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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歷史 | 武則天被做夢之一 ——「雙陸不勝」

原標題:隋唐歷史 | 武則天被做夢之一 ——「雙陸不勝」


我們現在常說「思想自由」。自從人類會思考之後,恐怕思想是最自由的了。相比之下,行為受掣肘的因素很多,不僅有自然條件,還有社會因素。但思想不同,不管有什麼超厲害的東西,都管不住思想。世間萬物中,唯有思想可以無拘無束地隨心所欲地馳騁。只要不說出來,只要不付諸行動,沒有誰能奈何它。更有甚者,是無稽、無忌、無極且無羈的與思想相仿,卻又不一定成思想的夢,任你刀山火海,任你銅牆鐵壁,它都如妖似魔,來去由己,隨心任性,無限放縱,一個跟斗十萬八千里。如果說思想還有個邏輯、形象的道兒遵循,夢卻啥也沒有,是世界上真正的自由主義者,誰也管它不了。


但是,奇怪的是,話還真不能說絕,這世界上竟然還真有人能管住夢。叫你做你就得做,不叫你做你就不能做。不過,也就是管住死人的夢罷了。這個厲害到家的專制者,就是封建史家。他想叫他筆下的哪個歷史人物做夢、做什麼夢,完全聽任他的一支禿筆,沒有商量的餘地。

這就要說到《新唐書》和《資治通鑒》的作者了。他們就分彆強加給武則天了一個夢。一個叫「雙陸不勝」,一個叫「鸚鵡折翅」。


先說「雙陸不勝」。


據《新唐書列傳第四十?狄仁傑傳》:


會後欲以武三思為太子,以問宰相,眾莫敢對。仁傑曰:「臣觀天人未厭唐德。比匈奴犯邊,陛下使梁王三思募勇士於市,逾月不及千人。廬陵王代之,不浹日,輒五萬。今欲繼統,非廬陵王莫可。」後怒,罷議。久之,召謂曰:「朕數夢雙陸不勝,何也?」於是,仁傑與王方慶俱在,二人同辭對曰:「雙陸不勝,無子也。天其意者以儆陛下乎!且太子,天下本,本一搖,天下危矣。文皇帝身蹈鋒鏑,勤勞而有天下,傳之子孫。先帝寢疾,詔陛下監國。陛下掩神器而取之,十有餘年,又欲以三思為後。且姑侄與母子孰親?陛下立廬陵王,則千秋萬歲後常享宗廟;三思立,廟不祔姑。」後感悟,即日遣徐彥伯迎廬陵王於房州。王至,後匿王帳中,召見仁傑語廬陵事。仁傑敷請切至,涕下不能止。後乃使王出,曰:"還爾太子!"仁傑降拜頓首,曰:"太子歸,未有知者,人言紛紛,何所信?"後然之。更令太子舍龍門。具禮迎還,中外大悅。初,吉頊、李昭德數請還太子,而後意不回,唯仁傑每以母子天性為言,後雖忮忍,不能無感,故卒復唐嗣。

這段話的意思是,武則天想以武三思為太子,就徵求宰相們的意見,大家都噤若寒蟬。唯有狄仁傑說,以微臣觀察,皇天和百姓都眷戀唐朝。比如說,一次匈奴犯我邊境,陛下讓三思招募勇士,過了一個月還不到千人。於是讓廬陵王李顯出面,沒有幾天,就招募到了五萬人。看來,繼承大統的事,還非廬陵王不可。武則天一聽,大怒,宣布罷會。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她又召見宰相,問道:「奇怪,這些日子我經常夢見下雙陸棋,可就是贏不了。這是為什麼?」當時狄仁傑和王方慶都在。兩人都說:「雙陸難贏,是因為皇上手中無子。這可能是上天以雙陸儆示陛下啊!太子是天下的根本,根本不固,天下的局面就很危險。想當初,太宗皇帝親自衝鋒陷陣,勤勞一生而有天下,傳給子孫;天皇歸天時遺詔陛下代管國家事務,而陛下巧妙地把大唐江山據為己有,已經十幾年了,並且還要傳給武三思。陛下想過沒有,是姑侄親還是母子親?如果讓廬陵王接班,千秋萬歲之後,你的牌位依然會安放在宗廟裡,享受後代子孫的祭祀;如果三思接班,自古以來哪有在宗祠里供奉姑母的做法?」武則天終於被狄仁傑的一番話打動,立即讓徐彥伯去往房州接廬陵王回朝……


這段話說得有鼻子有眼,逼真得不得了,但是《資治通鑒》卻把它否定了。《資治通鑒考異》(以下簡稱《考異》)給出的原因是:「雙陸之說,世傳《狄梁公傳》有之,以為李邕所作,而其詞多鄙誕,疑非本書,故黜不取。」 就是說,司馬光懷疑「雙陸不勝」並非唐朝著名書法家兼學者李邕原作中的篇章,故而棄之不用。李邕生於高宗晚年,其少年和青年時代就生活在武則天的大周政權之下。雖然他對女皇的人格魅力有真切的感受,但不一定認可大周政權。所以,在他的著作里出現有關譏誚武則天的文字也不奇怪。儘管如此,由於他是那個時代過來的人,應該不會出現顛倒歷史事件時序和常識的錯誤。所以,《考異》還說了否定它的兩點「技術」和「常識」理由:


一是招募勇士抵禦突厥的事,是在廬陵王從房陵縣回到洛陽立為太子,然後為河北元帥前後,但《新唐書?狄仁傑傳》卻通過狄仁傑之口,把它放在了之前的神功元年(697年)。據《資治通鑒?唐紀二十二》,聖曆元年(698年)三月戊子(二十八日),廬陵王等抵神都。八月突厥默啜入寇河北。九月壬申(十五日),「立廬陵王哲為皇太子,複名顯。」甲戌(十七日),「命太子為河北道元帥以討突厥。先是,募人月余不滿千人,及聞太子為帥,應募者雲集,未幾,數盈五萬。」承想,廬陵王還在房州,怎能取代武三思去募兵?


二是「皇嗣見在宮中,亦不得言無子也」。是呀,武則天明明有廬陵王李顯和皇嗣李旦兩個兒子在,怎麼能說「無子」呢?擱誰聽了都會拍案而起,惱怒不已。所以,這個「雙陸不勝」的故事就叫扯淡。


我沒有找到《狄梁公傳》原著,當然也就不知道該書是怎樣敘述「雙陸不勝」的,但明朝學者、河南確山人陳耀文所著《天中記》卷四十一,載有《狄梁公傳》「雙陸不勝」的主要內容,現抄錄如下:「後問狄仁傑曰:『朕昨夜夢與人雙陸頻不見勝,何也?』對曰:『雙陸輸者,蓋謂宮中無子。此是上天之意,假此以示陛下,安可久虛儲位哉。』」

其實,武則天從登基那天起就明確了李旦的皇嗣身份,儲位一天都沒有虛,不知「久虛」從何談起?


其實,就《新唐書》自己所言狄仁傑、王方慶和武則天的對話,也有多處不合邏輯的地方。一是,李旦的皇嗣身份就是太子,而且改姓武,並沒有廢,武則天怎麼會在這種情況下讓宰相討論立武三思為太子?分明就是編造。二是,狄、王二人居然對著武則天的面稱「陛下掩神器而取之」,等於從根本上否定了武周革命,罵她是「篡唐」的亂臣賊子,超出了武則天納諫所能容忍的底線。三是,匈奴是秦漢時統治北方的一個強大游牧民族政權,後來部分西遷,部分與其他民族融合,到北朝時已經基本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突厥。突厥雖然與匈奴都是稱霸北方的游牧民族,但並不是一個時代。很難想像,作為政治家的狄仁傑,會用「匈奴」這個早已「死亡」的名字稱呼突厥?正像我們現在稱呼蒙古國為突厥、為匈奴一樣,會很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同樣,《新唐書》的作者歐陽修、宋祁等也都屬於很有名氣的政治家,焉能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只能說是不負責任的胡亂「拿來主義」吧?四是「募勇士」的主角是吉頊,而非武三思。據《新唐書卷一百一十七?吉頊傳》:「突厥陷趙、定,授(吉頊)檢校相州刺史,且募兵制虜南向……頊至,募士無應者,俄詔以皇太子為元帥,應募日數千。」同是一本《新唐書》,怎能以子之矛,刺子之盾?五是當武則天喚出廬陵王與狄仁傑相見時,李旦皇嗣的身份,即與皇太子等同的身份還在,武則天怎麼會說:「還爾太子!」太子廢立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在沒有做好李旦的工作前,武則天怎能再弄出一個太子來?之後還怎樣去跟李旦商量?李旦能無怨言?肯定會說,你和狄仁傑早就捏好的窩窩,還問我幹嘛?!另外,《新唐書》竟然把狄仁傑同李昭德、吉頊作對比,說「吉頊、李昭德數請還太子,而後意不回,唯仁傑每以母子天性為言,後雖忮忍,不能無感,故卒復唐嗣」。其實武則天能迎回廬陵王,吉頊等人功勞也不小。


據《舊唐書卷一百三十六?吉頊傳》:


初,中宗未立為皇太子時,易之、昌宗嘗密問頊自安之策。頊云:」公兄弟承恩既深,非有大功於天下,則不全矣。今天下士庶,咸思李家,廬陵既在房州,相王又在幽閉,主上春秋既高,須有付託。武氏諸王,殊非屬意。明公若能從容請建立廬陵及相王,以副生人之望,豈止轉禍為福,必長享茅土之重矣!」易之然其言, 遂承間奏請。則天知頊首謀,召而問之。頊曰: 「廬陵王及相王,皆陛下之子,先帝顧托於陛下,當有主意,唯陛下裁之。」則天意乃定。頊既得罪,時無知者。睿宗即位,左右發明其事,乃下制曰:「故吏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吉頊,體識宏遠,風規久大。嘗以經緯之才,允膺匡佐之委。時王命中否,人謀未輯,首陳返政之議,克副祈天之基。永懷遺烈,寧忘厥效。可贈左御史台大夫。」


寫史最忌片面拔高、虛美人物。有些封建史家在寫自己心儀的正面人物,或者說英雄人物時,往往有掠他人之美、張冠李戴之嫌。比如說,諸葛亮和周瑜都是很有作為的政治人物,都對赤壁之戰做了很大貢獻,但由於受小說《三國演義》揚亮抑瑜的影響,致使一些人對諸葛亮在赤壁之戰中的作用不斷地錦上添花。不僅如此,還經常會有人編造出亮、瑜鬥智的段子,而且幾乎百分之百地是周瑜使壞,諸葛亮聰明地反制,最後把周瑜奚落、揶揄一番。具體到狄仁傑與吉頊,亦有類似之處。狄仁傑在歷史上的名氣超厲害,而吉頊則是史書點名的酷吏,如果不是專門的歷史研究學者,幾乎沒有誰知道他。但吉頊確實在建言立廬陵王為太子上,起到了重要作用,最終使「則天意乃定」。但《新唐書》一定要說「後(武則天)意不回」就很沒意思。當然,《新唐書》要張揚狄仁傑的作用也無可厚非,但不能把他人的功勞說得一錢不值,甚至抹殺,這恐怕就有點偏激。其實,武則天是一個很精明的人,對於這些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道理她清楚得跟明鏡似的,根本不需要誰去饒舌。她有時候耐心地聽聽無非是表示對大臣們的尊重。至於一定要說是誰最後說服了武則天,其實是鑽了牛角尖。

這個「雙陸不贏」的故事不僅李邕的《狄梁公傳》里有,中唐李繁的《大唐說纂》里也有。其「忠節一門」曰:「武后問石泉公王方慶曰:『朕夜夢雙陸不勝,何也?』曰:『蓋謂宮中無子,意者恐有神靈儆夫陛下,因陳人心在唐之意。』後大悟,召廬陵王復其儲位,俾石泉公為宮相,以輔翊之。」


兩者的主要不同是為武則天解夢的人,前者是狄仁傑,後者是王方慶。


《天中記》評曰:「此一事也,而所傳各異,新史詎合而一之,謂之信史,得乎?」意思是,《狄梁公傳》和《大唐說纂》說的其實就是一回事,不過主要人物不是一個人。《新唐書》把他們捏合在一起,難道就是信史嗎?陳耀文可謂高見!


再往前追,佛經中有一個與「雙陸不勝」雷同的「雙陸頻輸」的故事。

據《敦煌變文集新書卷三》:「是時,凈飯大王為宮中無太子,優(憂)悶尋常不樂。或於一日,作一夢,〔夢見〕雙陸頻輸者,明日〔即〕問大臣是何意旨?大臣答曰:「陛下夢見雙陸頻輸者,為宮中無太子,所以頻輸。」


這位「宮中無太子」的凈飯大王與有兒有女的武則天有著根本的區別。也許有人會好奇,凈飯大王「雙陸頻輸」的故事,與武則天「雙陸不勝」的故事,是不是巧合?如果不是,那麼是誰抄得誰?其實,要弄清這些細節,並非易事,也沒必要。因為不僅從司馬光到陳耀文這些名家,就是像我們這些門外漢也都看出了其中的諸多問題,鏈條多處缺失,連不起來,怎能讓讀者買賬?所以,據此就可以斷定武則天沒有做夢,而是《新唐書》的作者在做夢。


說得好聽一點,「雙陸不勝」其實就是某些封建文人的「小說創作」,與武則天做夢沒有一毛錢的關係。但奇怪的是《新唐書》作者那麼大的名頭,竟然也會青睞這些陰溝里的東西!其實仔細想想也不奇怪,就是作者的立場出了問題,只要能抹黑武則天,就不分青紅皂白,拾到籃里就算菜,結果污了自己的手!



作者 | 宋宗祧


來源 | 洛陽市隋唐史學會


編輯 | 洛陽市隋唐史學會 (ID:suitangshixue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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