里怎麼也釋放不了的「情慾」等等,都是這種抽象力量的完美變奏。

陳凱歌《霸王別姬》

安東尼奧尼《蝕》

思考「時間」

電影和電視劇的區別之一,或許就在於:電影中,時間對生活的作用來自於「變」與「不變」的深刻對峙(因而時長比電視劇短得多),這種對峙甚至形成於一瞬間。如果用有限的影像去全盤「監控」時間、「集合」時間,就形成了我們在《少年時代》中所看到的錯覺與笨拙感。

其實電影史上關於「時間流逝」的出色表達比比皆是,往往還比較簡單。安東尼奧尼《蝕》中的男女主角最終都沒有赴約,導演僅在片子結尾安排了一組夜幕降臨的空鏡頭,就深度勾勒出時間的冷寂,情感的戛然而止,存在的虛無與生命的最終歸宿,這樣的時間感何其恐怖;陳凱歌《霸王別姬》的最後一場,師兄弟二人在經歷浩劫後重逢,段小樓在與程蝶衣對戲時突然重複兒時的話:我本是男兒郎,又不是女嬌娥,錯了,又錯了!這時程蝶衣停頓了一下,目光靜止,隨即眼泛淚花,拔劍自刎,這何嘗不是一眼萬年?立陶宛女導演阿蘭蒂·卡瓦特的《桑格莉之夏》中,兩個女孩在離別多年後再次相遇,對話中,桑格莉明顯心猿意馬,眼裡只有飛行,而奧斯特雖然嘴裡說著:「時間過得真快!」,注視桑格莉的眼神卻依然如故,可見時間對前者來說確實只是流逝,對後者卻註定免疫,永遠停駐。這些簡單細節的虛構並沒有竭力還原時間的物理原貌,對於感受其中的觀者而言,卻像被雷劈、被電擊,深深為時間的「威力」所傷。

安哲羅普洛斯《永恆與一日》

索科洛夫《俄羅斯方舟》

長鏡頭

長鏡頭能夠給觀眾提供一種聰明看現實(讓·雷諾阿、溝口健二、奧遜·威爾斯等),或者詩意審世界(安哲羅普洛斯、塔可夫斯基等)的有機方式,卻在亞利桑德羅·岡薩雷斯·伊納里圖(《荒野獵人》《鳥人》)、塞巴斯蒂安·席佩爾(《維多利亞》)等等攝影機「霸權者」們的手中淪為高能炫技的無機物。不過值得注意的是,當長鏡頭的時間不再故意照應現實刻度,影像卻意外獲得魔幻與現實交鋒的奇異力量。如同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當摺疊的空間讓「過去」與「當下」的光線彼此交匯,時間的「歷史意味」也因此變得無言,迂迴、深沉而厚重。就像安哲羅普洛斯《永恆與一日》里隔空而現的詩人,溝口健二《雨月物語》里鋪展而開的時空捲軸,沃伊齊希?哈斯《砂制時鏡下的療養院》里移步換景的超自然之旅,亞歷山大?索科洛夫《俄羅斯方舟》里如魔方轉換般的沙俄百年歷史,都通過扭曲時間的「一維形狀」而激發我們對歷史、對往昔的深思與追緬,這種效應,若換作其它藝術形式來表現,恐怕都會大打折扣。

阿巴斯《生生長流》

虛構

賈法·帕納西在《計程車》中炮製了一段精密的「偽監控」,追求驚世效果,又憚於暴露痕迹。對比一下阿巴斯和賈法就會發現,一個是大師,一個是匠人。在後者還在通過小伎倆為虛構製造煙幕彈的時候,阿巴斯早已經把「暴露虛假」上升到了影像本體論的高度。《櫻桃的滋味》結尾出現了電影攝製組的拍攝畫面,一場關於生命哲學的公路之旅終究還是要回歸到「無法準備」的物質生活當中;《特寫》讓真實事件在虛構中重新「表演」了自己;在「鄉村三部曲」中,第一部《何處是我朋友的家》里的虛構人物(小男孩)成為第二部《生生長流》中被尋找的「現實」,而第三部《橄欖樹下的情人》里反覆拍攝的戲中戲又是《生生長流》的成品,這一連串的虛構—暴露—再虛構—再暴露逐級遞增,以宏觀為視角,以完整作品為單位,彌合了影像與現實的先天裂痕,讓戲與人生在本質上合二為一(人生如戲、戲如人生)。從「構偽」到「證偽」,為什麼說電影始於格里菲斯,而止於阿巴斯,我想大體如此。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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