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封存在我的罈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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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過年了，誰唱起了「過年童謠」，把我封存在「罈子」里的過年記憶打開……
置辦年貨
六十年代中期，我讀小學。我們那時住在現在的成都高新區三岔鎮。那時還沒有修三岔水庫，哪有三岔湖。大家的日子過得緊吧。
但是，我們一樣有過年的美好時光。
先說買年貨。
首先是買雞。為了省錢，買雞要跑幾十里到仁壽一個小鎮。我有一次放假，跟我爸去個一趟。好有印象啊。
記得買雞的地方是一個鬧麻麻的集市，並且地上到處是雞屎。賣雞的大多數是用背篼，裡面鋪墊的是穀草。雞的腳和翅膀被拴了布筋筋，縮在背篼裡面，有的在流口水，有的張著嘴巴喘氣。我開始有點看稀奇，只顧盯住看雞的可憐樣子。也悄悄觀察爸爸，在雞市上咋個跟那些賣雞的討價還價。只見爸爸不斷的把雞提起來摸摸喉管，捏捏雞的背殼，我感覺有點怪怪的。開始爸爸好久都不下手買，把我餓得好惱火，也就不想看了。只想他早點買歸一，好去吃稍午。
好久好久，爸爸終於買到滿意的雞了，記得是一隻雞冠子又大又紅的叫雞公，把它放進了我們自己的背篼頭。回來的路上，雞娃子一直咯咯的叫喚，聲音真好聽。
然後是買肉。豬肉。就是每個月供應的那幾兩肉。為了把年過好，肉票得攢起來，我們就好久吃不成肉。為了發揮肉票的作用到極致，就只有勾兌「刀兒匠」，讓他照顧你，把肥一點的部位，比如「寶來肉」賣給你。「刀兒匠」的出納每天要來銀行換小票子，於是銀行出納就很方便的買「寶來肉」，我的父母是銀行外勤人員，就只能通過銀行出納去求「刀兒匠」出納，然後才能OK。這是不是有點彎彎繞啊？後來，我與班上一個同學關係特鐵，而這小子學習成績差，我就幫忙做作業，回報是買「寶來肉」，因為他爸是「刀兒匠」。嘿，我小小年紀可以給大人幫忙開後門買好肉，我好洋盤哦。
過年，我也有功勞。嘚瑟！
過年遊戲
繼續擺我們過年的美好時光。
有幾年，在過年前的一天晚上，我家都有一個主要的家庭自娛自樂開心節目。至於節目內容，估計讀者諸君你是無論如何都猜不到的。這個節目原來擺出來別人聽過，聽的人笑了。但是笑過之後呢？不知道？
節目開始：首先，我作為五姊妹的老大，先睡到床上。然後二妹、三妹、四妹、小弟娃輪番壓在我的身上，她們一直把我壓得出不贏氣。那時候我才十歲多點點，哪可能像現在的足球運動員進球後那樣遭得住壓哦。然後爸爸或者媽媽喊，整歸一沒有？娃娃一起喊：歸一啦！開始！我就使勁往上拱，把身上的弟弟妹妹拱下去，拱到一個不留算我贏；如果經過三分鐘我身上還有人壓著，算我輸。哇！壓在我身上的人不斷的被拱下去，又瘋狂的爬上來，五個娃娃兒的聲音吼成一團，要把屋頂掀翻的勁仗，好生了得。那個混戰場面、那份熱鬧，至今讓人難以忘懷，想想都暖心。
但是，你還是想不到吧，這場比賽最後，父母要從四個弟妹中指定產生一位優秀的選手，幸運者的獎勵是—-臘月三十中午過年飯桌上，單獨吃一個雞爪！另一個雞爪是固定給爸爸的。
快過年了，我家還有一個節目是「報菜譜」！就是在弟弟妹妹天天哼著「紅蘿蔔酩酩甜，看到看到要過年」的時候，全家人便迎來了一年最最期待的時刻：臘月二十幾的某一天晚上，爸爸招呼一大家子把他圍倒起,然後爸爸賣個關子，讓我們小孩子猜一猜。猜啥子呢，猜今年過年吃幾個菜？我們一邊流口水，一邊聽他給我們慢慢的報過年的菜譜。記得好幾年都是一樣的十個菜，整整齊齊剛剛十個。其實啊，真是苦了父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除了一隻雞，供應的那點點兒豬肉，你能夠折騰出什麼過年菜呢？雞，是當然的主打正菜。其中四個保留菜翻來覆去：萵筍（芹菜）炒雞雜，紅燒（煮蘿蔔湯）雞血旺，涼拌雞，菜中菜王是紅蘿蔔燒雞。至今想來，五味雜陳，都從罈子里出來了。
最後，我想補充的是，按照遊戲規則，我是老大贏了也不能當選優秀；爸爸的那根雞爪，我印象中都是悄悄給了某個眼巴巴的非優秀選手；更讓人淚流滿面的畫面是，這兩個雞爪不管在誰的手裡，最終都是被悄悄的用紙打包，藏在衣服兜兜里。在下午穿著新衣服滿街上曬寶的時候，分給其他兄弟姊妹打火吃了的。
輪流坐莊
八十年代初期的春節前夕，父母住進單位新居。我看了看父母的家，兩室一廳60多平米，改天換地了。但是我們都成家有了娃娃以後，房間還是載不下這麼多人。過年的時候，在幾個孫子的打打鬧鬧下，房子顯得很局促。我又偷偷地看著主廚，穿著圍腰忙裡忙外的父親，他老了，他真該歇一歇了。每到過年，我們都還是跑回家吃爸媽幾天，這樣的情況，恐怕不能繼續下去了。正好，一次在年飯上，父親提前下桌子了，他悄悄對我說：「大娃兒，我老了，做吃的做不動了，明年你看咋個整？」。
我們就順其自然的，跟父母說，那就想一想其他方式過年。父親為我們做了一輩子飯，早該歇歇了。我們明白了，過年方式，真該改一改了。怎麼改？大家商量來商量去，就形成了沿續至今的過年模式轉轉會。
轉轉會：就是每個兒女，一家負責一年春節團年飯。父母和其他兄妹不在自己家開伙，都在你家過年。
想當年，開始的固定模式就是從春節放假吃到上班，承辦戶家裡從臘月三十到初幾頭，哪也不能去，就在家候著父母兄弟姊妹來。印象最深的是你不管怎麼排菜，那道我家傳統的，父親親手烹飪幾十年的紅蘿蔔燒雞，是必不可少的。而且儘可能按照老爺子的風格來，有講究的。比如紅蘿蔔要挑紅亮的長得抻展的，然後必須刮皮後切成大指母大小的滾刀型；比如必須起鍋前才放蒜苗，放早了晚了都不行，才入味。頭一年，我直到看見父親第一筷子抻向這道菜，然後露出滿意神態，才放下心來。
轉轉會這個方式大家先覺得這樣多好的，累一年耍幾年，也免得像有些人家那樣，一家請一天輪流吃，到上班吃完回家再吃剩菜剩飯。
漸漸地，隨著生活水平提高，特別是春節黃金周以後，這個方法就不能與時俱進了。有的要旅遊去，有的要走親家母，過年的傳統味道慢慢淡化了。放假七天，都呆在一個地方一家人里打打牌，越來越沒有意思了。就這樣，把時間又壓縮到3天。實際上，三天也是鑼齊鼓不齊了。還有就是，過年怎麼過，也越來越不好安排啦。人們經常說的，現在都不曉得吃啥子了？去年，我家弟弟就安排全家人去成都附近一個酒店過年，有吃的有玩的，上了新的檔次。
現在，除了轉轉會的負責制還在，聚會形式早已改成不在家裡吃，而去吃館子了。因為有錢了，館子還越吃越高檔。只有母親時不時的，只要聽說春節年飯不好定，就來勁了：「定不倒才好哩，就在屋頭吃嘛，鬧熱，有過年的氣氛。」
誰也不會理你的，老娘額，你這一套過時啦。
拍全家福
每當我現在看到那些春節全家福照片，看到照片上面有父親有四妹，我就辛酸與不忍直視。想到二妹說的「這張爸爸的照片，好瘦哦，以後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我就淚奔了。
第一次春節照全家福，是來自於弟弟的提議。他參加工作早，又是見過場面的人，所以比較有超前意識。照片是在照相館拍的。那天父親出門前，偷偷地瞧鏡子，把中山服的風紀扣弄來弄去，我喊他：「爸，快走哦。照相館有鏡子的。」我光顧了笑話我爸，自己第一次穿上西服也不自在。一條小點點花的領帶，還是弟弟送的，佩帶時打結整了好久，還不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爸爸媽媽第一次照全家福，很幸福很滿足的神態，今天從照片上也一目了然。
幾年後有了照相機，當然是用膠捲的那種。就安排在家裡自己照。除了全家福，還有每一個小家庭的、還有父母兩人的、幾姊妹的、後來就還有幾個孫子輩的。並且，重要的事情說三遍：每一個類型都盡量把兩個老人請到鏡頭裡，天倫之樂，其樂融融。
現在，就是手機通吃時代了。全家福照樣拍，拍了發給大家，再發朋友圈，嘚瑟。有風俗這樣說，全家福就是不能全，有了缺席才美滿。但是，我嚴重反對：偶爾缺席可以，永遠缺席，我，心裡難受。永遠失去了我的父親，也沒有留住我的小妹。這，讓如今的全家福總有一絲遺憾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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