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記你，乾乾淨淨
一
下出租，走到似曾相識的入站口，看到姑娘一路小跑，彷彿看到四個月前的自己，只是如今多少行李都只剩自己。好像失去以後，到哪兒都格外幸運。
其實我是有些脾氣的，走車廂過道時，大家都是小心翼翼，亦步亦趨，可我後面的女生咋咋呼呼不管不顧往前沖，擠得箱子撞到我的腿。「不要擠好么？」我幾乎沒有考慮，輕而厲地脫口而出。「我沒擠，擠也沒用呀，要慢慢走嘛」。這弱弱的解釋我聽來可笑卻不願爭辯，心裡轉念想，如果這姑娘是個更蠻橫點的姑娘或是個更潑辣的阿姨，她會不會不辯解，會不會雖錯猶橫呢？那面對飛來蠻橫，我又會怎樣呢？哈哈，我想年後我需要去學門功夫。
想起從前，這樣的事，都是你來出頭的。有次我們坐地鐵，世紀大道站，在門口的我們本想換到車廂里，無奈下車人流龐大，後面的大姐又急吼吼地說「下車下車，還往裡幹嘛」。於是我們改變策略先下再上。你用壯實的身體和手臂環成圈護著，不讓我被擠到。可下車還沒來得及轉身，腰上突然一陣劇痛。我疼得還沒緩過來，就聽你沖著人群大喊「有病吧你，趕去死啊？」在我身後的你一定看到那位大姐的故意，也看到了她的使勁。又轉而著急地問我「撞到哪裡了？哪裡痛？」「腰」「這種作風的女的遲早要被打的，要是這樣撞男的，馬上就被回揍了」。雖然絕對憎惡男人打女人，但聽你那麼說心裡是暖的。
分開後更多的時候我變得超溫柔又超周全，大概是因為「無恃有恐」了吧。就像今天出門時，我特意提早了一個半小時，且選了出租沒擠地鐵。我知道，如果拖著行李趕上趕下，狼狽不堪，會懷念你在，我害怕懷念。一定要把自己照顧得很好，才能肯定自己選擇的正確。
還擔心七個多小時車程不舒服坐不下來，但又很幸運，座位靠窗。「不好意思，50號是我的座位」「不好意思，能跟你換下嗎，我們一家三口坐這兒，我是53號」我看了看旁邊的座位，雖不靠窗，但兩人一排，鄰座是個清秀的小姑娘，便微笑同意。換了座的大哥很是感激，主動幫我安置行李箱。行李架滿滿當當，他又蹲下搜索座位下方的空地，最終我什麼功夫沒費，行李都妥妥地安放好了。每每這樣的時刻，我心中都在唱：只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人間。
坐定，發現對面是一對年齡相仿的情侶。女生靠窗啃著鴨脖。「怎麼才12點？」「是啊，你才上車半小時哦」「天吶，我怎麼覺得過了好久，才半個小時，好想現在就到七點」男生笑笑「晚上你去我家吃飯嗎？去我家吃飯就給你爸打個電話說下。」「嗯，要不要靠著睡會兒」。以前，不論去哪兒，好位子也都是我的；以前，你媽也常打電話喊我去吃飯；以前，你也是我的依靠。所以那段簡單的對話，我聽得眼淚直流，可我告訴自己：你也知道說是以前。
每個人心裡都曾藏過某個人，趕不走碰不得；每個人都心懷虛無，卻很少願意麵對真實的空洞。周國平說為了逃避獨面自我，我們要麼熱鬧要麼消遣。我向來不怕面對和審視自我，卻仍不敢直面你和過去。
某天，壓力太大，想痛快宣洩一場，可怎麼也哭不出來，我總這樣所有的事都壓在心裡。從這一場淚開始，我想我可以開始直面你了，直面選擇分手的事實。我咬著牙恨過你，我揪著你的錯不肯放過，一切不過都因內心的恐懼，怕念舊，怕會不堅定自己的決定。我清楚，雖然結局是一地雞毛，但用心愛過的人是談不上恨的，至少於我是這樣的。
我旁邊的小阿姨（我實在不知如何稱謂40出頭的女子，就像不知讓孩子如何稱謂我合適一樣）紅棉襖搭皮褲，再加一腿肉色絲襪和一款黑色高跟短靴，土色土香的摩登女郎。她不斷換腿站著，甚至腳脫離出靴子。我了解久站的累，正好久坐的我也累了，於是請她來坐坐。
我站在座位旁邊伸展邊打量她，酒紅色中長發簡單綁成一咎，膚質不錯，竟看不出明顯的皺紋。她握著手機，帶著鄉音不停發微信。偶然外放出一條語音，只聽手機那頭的男士普通話鄉音更重。我笑笑，這兩位一定在熱戀。只有愛情之初，人們才會樂此不疲地用不熟練的語言交流。愛情這東西真神奇，擁抱它的人，不論任何年齡都洋溢青春活力。然而最近我覺得，我輕柔得有點失去活力。
過了杭州人就漸漸上多了，我這節車廂有人在嗑瓜子刷綜藝，也有人拿著厚重的資料在學習，旁邊的一家子和小年輕一路閑聊，對面小姑娘仍在感嘆時間太慢。一節車廂，可不像個大劇台嗎，幾人成一幕。很多個日子，我都像此時此刻一樣，孤獨地撐起一幕情感大戲。
看著車廂里活生生的人群，突然發現，原來我心裡是那麼害怕看見別人的愛情和快樂，那麼怕觸景傷情，所以才兩點一線或悶在房間，畫地為牢，裝聾作啞，自我催眠。就連跟小姐姐們去看個電影都是帽檐壓低全副武裝，生怕碰到你，甚至碰到你帶別的女孩子。我想，不該再這樣自我壓抑，既然選擇了就要面對，沒什麼大不了。
（2018.1.12寫于歸家列車）
二
情人節一大早，給自己挑戒指時，收到婷姐截圖給我的你的朋友圈。心裡呵呵，我還在傻什麼。我甚至內心深處還有一絲絲的期待，這個特別的日子，你會聯繫我，畢竟，在一起似乎都沒好好過過情人節。以前，為你節約，過節連花都幫你省了；有時想自己買一束，還怕傷到你要強的自尊。所以找到下任，你一定要聽懂，女生藏著羨慕說的「花有什麼好的，過兩天就凋了」。
除夕晚上，奶奶一直念叨，再不嫁人就沒有好人家了。小姑姑問我，你想找個什麼樣的人？突然發現，我竟從未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雖然，問過自己無數遍，我們可不可能複合？可不可能結婚？答案都是絕不可能，但心卻被過去塞得滿滿當當，毫無縫隙。那夜，我許的新年願望是：我要開始忘記。
年初二那天和老友一起登山，小七開過田野，暖風徐徐。靜靜沖著遠山大喊：王貞慧，你這個大傻瓜。說得對，王貞慧就是個大傻瓜。信誓旦旦說放棄，事實上卻一直帶著你的影子生活。他們說沒有忘不掉的前任，只有不夠好的下任，找到下任就好了。可我不會藉由任何人去忘記，這場戰役我要正面突圍。我不會為了忘記你而尋覓，那不公平，你也不值得我再這麼做。當下我要把你踢出局先，卸下包袱，把心裡的位子空出來。你出去了，別人才有機會進來。
我媽總說就怪你耽誤了我這麼多年。我告訴她，不能這麼說，都是經歷，早經歷早好，不必要這麼說。我爸也跟我統一戰線。我是真心這麼說的，沒有你這麼些年懸顆糖吊著我，我怎會又安心又不安地向上生長呢。
在虹橋出站時，出站口聚滿了熱切期盼的目光。從前歸和離都有你護送，對提行李這樣的力氣活我向來也是甩手掌柜。可這一次我清楚，人群里的期盼再沒有一份是獨屬我的。
待了4 5年的城市，卻有種初來乍到的感覺。畢業來上海是你選的，你說上海是金融中心最適合你的專業。那我的專業呢？大概那時我一心一意研修的只有愛情。傻姑娘都說過「你在哪兒，哪兒就是我的家」。
在我想過的生活和你想過的生活，你想去的遠方和我想去的遠方之間，我常常把自己隱藏起來，歡喜著寂寞，寂寞得沉默。其實，我說過很多次，想去個能看到海的城市生活。
讀研這兩年，更覺得自己像被囚禁的老鷹，想飛又不敢飛。詩人的抑鬱不得志，我在很多個對自己不滿的夜裡體會深刻。我才知道，無論獨自修鍊得多優秀，你的遠方終究是我的短板。
魔都，本姑娘回來了！本來豪氣的一句話，眼角竟又擠出了一點淚。一個人走向地鐵站排長長的隊，身體乏累，心裡輕鬆。我想這一滴淚，澆熄了你在我心中死灰復燃的最後希望。未來，留在上海，是我的選擇。五年，我也在這座城市盤根錯節，我喜歡這座城市的秩序、活力，大家只爭朝夕的拼勁。我會在這座城市找尋更完好的自己，也會在差不多的時候抽離，去一個有海的城市實現我的小確幸。
有一次去接你下班，看你在路邊的大樹下翻江倒海地吐，當時眼淚就下來了。這一路你摸爬滾打，我看見了的和沒看見的苦一定都吃了不少。我清楚，你心中對成功的渴求，也清楚，想在魔都成功多少不易。我很高興，離開你時，你事業已穩步上升。
我和你都有各自的業障因果和生而為人的苦，所以，有些行為我不能接納不能體諒，但一定會原諒。我不會報復、不會敗壞、不會搗亂，也不會再顧及和保護。我不會祝福你，因為從此以後，你的一切都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再也不相信愛情的實例，我見過很多。純情的人，因為受過傷，有的變得勢利，有的變得濫情，有的變得麻木。我這個人，未必完全清楚自己要什麼，但一直清楚自己不要什麼。我不要因為你變成我不喜歡的自己；我不要因為你對愛情失去付出力；我不要因為你而用渾濁的眼看世界。我喜歡嘗試新鮮事物，分手這件既好奇又不敢碰的事，謝謝給我機會經歷。
而所有不好的經歷，影響力其實都可大可小，掌控權在自己手裡。大可和經歷保持獨立，認識它、欣賞它、與它並肩同行。我們，過盡千帆，最終都會奔向本心，我心屬陽光和善良，你屬於什麼最好也要認認清。
用了近乎一年的時間自醫自愈，終於差不多整理乾淨。忘記你，就像忘記我丟失的那兩台蘋果手機，心痛痛就算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忘記你了，以後你再也不是我的軟肋。你知道的，我這個人，決定前要思慮很久，決定下了就不會回頭。這一場悲歡離合的歷史劇，將成為我完善自我的鋪路石。如果某天偶遇，四目相對，你將看到我眼裡的雲淡風輕，這份坦蕩只因我就是我！
離開你，忘記你，我才能找回自己那愛笑的眼睛。
冰雪化了，春天，來了！
（2018.2.22 寫於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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