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張二果的進化史
文/滴落的月光 來源/半面楚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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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歲的張二果是一枚正宗的人渣，如假包換。身為廠子弟，他的名字在汽車廠可謂家喻戶曉。所有認識不認識的人提到他，都是滿臉的鄙夷。他也成了大人們教育自己孩子的反面教材。他的名字經常會從一些長輩的嘴裡蹦出來。「你怎麼和張二果小時候一樣淘？」「小孩子不聽話嘛，長大了會和張二果一樣沒出息！一樣渣！」……
曾幾何時，聽到這些話，張二果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甚至為自己是位「名人」而感到沾沾自喜。
從出生起，這張二果就成功地沒讓家人省過一天心。
二果爸爸是汽車廠的一名工人，媽媽是一名農村婦女。媽媽連生三個丫頭，死活不想再生了。他爸無奈，只得同意她去上了環。沒想到上環沒兩月，鬼使神差又懷上了。他爸想：乾脆再賭一把，生下來，萬一是個帶把的呢。
那時計劃生育正查得緊。二果他媽挺著大肚子四處躲藏，借住在親戚家，吃了不少苦才生下他。奶奶說，他出生的時候，乾的第一件事不是大哭大鬧宣告他的到來，而是睜開小賊眼，看了一下這個美好世界，然後扯著嘴角笑了笑。奶奶一把抓過他的兩腳倒提著，照著他的屁股蛋子一巴掌拍下去，他才痛得哇的一聲哭出來。
據說生下來不會哭的小孩命都很硬。張二果完全相信這句話，他還相信自己的命很「拽」。
父母中年得子，對張二果疼到了心尖尖上。家裡有好吃的都先緊著二果吃。三個姐姐也很喜歡這個小弟弟，從不和他搶吃搶穿，好吃好玩的都留給他。在家人萬般寵愛下長大的張二果漸漸地養成了任性乖戾的性格。
二果可謂從小淘到大，他的頑劣在當時汽車廠的孩子中無人能比。
二果五歲時，他爸曾經把他帶去自己上班的車間玩。一不留神，二果就一泡尿撒在車間團支書剛寫好的入黨申請書上。他爸這邊剛給人道好歉，他又跑到門外，用打火機點燃了外面堆放的油棉紗……嚇得老爸從此再不敢帶他去廠子玩了。
長大一點，這小子在廠子弟里似乎天生自帶號召力。比他大點的小點的孩子，都喜歡跟在他屁股後面轉。二果一天到晚帶著他們打打殺殺衝鋒陷陣，日子過得那叫一個爽。糗事、壞事也是沒少干。
二果曾經親自率領小夥伴們偷廠里的輪胎，當作游泳圈下河洗澡；偷廠里的電線跳大繩；偷剪鋼纜，圈成圈滾鐵環玩。甚至故意下毒毒死了看庫房的那條大狼狗……
因為汽車廠周圍是農村，二果和小夥伴們在工廠玩膩了之餘，就有了一片更廣闊的玩耍天地。他和小夥伴們常常偷農民地里的玉米紅薯燒著吃，看到附近菜地還沒有長熟的瓜果，都要割個小口一人往裡吐口痰再粘上。
且不說那次玩火柴燒了附近農民家的草垛和柴堆，差點房子都著火，光是那些火燒馬蜂窩，水淹老鼠洞，田溝里抓水蛇，鞭炮炸牛糞等等糗事都不勝枚舉，一籮筐都裝不下。
腦瓜子靈光的張二果也明白自己在家裡的地位。仗著受寵，養成了自私，狂妄，目空一切的性格。家裡有什麼好吃的，他都是跑在前頭挑最大的。吃西瓜的時候，不僅手裡抱著大塊的，還每一塊都咬上一口，姐姐們要嫌棄他的口水不吃，那他正好全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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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二果這副鳥樣，可想而知，讀書的時候，是沒有老師會喜歡的。他不愛學習，考試常常畫鴨蛋，有時還是「雙黃蛋」。頑皮的他整人倒是一套一套的。今天在同桌書包里放條毛毛蟲，明天在老師講桌下放條蛇。老師同學們屢次被他的惡作劇整得哭笑不得。
俗話說，三歲看大，七歲看老。廠里人提到他，就直搖頭。用幸災樂禍的語氣跟他媽媽感嘆，你家這個娃啊，長大了不是條龍就是條蛇。但從他們的語氣神態上，二果充分肯定了自己長大後是條妥妥的蛇。
他也非常應景，在成為一條蛇的道路上越滑越遠。讀初中的時候，他為了顯擺和充老大，在校門口的副食店裡先後賒了幾百塊錢買東西請大家吃。每次回家要麼偷姐姐的衣服抵賬，要麼偷偷背一袋米出來賣了還賬。卻怎麼也堵不上那個窟窿。
媽媽沒有工作，那時候的幾百塊，可是爸爸辛辛苦苦一年到頭加班掙的。也是他和姐姐們半年的學費生活費。小店老闆見多次催討他仍還不上，就找到家裡，這才露了諂。
那一次，媽媽傷心欲絕，大發雷霆，她特後悔歷經千辛萬苦，卻生下了這樣一個敗家子。她用帶刺的杉樹條在二果的身上抽出了一道道血印。二果不哭不鬧不跑，咬緊牙關任由她發泄著。最終，她打累了停下手，看著二果滿身又紅又腫的傷口，丟下杉樹條，抱著他悲慟大哭，嘴裡罵著：你這個兔崽仔呀，怎麼這麼不爭氣呀！
二果當時想，一人做事一人當。自己犯下的錯自己承擔，逃跑算什麼英雄好漢。但即便這樣，他仍然不知悔改。
讀完初二，二果做了一個「重大決定」：不去學校讀書了。爸媽使出渾身解數，又哄，又勸，又打，甚至請動了家族最權威的大伯來壓他，但他絲毫不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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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果小小年紀就踏入社會。遊手好閒的他結識了習性差不多的一些兄弟，天天混在一起玩。抽煙，喝酒，K歌，玩牌，撩妹，醉生夢死，紙醉金迷。他想，去TMD的夢想，去TMD的未來，我只要瀟洒快活過人生。
沒錢的時候，他就編各種理由向家裡要，幾個姐姐都挨個要遍了，反正一接到他電話，就知道是要錢的。不過姐姐們也確實疼他，只要他開口要，都會想辦法滿足他。
那時候大姐已出嫁，開了一家網店。見他沒事做就讓他去幫忙發貨，可心不在焉的他卻常常發錯地址；讓他客串售後客服，結果他沒有解決售後問題，倒利用旺旺撩上了妹。大姐被氣哭了，罵他是個廢物，什麼都做不了。
被大姐辭退後，二果乾脆在家整天玩電腦，沉浸在遊戲世界裡。父母看著二果整天遊手好閒，憂心重重，愁白了頭。
好在二果天生對車子感興趣，剛滿十八歲就考到了駕照。父母和姐姐們湊錢買了輛小貨車讓他跑運輸，每天跑，載人加拉貨，生意還是蠻不錯的。剛開始他跑得挺有勁，過了兩個月，就疲了，他嫌起早摸黑太累，車況也不行，再說開這麼差的車也沒面子，就不想再開了。
一次，二果把車開到市裡，找個地方一停，就跑去玩去了。老爸老媽在家急瘋了，車不見車，人不見人，手機也湊巧沒費了，他們還以為他出了什麼事，急瘋了。待他玩夠了回家的時候，爸爸狠狠甩了他一個耳光。後來任憑老爸老媽怎麼責罵，他都不想再開那個小貨車了。爸爸只好低價虧本處理了。
後來出去打工，進過廠，開過大貨車，給老闆當過司機……在外面混了幾年，工作換了N多種，好工作沒本事找，苦活累活又不願干，每一樣工作都幹不了幾天就辭職了。東奔西走，眼高手低，沒學到本事，也沒賺到錢。二果只好又灰溜溜地滾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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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沒多久，二果家就出了一件天大的事。二果媽媽在一個早上騎單車去買菜的時候，被後面超速行駛的一輛農用車撞倒在地，不治身亡。一家人悲慟不已。
母親下葬一個多月了，肇事車司機還遲遲沒有拿來賠償款。那可是一條人命啊！幾個姐姐坐不住了，一商量，決定姐妹們一起去司機家一趟，逼他拿錢。
那是位於汽車廠附近的一戶農家。二果和姐姐們一進司機家門，就被司機家的家境驚住了。家裡破破爛爛全是舊傢具。司機妻子病歪歪地躺在床上，他女兒大約十一二歲，睜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睛望著「來者不善」的大姐姐們……司機看著一行殺氣騰騰的受害者家屬，低聲下氣地哀求他們寬限幾天。
姐姐們脾氣好，不想大吵大鬧，都望向她們那個「操社會」的弟弟，指望往常在人前都趾高氣揚的二果這次能拿出點氣魄。可不知為什麼，二果卻收起了往日的匪氣，走到司機女兒跟前，往瑟瑟發抖，淚流滿面的小女孩手中塞了一包紙巾，回頭對姐姐們喊了一聲：走！
二果父親突然喪妻，又沒有拿到賠償款，悲傷又鬱悶，幾天之內頭髮全白了。二果只是安慰了父親幾句就又依然故我，繼續和一幫狐朋狗友鬼混。
慢慢的，很多人都知道了廠子弟里有這麼一夥混混，為首的那個帥哥叫張二果。在兄弟們的吹捧下，二果竟然以為自己真是老大，終有一天也會像小時候一樣帶著他們衝鋒陷陣，爭得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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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去世半年後，張二果迎來了他人生的又一次厄運。他有個關係很鐵的兄弟在一家飯館吃飯的時候和人發生口角，抓扯起來。那兄弟眼看自己寡不敵眾要吃虧，一個電話把二果和其他兄弟伙都召集過去。雙方發生了鬥毆。
「義氣」的張二果很賣力地幫兄弟打架。並將隨身攜帶的水果刀遞給那個兄弟，那兄弟一刀捅死了對方。事情鬧大了，那個兄弟被判了二十年，張二果則被判了八年。
這下張二果徹底成了廠里的「人渣」。連父親和姐姐們都在廠里抬不起頭來。獄中的八年，他們很少去探監。倒是有一個人經常去看他。就是那個肇事司機的女兒。
她叫朱小瓊，父親當年跑車掙的錢都用在了得癌症的媽媽身上，一直沒能拿出錢賠償二果家，二果家也沒有再去催。她感激於他們一家的恩情，得知二果入獄後，就偷偷去看他。給他帶去吃的，穿的，還有書。在二果感覺快要被全世界拋棄的時候，美麗的小瓊就像一陣春風給獄中的二果帶去了溫暖，也帶給了他對未來的信心。
在二果入獄的第七年，他被提前釋放了。一到家中，就聽聞了父親去世的噩耗。原來父親沒有等到他出獄就在鬱鬱寡歡中因病撒手人寰。
二果第一次感到深入骨髓的悲傷。他也從骨子裡感覺到了自己的渣，以及自己帶給親人的傷害。他悲痛欲絕，一度消沉。
為了麻醉自己，二果鑽進了賭場。剛開始幾場都贏，最高峰時贏過十多萬。他以為自己時來運轉，要大發了。可是接下來的日子就是惡夢開始，幾乎每場都輸，很快就把贏的錢全部輸了回去，還倒輸了好幾萬本金，把父親留給他的錢輸了個精光！
為了翻本，二果找場子里又借了幾萬的高利貸，也輸得一乾二淨。那時他已然是走火入魔了，天天想辦法籌錢翻本。所有的朋友都被借了一個遍，可轉瞬間這些錢又輸在了賭場。
等到姐姐們發現的時候，已經太遲了。債務纏身的二果每天精神恍惚，茶飯不思，眼窩深陷，蓬頭垢面像個鬼一樣。
當他出現在小瓊面前時，小瓊差點沒有認出他來。小瓊心疼地抱住他，任他在自己懷裡哭得像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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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果瞞著姐姐和小瓊踏上了逃債之路。在外面躲債的日子，他換了手機號碼，也不敢跟姐姐們通電話報平安。在忍受孤獨寂寞，思親之苦的同時，也終於幡然醒悟。
對於自己這些年的種種劣跡，他悔不當初，愧疚自責。終於也不再逃避，什麼苦活，累活，臟活他都干。他只想憑著自己的一雙手，早日還清賭債，早日回家跟親人團聚。
在最孤獨寂寞的時候，二果最思念的還是小瓊，那個對他一往情深的姑娘。小瓊曾對他說過，從他和姐姐們去她家要賠償的那天起，她就愛上了他這個別人眼裡的「人渣」 。他也喜歡小瓊，可他卻無顏面對她，怕自己的斑斑劣跡褻瀆了她純潔的愛。
終於，在離家半年後，他再也忍受不住對小瓊強烈的思念，鼓起勇氣撥通了她的電話。他聽到小瓊在電話那頭喜極而泣。小瓊說，回來吧，二果，我早已經幫你還清了賭債！回來和我結婚吧！
從「人渣」進化成了「人」的二果感動得哭了，接著又幸福地笑了……那個好姑娘讓她感受到了活著的意義。他終於明白，唯有愛，能讓人悲痛欲絕；也唯有愛，能讓人死而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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