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縫中的創作者

你可能聽過祖輩回憶他們手捧收音機偷聽鄧麗君的日子，或許也聽過父輩講述搖滾在三十年前的風靡與不幸，或者，發現自己喜愛的嘻哈歌手正陸續消失在熒幕中。眼看著歌單中的歌曲名一個個變灰，購買的內地版專輯有時比原版少這麼一兩首，大家都不禁要問個為什麼。本周，南音舊舍將延續上一期的話題，回顧一下過去音樂和審查制度之間的博弈，和大家聊聊國外的音樂分級方式。

上世紀七十年代末，隨著國門大開，改革春風席捲全中國。而掠過音樂領域的那一股，顯得那麼強勁和富有生命力，它的名字叫作搖滾，一種象徵自由、叛逆精神的音樂。

搖滾在神州大地的播種，某種意義上標誌著對開放思想的歡迎，但保守勢力和新興文化撕扯產生的巨大裂縫，又讓搖滾樂命運多舛。無數的年輕人投身於紅線遊離不定的創作世界中，試圖找到中式搖滾的安身之所。

中國搖滾協會副會長於謙正用寵物狗演奏

圖源：新浪微博 @于謙

說起搖滾，就不得不提到圈內泰斗級人物，沒錯他就是於——噢不，他就是崔健。崔健雖然不是大陸最早組建搖滾樂隊的歌手，卻是推動中國搖滾樂發展的領軍人物之一，對本土搖滾走向國際舞台也有巨大貢獻。

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他的《一無所有》、《一塊紅布》、《假行僧》等歌曲被人民大眾廣為傳唱。有人可能會記得2000年春晚上，馮鞏在他的小品中，彈著木吉他改編崔健那首經典的《新長征路上的搖滾》。

崔健演唱《一塊紅布》時的標誌形象

圖源：谷歌圖片

作為一位深受國民歡迎的搖滾歌手，崔健在九十年代受到了來自官方的壓力和阻撓，雖不似「封殺」般絕情，但也是一個不小的打擊：於北京的任何大型演出不得批准。

對於施壓理由，一說崔健的歌詞過於尖銳犀利，得罪了一些聽不得逆耳之言的人，如改編《南泥灣》歌詞一事；另一說崔健的個人影響力太大，且經常在演唱歌曲間隙說些具有煽動意味的話，這引起官方不滿。

關於「南泥灣歌詞事件」也有兩種說法，一說上頭反感崔健把紅歌唱得悲涼並刪去了歌曲結尾的歌頌部分；另一說崔健將末尾改成了一些涉及歷史真相的詞句。後者有據可循，各位也許能通過歌曲彈幕略知一二。

圖為《南泥灣》歌詞，本曲前奏會給你驚喜

國內播放器並沒有完整版，敏感歌詞已遭刪除

圖源：QQ音樂歌詞海報截圖

直到2005年秋，崔健才再次被允許在首都體育館舉辦自己的大型演唱會，而這距他上回在北京的大型演出，已有十五個年頭了。

隨著本世紀初文化管制的一步步放寬，崔健回到了大眾視野，近年又通過一些綜藝節目用實力贏得了聽眾的讚賞和尊敬。但與此同時，某些被官方懷疑「有政治隱喻」的作品任未被各大音樂播放器所收錄。

某歌曲的搜索結果

圖源：QQ音樂搜索界面截圖

何勇是同時期另一位極具影響力的搖滾歌手，與竇唯、張楚被並稱為「魔岩三傑」，三人同唐朝樂隊於1994年在香港紅館舉辦了轟動樂壇的「搖滾中國勢力」演唱會，也成為了首支在紅館演出的內地組合。

他倒在了自己叛逆囂張的個性面前。1996年，在於北京首都體育館舉行的一個頒獎晚會上演唱完《姑娘漂亮》之後，何勇喊了句在當時不該喊的話：「李素麗你漂亮嗎！」而李素麗是官方樹立的優秀勞動者榜樣，那年被婦聯授予了「全國三八紅旗手」稱號。

他的這一舉動被官方視為調侃模範形象，因此受到了嚴厲批評，此後何勇再也沒有在北京的大型舞台上出現過，幾乎銷聲匿跡的他僅混跡於小酒吧。一顆搖滾新星隕落。

年輕時的何勇

圖源：果醬音樂

之後的十多年，文化氛圍不再這麼壓抑，但搖滾的黃金時代也過去了。不幸者踩空了一步，落入了紅色深淵；幸運兒則被大眾重新拾起，只是不知道人們心裡的那隻天平，是偏向認同接受，還是側於一文不值的憐憫。

「請你的朋友一起來，小城來做客」

「不要什麼諾言，只要天天在一起」

「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

詩一般的詞，配上鄧麗君的林籟泉韻，誰能想到這些飽含真情的樂曲在四十年前被大陸當局定性為「黃色歌曲」呢。如今被網友當成笑料的《怎樣鑒別黃色歌曲》一書在當時可是被用來嚴肅批評鄧麗君的。

《怎樣鑒別黃色歌曲》封面

圖源：谷歌圖片

改革開放讓鄧氏情歌有了傳入內地的機會。當時的老百姓收聽這些歌曲主要通過兩種途徑：收聽敵台和翻錄磁帶。以前只看樣板戲的大家，對於這些「靡靡之音」的評價也驚人的一致：原來歌曲還能這麼唱啊！

用「官冷民熱」一詞形容內地對待鄧麗君的態度再合適不過了。大陸當局只將鄧麗君當作對岸台灣當局的宣傳工具，又給她的歌曲強加了反動的罪名。鄧麗君看望國軍將士的行為，以及她「三民主義統一中國」的言論，更讓大陸當局對她增添了幾分厭惡。

老百姓這時候已不再理會當局的態度，畢竟熱愛美好的事物是人性的本能，是無法剋制的。到八十年代後期，他們已能光明正大地欣賞這些歌曲。令人惋惜的是，中央電視台首次報道鄧麗君，竟是宣布她離世的消息，這位一輩子沒能去大陸演唱的亞洲歌姬。

電影《芳華》台詞

圖源：騰訊視頻截圖

「被禁止永遠是一種沒有授權儀式的榮譽」

鄧麗君說。

網路綜藝《中國有嘻哈》海報

圖源：愛奇藝

時間飛逝，來到了二零一八。

輪迴作怪，這次遭受不幸的是嘻哈音樂。

當年搖滾樂和鄧麗君都是因不可抗力的政治因素被排斥、被雪藏，相比之下，近期對嘻哈的打壓就顯得有些匪夷所思。我並不認為PGOne的劣行是罪魁禍首，他只是被別有用心的人當做大開殺戒的祭品罷了。

各大衛視的跨年晚會彷彿成了嘻哈歌手最後的晚餐，他們在大眾視野里的出現頻次也直轉急下。先是《中國有嘻哈》巡演被叫停，再有GAI退出《歌手》舞台，然後是VAVA上綜藝節目時面部被巨型特效文字遮擋。

VAVA的面部被特效文字擋住，僅能看到臟辮

圖源：新浪微博 @躍然娛樂

一月二十八日播出的《歡樂喜劇人》中嶽雲鵬的相聲因含涉及嘻哈的包袱遭部分刪減，同樣是選手的孫建宏就沒這麼幸運了，他的喜劇作品主題為嘻哈，整個表演都被砍了。主持人剛念完他的名字，畫面一閃就直接放出了票數，導致當晚很多觀眾都以為自己家的電視出了問題。由於此事件發生時正值微博熱搜榜整改，遂並未激起多大輿論。

《歡樂喜劇人》導演婁辰聲明

圖源：新浪微博 @導演婁辰

近兩個月，《中國有嘻哈》冠軍GAI以本名周延刷新了大眾對他的認識。在社交媒體上，他一改往日不可一世的小混混形象，邊呼喚和平與愛，邊為夢想打call，大家都開玩笑說昔日的社會GAI變成了社會主義GAI。

在接商演和廣告的同時，周延也登上了某大型央視節目的舞台，希望藉此跳板被更多人熟識。節目中有一個片段：幾個對嘻哈一無所知的偽評委用自己陳舊的審美對周延指指點點，與此同時周延也身不由己地做出附和，展示了一段「符合國情」卻尷尬無比的嘻哈示範。這次網友倒十分理解周延的艱難處境，無奈地把這種服從稱作「求生欲」。

GAI在某央視節目中順應評委意見高喊「祖國萬歲」

圖源：YouTube截圖

由此可見，審查者對作品的不尊重已經上升至對個人的不尊重，甚至是對整個行業的欺侮。還是那句話，面對有爭議的文化作品，一刀切當然是最快的方法，但同時也是最愚蠢的方法，它只能證明實施者的無能。

嘻哈從誕生的那天起，就以批判和揭示負能量鑄就了它的獨特性，註定是觸碰紅線的重災區。饒舌歌手說髒話，把犯罪和對社會的宣洩寫在歌里，我個人對它的定義是：一種特殊的藝術表達方式。儘管這些作品對文化環境和非適齡人群有一定破壞性，但不會否定它們在另一維度的藝術價值。同樣的，我們也可以用溫和理性的方式去對待。

家長指導標識

圖源：谷歌圖片

你一定在某些，特別是歐美音樂專輯的封面上看過這個標示，它的全稱叫做「家長指導標識」，國內一般簡稱為「臟標」。如果一張專輯中存在包含髒話、暴力和性等敏感內容，臟標就成了一個提醒信號，售貨員將有權拒絕向非適齡人群出售這些專輯。

同時，與「Explicit版本」相對應的，大多數歌手也會推出足夠安全的「Clean版本」供低齡粉絲群體選擇。潔版專輯會通過消音，修改歌詞，刪除部分單曲的方式對內容進行調整，減少對目標聽眾的傷害。

這種方式也被運用在各大音樂播放器平台，系統會根據用戶信息提供相應的版本，含有敏感內容的歌曲在歌名末尾會有一個寫著E的灰色小方塊標註，潔版則沒有。這種管理方式不僅保證了作品價值觀的正常傳達，也規避了很大一部分對低齡聽眾的負面影響。

國內的各大音樂平台因為缺少這種音樂分級意識，通常讓聽眾面臨兩種極端狀況：臟版歌曲在一開始是面向所有群體的，要是運氣不好被好事者舉報則會被立刻下架；或是用戶只能收聽潔版歌曲，臟版無處可尋。

最近的一些新歌只有潔版提供

圖源：QQ音樂Billboard排行榜截圖

國內的音樂播放器從2014年底推行音樂收費到現在，人們對音樂版權的意識大大提升了，音樂人也通過版稅收入得到了更多的尊重，這些都說明合理的政策對文化環境的改善有促進作用。希望在不久的將來，音樂分級制度能給聽眾和音樂人帶去新的裨益。

下期預告

下期我們聊聊說話

文字與多媒體來源詳見文中標註

鳴謝谷歌圖片、維基百科和果醬音樂提供主要技術支持

文/Bkk

感謝閱讀 歡迎留言

2018.2.23

沒出正月都在年裡

給大家拜個晚年

各位晚年幸福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