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破浪話廉石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州園林冠絕天下，少不得奇石點綴，其中冠雲峰、瑞雲峰作為宋朝花石綱遺物，最為有名，位列江南四大奇石之列。不過，在蘇州，這些奇石的意義卻比不上另一塊看似粗陋、笨拙的大石頭。

這塊大石頭歷經一千多年，不改當年模樣，「良工棄之，好事者藐之，君子則賞之，又徙之、敬之，視其物殆與魯璜秦璧等，非物也，人也」。為何？石以人重，人以石清，此石頭能被冠以「廉石」之名，自然配得上「國家寶藏」之譽。

前世傳奇

公元219年，發生了很多大事。劉備攻佔漢中，斬殺夏侯淵，關羽水淹七軍，威震華夏，呂蒙白衣渡江取荊州，襲殺關羽。所以，我們這塊石頭的主人、年僅三十二歲的東吳郁州太守陸績去世，似乎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

讀過《三國演義》的人恐怕也不一定知道，陸績就是後來的東吳丞相陸遜叔父，人家很小就已暴得大名，後世「二十四孝」中一段「懷橘遺親」的典故，使其和讓梨的孔融「一時瑜亮」。但《三國演義》里，僅僅讓他在舌戰群儒的一段故事中，作為襯托諸葛亮的「丑角」出場。

陸績六歲時，曾隨父親廬江太守陸康參加袁術舉辦的一次宴會。席間，有橘子被分贈給大家，當時此物難得，小陸績想到母親喜歡吃，便將自己分到的三隻藏入懷中。誰知辭行拜別時，橘子不小心從懷中掉落。袁術問明緣由後，感慨陸績將來必成國家棟樑。

用當今觀念看，「懷橘遺親」這樣發於自然本能、毫無矯揉造作，遠比「埋兒奉母」「割股療親」之類不近人情的愚孝，更值得推崇。

陸績長大後，更是一表人才，更難得為人正直，尤其在鬱林（今廣西玉林）太守任上，教化一方，深得當地百姓稱讚。當時的鬱林，雖說地處蠻荒，但奇珍異寶眾多。從兩漢到東吳，前去赴任的官員無不滿載而歸。

公元217年，陸績卸任，從海路返回吳郡時，他隨身除了幾箱書籍，再無他物。為了抵禦風浪，就差船夫在當地搬起一塊花崗石壓艙，這才順利返鄉。

回到蘇州，這塊石頭被放置在家中的庭院里，被命名為鬱林石，留作紀念。鄉人每每經過，終不免對此石看上幾眼，稱道一番。陸績去世後，不到百年，便陸續上演了三分歸晉、五胡亂華的歷史。陸績的故居早已變為民居，這塊鎮宅之石已深深陷入泥土中。

後世故事

往事逾千年，這塊大石頭隨之浮沉。一個規律是，中興之世，往往能被人呵護備至，亂世末世則如棄爛履。

明弘治年間，蘇州城迎來了一位新的監察御史樊祉。他聽聞陸績其人其事，大為感動，便對蘇州知府史候簡說：這樣一塊有價值的石頭，僅僅讓它為清官壓一次艙，未免可惜。不如挖出來供起來，使廉者更砥礪其節操，而貪者也會因此「動心而改行」。

吳縣知縣鄺璠、長洲縣丞王倫立即命人招來役夫，將巨石移到了察院，以此為警。當時的狀元吳寬寫了一篇《廉石記》專門記錄了這件事，表示了自己不同看法：禮成當天，樊御史親題「廉石」二字，命匠人刻於石上。當時到亭子里來看石頭的人，「哄然」不絕，但許多人是做給上司看的。他們讚揚御史的立石舉動，明顯帶有拍馬屁的嫌疑。天知道這些絡繹不絕的「參觀」、「取經」者心裡真正想的是什麼呢！

果然，清朝在地方裁去地方察院後，廉石再次成了誰也不要的無用之物，被拋棄於「闤闠瓦礫間也」。直到清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清官陳鵬年出任蘇州知府，在路邊偶然發現了廉石，如獲至寶，把它移至蘇州文廟，小心供奉。

清末廢科舉、辦新學後，文廟日益衰頹，隨之而來的民國戰亂，更沒人去理會這塊大石頭。到了「文革」，文廟長期被占作廠房、教室、宿舍、倉庫，一些老物件陸續被毀掉，廉石因大而無用，重又難搬，幸運得以保留，頑強地活了下來。

作家湯文海先生曾專門探訪過「廉石」：「看它周遭雜草叢生，近旁一個石灰潭，濺得它滿身斑斑點點的石灰水痕，我的心情頓時悵然，記得好像周總理生前曾提起過『妥善保護好這塊有歷史意義的廉石』，可眼前的情景，卻讓我為它悲哀……」

山石如鏡鑒心靈，石不能言最可人。如今，乘風破浪、經歷滄桑的廉石被重新放置在蘇州中學校園，後又重回文廟，供人觀瞻。可以說，過去廉石被重視是偶然的清官所為，如今卻已成為國家共識。看吧！當年樊御史寫的「廉石」二字依然清晰。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