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水行—那山,那雲,那情思
那山,那雲,那情思
崖上居,真的坐落在山崖之上。那是一片向陽開闊的平地。背面靠山,有綿長的觀景台正對猶如隕石坑般的山谷。
天晴之時,憑欄而望,只覺天地清正,人是如此分明地存在於乾坤之中,渺小但不卑微。
而山風浩蕩之時,即使是凡夫俗子亦能自感神采飛揚。想起「風清揚」這三字,金庸給華山劍宗高人取的名字當真令人讚歎。
薄暮時分,我們在觀景台上享受第一頓晚餐。此地的新鮮香菇特別美味,雖沒有風乾香菇的那種濃烈的香味,然而肉質肥厚,連菇柄都格外鮮嫩,閉上眼睛,簡直以為入口的是塊肥而不膩的豬肉塊。連一向吃什麼都不解其味的老公都說,要麼我們弄點回去?
農家上飯是用大瓷盆裝的,那米飯不是糯米,卻有糯米的神韻,尤其嚼在嘴巴里散發出來的那種幽香令人不禁想起粢飯糰。後來我才得知,人家做飯是用木桶蒸的。果然,穀物還是要靠草木之具承接才能施展滿身的功夫。
我們一家三口敞開肚子吃,還剩半盆米飯,望著那晶瑩雪白,還泛著裊裊熱氣的剩飯而無能為力,真覺得「暴殄天物」四個字分量壓人。第二天,我們還特意囑咐上飯的阿姨減量。結果剩飯的瓷碗是小了,但更滿了。唉,農家人再怎樣精細也還是豪放。那是烙印在骨子裡的氣韻。
客棧里養著兩隻狗,一隻嬌小的捲毛狗和一隻皮毛鋥亮的黑毛大狗。這兩隻狗兒整天到處溜達,渴了隨處喝點水,困了就躺在觀景台上,迎風而眠。在這兒,狗與人更多的是平等的夥伴關係。忙時各自勞碌,閑時作伴玩耍。
想起幾日前入住的另一家民宿,店家是上海人。屋裡收拾地一塵不染,掛滿了夫婦倆從歐洲收集來的各種名畫珍品,在這樣的客廳里,真是讓人局促不安,縮手縮腳,害怕一個不小心就毀壞孤品。
他倆還養了三隻貓,兩條狗。貓倒還好,整日窩在家裡也不厭煩。可狗是需要廣闊天地的動物,所以主人每天得帶它們遛彎,出門前還得穿上狗鞋,那是帶橡膠底的小靴子。還得裹上衝鋒衣。穿上了衣服的狗兒不斷地抖動身體,在沙發上東蹭西蹭,因為其實它不想穿衣服。這一點主人也明白。
其中一條狗倒是很溫順,所以主人允許它在屋裡自由行動,而另一條狗因為過於「活潑」,大部分時間就被關在大廳的衛生間,等主人有空時,才能在監視下稍作活動。這兒的狗兒一天就吃一頓飯,而且還是狗糧。有剩菜剩飯,老闆都是拿到外面給村裡的其他的狗享用。我真是為這些如籠中鳥般的狗兒感到憋屈,人說人不如狗是種悲哀,殊不知,狗不如狗才是真正的大悲哀。
晚上我們住在汽車房裡。那是建在廢棄卡車底盤上的一間小木屋。坐落在山崖的另一側,有一條懸木橋與本部相連,當然,橋底下並不是萬丈深淵,只是一條盤山公路。時有汽車呼嘯而過。小木屋後是個小山丘,樹木掩映,站在門外,就覺得清涼暢爽。古人形容女子嫻雅飄逸有「林下風」三字,果然,立於林下,和風起時,真如一個好女子般沁人心脾。
晚上我們住在汽車房裡。那是建在廢棄卡車底盤上的一間小木屋。坐落在山崖的另一側,有一條懸木橋與本部相連,當然,橋底下並不是萬丈深淵,只是一條盤山公路。時有汽車呼嘯而過。小木屋後是個小山丘,樹木掩映,站在門外,就覺得清涼暢爽。古人形容女子嫻雅飄逸有「林下風」三字,果然,立於林下,和風起時,真如一個好女子般沁人心脾。
夜半還在酣睡之時,山裡的雄雞居然已開始打鳴。清晨起來,屋邊的小山坡上三三兩兩的已有山雞在散步啄食。走得近了,發現這山裡的雄雞真是威武,還好鬥。想來它們還是真正的雄性,並未遭閹割。所以天光稍一轉亮,它們就急不可耐地喔喔叫,揮霍著渾身的雄性荷爾蒙。
離開的那天清晨,天空陰沉,遠方的青山上,雪白連綿的雲霧隨著山風搖曳飄渺,好似飛揚的白髮三千丈。
古人有「嶺上寒煙翠」之句,此刻,對著這景緻,你才恍然,寒煙原來是這樣的。
繼而大雨傾盆而至。正下得酣暢淋漓之時,忽又嘎然而止。
一連兩盞茶的功夫天空始終像個不斷耍賴的小孩,剛哄好,即刻卻又已大哭不止。站在露台上,想起張愛玲的句子:「窗外風雨淋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沒有山崖上這場聲勢浩大,肆無忌憚的大雨,你不會悟到,「淋琅」這兩字用得是多麼好。雖然她下筆之時,眼裡只有情郎,心思全不在乎外面是雨是晴。
很多時候哦,讀過的字就像見過的人,當時只是看在眼裡卻沒進到心裡。需等到三年五載或是更長的歲月迢遞之後,你才體味出其字其人的真味。而有些字,有些人,因為失去了機緣,當時不甚留意,日後亦面目難辨,終於漸次消失在光陰的風雲流轉里。
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總歸有失偏頗,我總私揣那裡面深隱著實幹家對浪漫派的鄙薄。而事實上,讀書與行路大概是相得益彰,相映成趣的。讀書最妙的不過是自己的經歷不經意間被別人道個正著。而行路的最大收穫大概要屬曾經讀過的文字竟然躍然面前,好像失散多年的戀人重入懷抱。
正午時分雨終於止了。我們決定前往大木山騎行茶園。在茶園山腳下的農家裡,有些許出租的自行車,覓到一輛雙人自行車,且還附帶一個兒童座位。兩小時才三十元,且無需交納押金。在這一點上,山裡人似乎毫無防人之心。
雖已是初春天氣,但陣雨剛過,天還陰沉,山風依舊有點凌冽。兒子未戴帽子,我靈機一動,將他的圍巾取下來,包在頭上,繞脖子一圈後再打結,這樣腦袋和脖子都不至受寒了。乍一看,是狼外婆還是小村姑呢?
空曠的茶園裡,漫山遍野都是一行一行的茶樹,極目遠眺都望不見幾個遊客。彎彎曲曲的騎行道上,間或有其他騎行者擦肩而過。大多數時候,聽著有人語,細細一辨,卻是爹倆的你來我往。
下坡路上,風在耳邊颯颯作響,夾雜著兒子氣急敗壞的胡言亂語聲和老公不著調的喊麥聲,這一刻,你只覺得跟眼前的這兩人分外相親。而「一家人」是種多麼溫暖窩心的情誼。
歸還自行車的時候,老闆說,今天人少,昨天的進園隊伍都排到了自家門前。
而昨天此時,我們正在著名的古堰畫鄉。排隊等渡船的人一圈又一圈,到了古堰,人群摩肩接踵,什麼景緻都失去了韻彩。人一多就容易壞事。這道理不管用在哪裡大概都不失其准。
所以沒逛完古堰全景,我們就折回渡口。彼時艷陽晃眼,溽熱蒸騰,再加人群喧嘩,一切感知器官皆已懈怠,差不多連自己的存在都已模糊。身邊的兒子老公簡直猶如累贅。
本來晴天是出遊天,而陰雨天是適合宅家思省的,結果人滿為患的晴天白日下,你只覺得自己幾欲消融,而在雨後廖無人煙的茶園裡,你倒是分明見著了自己和身邊人。辛棄疾有詞:「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為何是在燈火闌珊處而不是在人聲喧囂處?因為,寂靜處才是情思泛起,明心見性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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