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和馬場漫步》
1973年7月10日，盧幹事領著兩個宣傳隊的戰友來到白城照相館，為我們留下了軍馬場宣傳隊歷史上十分珍貴的一張合影照片。不知道四方山宣傳隊的裴指導員和姜隊長當時去忙什麼特殊業務，沒有和我們一起照相。照片上應該是36個戰友，現在卻少了兩張面孔，結局不算完美，令人遺憾。盧幹事坐在前排正中間，雙手半握空拳搭在大腿上，腳下一雙時髦的黑皮涼鞋配上雪白的襪子，反襯得光鮮耀眼，凸顯身份與眾不同。身後緊挨著兩位美女，左右守護著兩位猛男，可能借了戰友們風光的緣故，盧幹事今天似乎也英俊帥氣了許多。小圓臉龐，薄薄的單眼皮兒努力的睜著，一雙亮晶晶的小眼睛透出春風得意的微笑，連同小鼻子兒、小嘴巴兒、小白牙兒，也都受到感染，一並容光煥發喜形於色。是的，盧全新參軍一路綠燈，火箭提拔，從懵懂的農村小孩到軍級機關處級單位的幹事，可以說是一步登天。盧幹事能青雲直上，得益於頭腦靈活，肯學習愛鑽研能吃苦，對自己要求十分嚴格，在同年入伍的新兵中出類拔萃，再加上他嘴巴甜會說話，腿腳勤快，辦事靠譜，笑眯眯憨厚誠懇的樣子，首長都很喜歡。在政治部群工處當幹事，正好發揮他的特長。這些年經常帶領軍馬場宣傳隊，執行慰問演出任務，帶領我們場就有三次。雖說是個幹事，在首長面前上車開門，下車拎包，端茶倒水，忙前跑後，但在我們面前那就是皇上，金口玉牙說啥是啥，鶴立雞群，眾星捧月，時刻演繹著首長的派頭。雖然年齡不大，我們卻很尊重他，服從領導聽從指揮，讓他在我們面前過足了首長的癮。
照片中，34位戰友各顯英姿神采飛揚，充滿了青春活力。照片上方留下一行小字，留下了我們引以為豪的光榮稱謂：中國人民解放軍後字201部隊業餘文藝宣傳隊於白城。這個曾經令人日夜嚮往為之努力奮鬥的具有超強吸引力的響亮名號，已經冠於我們頭上，鐫刻在我們心田！這段風光無限的歷史，已經載入人生史冊，永遠激勵著我們闊步向前！捧起演齣劇照，望著一張張合影，戰友們的音容笑貌，緊張而有趣的演出生活，就象過電影似的在眼前閃現。我們看到了科爾沁草原牧包上升起的裊裊炊煙，松嫩平原綿長粗大的輸油管線；我們聽到了索倫河谷飛龍珍禽的吱吱鳴叫，大凌河畔婉轉悠揚的動情歌聲。葉柏壽瀰漫果香的小山村、綏芬河充滿歡笑的庄稼院兒、煤礦巷道、石油鑽台、軍營哨所、兵站倉庫……我們到處傳遞著部隊首長親切的問候，留下了革命軍人的崇高敬禮和深厚情意。呼和軍馬場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的戰友們享受了201部隊軍級單位文藝團體的殊榮，享受了紅帽徽紅領章的優厚待遇，一身草綠色華美英武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軍裝，沸騰著我們年輕的熱血，閃耀著我們生命的光芒，記述著我們最燦爛最精采最迷人的青春故事。
部隊首長給我們放了探親假，戰友們歸心似箭，象放飛的小燕兒，向家鄉飛去。我和盧幹事交接完帳目，準備第二天清晨乘火車回大安。中午，我洗了襯衣線褲晾在招待所院子里。晴綸線褲一觸水，顯得更加鮮艷，湛藍如天，十分耀眼。聽招待所人說，總後男籃和201球隊傍晚在321醫院有場球賽，一定精采，都準備去看。吃過晚飯，收起晒乾的衣服，整齊疊好放在床頭。來到321醫院，燈光球場上雙方隊員正在熱身。總後隊員個個都在兩米以上，粗壯健碩，氣勢如虹。相比之下201球員雖然身高相差一頭，但身手靈活，個個彪悍強健，求勝意念強烈。整體上看，總後球隊似乎略勝一疇，但201球隊戰鬥力也不弱，今晚球賽有得一拼，究竟鹿死誰手還很難說。正式比賽開始，兩隊球員各顯神通，配合默契，爭搶激烈，高潮迭起。
場外觀眾看得興奮過癮，情緒高漲，氣氛熱烈，無論誰進一個球都能激起一片掌聲和歡呼聲。上半場比分相近，雖然總後暫時領先，但並沒拉開多大距離。下半場爭奪更加激烈，曾一度出現201球隊反超現象。觀眾情緒更加高漲，情不自禁地當起啦啦隊員，為201球隊加油鼓氣。經過一個多小時精采激烈的拼搏，總後球隊依然穩坐第一把交椅。雖然201球隊輸了，但輸的光采，輸的痛快！在兩隊實力懸殊的情況下，比賽能打到這種程度可以說是雖敗猶勝，雖敗猶榮。
四方山的小陳也去看了球賽，他來我房間說他是半夜的車，不用送他了，差不多就提前去車站。說了一會兒話，依依不捨就此別過。房間里沒有其他客人，明天還要早起，洗漱之後便很快進入夢鄉。天剛放亮，起床把疊好的衣服準備裝入提包，突然發現，夾在中間的晴綸線褲不見了！上下翻找，父親送我的毛料西裝褲、絲綢半袖短褂、給小袁買的尼龍線褲和的確良襯衫，這些很值錢的衣服都在，甚至放在衣摞旁邊暫新的上海牌手錶沒拿，唯獨拿走了這件我非常喜愛的下了狠心才肯買的剛穿了幾次的晴綸線褲！是誰偷走了我心愛之物？是誰這麼有眼光這麼會偷？純真聖潔的部隊里會有賊嗎？是賊為什麼不捲走所有的物品？氣得我牙根直癢，心裡嘣嘣亂跳，腦瓜嗡嗡作響，精神快要崩潰了！
我聲嘶力竭地喊叫著，誰偷我東西了？！
招待所出賊了！值班員和所長聽到喊聲都跑來房間詢問情況。他們面對現狀也無可奈何，軍人招待所不是世外桃源，也不能超凡脫俗，以前也曾丟過東西。著急上火心疼都沒用，人家早就盯上了，就是想要你這件線褲。所長好心安慰我，吃虧是福破財免災，就算你交了點兒學費，以後多加小心再也不會遇到這樣的事了，趕緊收拾東西回家，再不走就就趕不上車了。他叫來司機，我拎著提包心情沮喪地鑽進車廂，轎車向火車站飛一般駛去。
戰友們陸續返回馬場。馬主任聽了我的彙報後說，根據國內形勢變化和上級文件要求，各軍馬場文藝宣傳隊要解散，你們也要分配工作，有什麼想法和要求提出來，組織會給予考慮。我們也有預感，林彪事件發生，部隊受到衝擊，林彪提出的「一匹軍馬一門炮」、大力發展軍馬事業的軍事方針肯定要進行調整。根據軍馬場的物質基礎和經濟條件，很難長期供養獨立存在的文藝隊伍。所以，宣傳隊的解體是大勢所趨，是社會發展的必然結果，早晚會有這麼一天。雖然早有思想準備，但必竟在一起生活了好幾年，戰友之間已經結下很深的感情，今後不在一起工作，也可能離開馬場，天各一方，很難相見，想起來酸酸的，有種傷心欲哭的感覺。我眼睛近視沒什麼技能，現學也很費勁，只有去學校當個教員比較合適。馬主任說他也是這麼考慮的，十月末軍馬局在白城軍馬場辦兩個月的列寧著作《帝國主義論》學習班，讓我去參加，結束後去學校任教員。
戰友們相繼奔赴新的工作崗位。張立新去烏蘭浩特辦事處當管理員，迎來送往，是軍馬場的門面，相當重要的職位。孫遠征去郵電所，待遇優厚，接送信件、分發報紙，上下午也就忙乎一陣兒，是年輕人羨慕垂涎的好單位。李建華到廣播室，是個人條件要求比較高的崗位。張稼農、杜玉蘭留在政治處，和顧淑娟一樣，培養當幹部，將來接班掌權。劉嘯泉分一連，沒報到直接調轉去黑龍江北安市。吳曉宇去白城軍馬場，姜紅旗去白城姑姑家，姜品清分七連放牧班後回大安老家，劉艷新分三連放牧班，高藝偉回白城，王銳軍回赤峰，謬德恩、戴駿回後勤連，聶鳳榮去四連，程紅、王會清、周厚文三人去五連，
葛成回二連。
我打理好行裝去白城軍馬場，參加《帝囯主義論》學習班。同行的學伴兒是二連的盧澤林，甘旗卡來的知青。每個軍馬場委派兩名人員參加學習，大多是學校教師或機關幹部。講課的是軍馬局政治部的兩個幹事，輪換著為我們講解帝國主義的本質和特點，講解壟斷資本主義發展歷史的最高階段和必然滅亡的客觀規律。躍進軍馬場的倪向陽也參加了學習班，每天除了研讀列寧著作外，還常翻閱一些唐宋詩詞文選。他對古詩詞和其格律很有研究，引經據典，填寫詩詞，十分熟練優秀，意境高遠，文采飛揚，耐人尋味。我也借光向他討教，學習了不少古詩詞的知識。忙裡偷閒，自不量力地填了一首清平樂，請他指教。「冬深春近，瑞雪花枝俊。一代風流濟小鎮，同把蒼穹識認。偉人抵柱中流，推波浪遏飛舟。消滅帝國主義，紅旗漫卷全球！」他看了之後，露出滿意的笑容，說我填的挺好，格律標準，用詞得當，意境不錯，有點兒味道。得到高人評價，心裡很高興，更增強了學習古典詩詞的情趣。
學習班已進行一半兒，這兩天心裡總是慌慌的，安靜不下來。臨行前馬主任說12月份要討論我入黨申請，根據我的實際情況通過申請是沒問題的。去學習班前，我同支部所有黨員都徵求了意見，特別是平時接觸不多心裡沒底兒的幾位同志，更需要溝通聽取批評。當上宣傳隊長後，由於年輕沒經驗，鬧不懂也沒聽說過什麼主管領導、分管領導、直接領導啥的，總覺得政治處的主任、幹事都是領導。哪個領導常來看望，過問排練演出，關心照顧我們的生活，有什麼事情就願找他彙報解決。因為我總找馬主任，偶而也找張幹事，忽略了池幹事，對我有了看法，認為我眼睛向上只認領導，沒瞧得起他。真是冤屈死了我，其實我根本沒鬧清宣傳隊和各幹事間的關係。後來張幹事提示我，多聯繫池幹事，多向他彙報工作。他是宣傳幹事，按職責分應該管理宣傳隊，但我感覺他跟高幹事有點兒相像，待人嚴肅不苟言笑，對宣傳隊沒有多少熱乎氣兒。池幹事是南方人，口音關係，很難聽懂他講的話。在俱樂部排練和在宿舍開會學習，沒見過他的蹤影，所以接觸不多，關係比較疏遠。高鳳林是保衛幹事，熱衷於抓階級鬥爭，表情冷酷，更是一本正兒，很難讓人接近。
為了解決組織問題，再難也得克服，我硬著頭皮，心懷忐忑，分別找他們徵求意見。他倆和趙秀榮的看法一樣，總體感覺我這個人還不錯，沒啥毛病，對申請入黨沒啥意見。但由於平時接觸不多，缺少了解，主要還得聽從宣傳隊黨員的意見，得到他們的認可，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
宣傳隊黨員就張稼農和杜玉蘭倆，都是我的崇拜者。一個是大哥，一個是小妹，工作上互相幫助，生活上互相關心，親如手足。平時經常交心談論工作徵求意見，互相的心理想法都很了解。現在，政治處討論我入黨，他們一定會如實公正地發表意見，支持擁護我加入組織。來白城馬場前和稼農談話時我對他說，支部中的黨員我都找過了，他們表示主要聽從你和小杜的意見。他說放心吧，討論一定會通過。我吃了定心丸，心裡不再象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直晃蕩。這些天不知為什麼，老走神兒，總感覺要出什麼事兒，懷裡象揣個兔子似的抓心撓肝的不得勁兒。想了想，這幾天應該是支部開會的日子，難道開會出了問題？申請入黨沒有通過？心裡越想越沒底，越啄磨越著急。周末請了兩天假，
匆忙趕回馬場打探情況。心急火燎地找到稼農大哥，不出所料，入黨申請果然沒有通過。稼農說，大家認為現在發展條件還不成熟，需要再鍛煉考驗一段時間。安慰我別難過別灰心，繼續努力，早晚會通過的。沸騰的熱血瞬間凝固，心裡拔涼，欲哭無淚！條件還不成熟？還要繼續鍛煉考驗？誰提了什麼意見？我徵求意見時都說的很好，為什要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我心中憤懣不解，一宿也沒睡著。
學習班結束，向馬主任做了彙報。談到入黨問題時闡明了自己對組識的看法。馬主任說，本來是可以順利通過的，沒想到會出現這樣問題，我也只好收回意見。年輕人多遭受些挫折沒壞處，到學校解決吧。
李長龍是學校指導員，這個人很好，作風正派，待人耿直熱情，我們關係不錯，我同他好好談談，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解決的。
1968年高中畢業到蔬菜社，沒多久就被黨組織發展為重點培養對象。就在準備填表報送公社黨委時，被王東勝招收到呼和軍馬場宣傳隊。大隊書記握著我的手連連說道，太可惜了！大隊剛通過入黨申請，準備填表你卻走了，太遺憾了！到馬場張協理員說，家鄉寄來的材料不算數了，要重新寫入黨申請書，重新接受組織的審核考察。從1969年9月到1973年11月，經過黨組織四年零兩個月的培養教育，仍沒有成熟，不知成熟的標準是怎樣界定的。看來我這個人皮糙肉厚骨硬心堅，很難蒸熟煮爛，很難達到機關支部的合格標準。後來通過一些渠道，了解清楚了討論會的全過程。我十分難過，流下傷心的淚水。心中正揣著一團旺火，滿懷對組織的敬仰，只差一步就實現了多年的渴望，然而這一步卻成了高山，成了難以逾越的深壑。這一次對我打擊太大了，實在令人難以承受。
空穴來風的挫折深深傷害了心靈，寢食難安，精神恍惚，整天象丟了魂似的不知所措，很長時間才走出陰霾，緩過勁兒來。
馬主任暖心的安慰和真誠的開導，為我又一次點燃光明，雖然覺得十分委屈但沒有心灰意冷，順著馬主任指點的方向，我又一次滿懷希望，熱血沸騰地奔向學校。
作者：曹樹中（017.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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