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什麼是一個女權主義者？
都是平平常常的事。
從小到大，聽過很多很多次，「發現你是女孩，大家都很失望」、「因為你是女孩，家人一直覺得遺憾」、「要是你是男孩子就好了，女孩子嘛總是……」。
中學的時候，有一次有一個男生，不知為什麼在罵我的朋友。我剛好在旁邊，大概是怒目而視，誰知他往我胸前抹了一把，說了一句，「你沒有胸，所以我凶她。」這莫名其妙得有點無厘頭的話，我一直記到現在。
近年來，我的學習、工作和興趣，在許多親戚和朋友眼中似乎通通都不存在；在大家眼中，我就是一個快三十歲還沒嫁出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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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小事。我成長得安全、順利，比起許許多多遭受著不公與暴力的人，我知道，我已經很幸運、很幸運。
中國的出生人口性別比長期偏高、男多女少，很多女孩連被生出來、然後聽人說「可惜你是女孩」的機會都沒有。
關於理想外貌的宣傳鋪天蓋地（人走在城市裡一天要看見多少美女圖呀！），我依然故我地不化妝、不用運動節食、沒有豐胸整容，因此沒有因為臉蛋和身體長得不夠標準而花費太多力氣、時間和金錢，承受許多風險。
求職的困難、婚姻的齟齬、育兒的辛苦，我通通還沒經歷過。
可是可能也不能這樣比較。這些有意無意的說話、時時處處的評判、若隱若現的預期，一直以來，也在方方面面投下陰影：自處時的懷疑與否定（我是不是不夠美、不夠好呀？）、與人交往時的不安與不適（他會不會不喜歡我呢？）、規劃人生時的無奈與無助（他們會明白、接受、支持我的選擇嗎？）。
坦白說我可能的確是太敏感、易糾結的人（可是其實誰不是呢～），但這些關於（女）人應該是怎樣子的想法和做法，力量也的確是大的：我用了很長時間、花了很多力氣，才意識到它作為文化觀念的存在，稍微理清了它的邏輯，逐漸摸索出了理解和處理它的方法；然後，很慢很慢、反反覆復地，才比較能坦然自在地，用自己覺得舒服的樣子生活，做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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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醒覺時刻，很自然地就覺得自己是女權主義者了——這當然關乎身為女性的困難，但是在社會制度之下，所有人都受到宰制，只是形式不一樣、程度不一。我想對於為數不少的男性來說，總被視為、被期望要高人一等、強人三分，也未必是對生命的良好滋養。女權主義與其是說關於女性的，不如說是關於以生理性別為基礎的、社會文化當中對於人們應該成為怎樣的人、過怎樣的生活的規範。
我不認同、不喜歡的不是那些規範之中的具體內容：喜歡男孩子沒問題，長得漂亮身材又棒很好，談戀愛結婚生小孩也不錯。但這要是被視作每個人都一定會走的道路、沒有道理不去遵循的常態，變成用來衡量成功和幸福的唯一準則，就很可怕了。
每個社會，都一定會有主流價值、有大多數成員在大多數時候都遵循的規則。這既是社會在磕磕碰碰中還能湊合著運作的基礎之一，也給我們帶來意義和方向感——「社會大於個體的總和」， 我的老情人（不對）、社會學家Durkheim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但這些規範，同時又帶有壓迫性、會限制人發展的可能性。而社會即使有某種平衡在，也必然是動態的：有個人的反思、有群體的抵抗、有社會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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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媽和我說，不想生女孩，不是不喜歡女孩子，是因為知道做女人太辛苦了。
我常常覺得長輩、大家說的道理，的確是對的、是很有可能讓人生過得更順利一些的——因為那就是社會認可的道路啊，當然就是主流的、容易走的。
大家都聰明，都看出來了；可我也不傻呀。只是覺得那不必然就是「好」的人生吧，作為有感情、能思考的人，「總有些真愛亦有真痛」。
談到許多性別問題的時候，不少朋友也很能理解甚至很有同感，但也會聽到他們說，「就是這樣的啦」、「沒辦法的」、「只能自己為自己打算」。
所以這變成一個「是改變自己，還是改變社會」的問題了嗎？我想我大概是那種就算改變不了社會也不願意改變自己的人……
我當然也不是「獨立」於社會的個體。我，和許許多多有各不相同的性情、志趣的人的存在，也證明了社會和人生都不是鐵板一塊啊。女權主義者也有很多人，也沒有那麼奇怪啦……
我倒不是覺得，世界會沿著一個方向「進步"、性別角色對於人的限制會越來越少；但一個人有一個人的責任，還是很想努力，做一點無謂的嘗試，幻想創造一個少一點壓迫的社會（一不小心就說得太大了，捂臉）：不要用一個框框把所有人的人生框死（有限的幾個也不好啦！）。
對我來說，在根本上，女權主義是關於過一種更加真實、更有可能性的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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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深刻的一件事。讀碩士的第一年，在一堂和女權主義沒有太大關係的課上，不記得說到什麼，上課的英國男老師問，"Who is feminist? Please raise your hands.（是女權主義者的同學請舉手。）" 沒有什麼人舉手。然後他說，"Everyone should be feminist. Feminism is about being fair. If you don"t hate human beings, you should be feminist. （每個人都應該是女權主義者。女權主義是關於公平的。如果你不痛恨人類，你就應該是女權主義者。）"
我這個人比較老派，總覺得過了春節，才是新的一年。
新的一年到了，祝大家做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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