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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村裡的老人們

張威 作者

張威 部分源於網路 圖片

臘月十九,我從無錫回家過年。火車上,有個約莫6歲的孩子問自己媽媽:「媽媽,為什麼今年要回家過年?」她媽媽回答:「因為爺爺病了,我們要回去看他。」

「回家看完就回來吧?」

「對呀!」聽到母親的回答後,孩子高興地笑了。

後來從孩子媽媽與別人的聊天中我得知,孩子爺爺已經是胃癌晚期。今年是她與孩子父親結婚後,第二次與孩子爺爺過年,前提還是孩子爺爺能撐到大年三十。

馮驥才說:「除夕是中國人最具生命情感的日子,所以此時此刻一定要和自己有著血緣關係的親人團聚一起。首先就是父母。」可是過年,子女真的就一定會回家嗎?

在我國,越來越多農村青壯年進城務工,於是近5000萬農村留守老人隨之產生。作為一個在留守老人身邊長大的孩子,我想記下今年回家過年聽到的那些留守老人的事。

「活著的時候都不來了,死了來了也沒用。」

回村後的第一感覺是凄涼。暗沉沉的天空壓著光禿禿的白樺樹,偶有幾隻白鵝昂叫,很快卻又恢復寂靜。大雪初停,一片荒蕪,村口坐著的幾個老年人,他們守著日漸荒涼的村子,一直到夕陽睡去。再往裡走,十家有六家大門都是緊閉著的。我不敢相信這是年關將至的景象。

「怎麼感覺村裡人越來越少了!」我感慨道。曾經有著500多人的村子,現在常住的不到100人,老年人更是佔了七成。

「哪還有人嗎?年輕的都搬走了,剩下點老的,一年死幾個,就快死光了。」吃飯時奶奶告訴我,「上半年姍姍奶奶死了,下半年婕婕爺爺死了,這不,濤濤爺爺都躺床上了,能不能熬到過年都不一定。」

奶奶說的這幾位老人我都認識,甚至可以說熟悉。姍姍奶奶是最喜歡來我家串門的,只要不下雨,每天都會來;每次上學,我都會路過婕婕爺爺家門口,他都會問我一句:「小威,上學了嗎?」;濤濤爺爺是我家鄰居,小時候時候偷他家桃子,還被他用拐杖打過。

奶奶說,人生老病死倒也沒什麼。可憐的是,到閉上眼的時候,自己子女還沒有都在床頭。

姍姍奶奶住院前一天還來串門,那天是雨後初晴。照往常來說,她走路要拄拐,地不幹,是不會出門的。「她講在家太悶了,沒人講話,就出來了。」再回想起那一天時,我總感覺奶奶帶有一絲歉意。

「早知道我就去找她拉呱(聊天)了。」讓誰也沒料到的是,姍姍奶奶回家時,由於路滑,她跌了一跤。她回家告訴媳婦,她剛才跌跤差點就沒爬起來。媳婦問她有沒有事?她說沒事,都爬起來了。

可是第二天早上媳婦再去喊她吃飯的時候,她就說不了話了。把她送到縣醫院,醫生就直接下病危通知,說是腦溢血。「你說她那一夜怎麼熬的喲!」這件事,我國慶回來時奶奶已經說了一遍,可再說時,她還是止不住地流淚。

後來把人運回來的時候,奶奶去看她。「全靠氧氣罐,說是讓她等著大兒子來家,可眼都睜不開了,回來又有什麼用?」她的大兒子就住在縣裡,只是那幾天去外地出差,弟媳通知他的時候,他說他要出完差再回去。我想,姍姍奶奶怎麼也沒想到自己辛苦供養出來的大學生兒子會這樣對她。

「後來哪回來了嘛,自打他娘死,一回也沒來上過墳。」奶奶又說,「活著的時候都不來了,死了來了也沒用。」

「等你老了,

你那個大學生兒子能來家照顧你?」

「婕婕爺爺不也這樣的嗎,上廁所跌一跤,再扶起來就不行了。他看到誰了?要不看到扶他起來的那個人了,什麼兒子、閨女,一個也沒見到。」奶奶說婕婕爺爺跌倒那天,村子裡沒人,他老伴拉不起來他,去喊人。可從西頭跑到東頭,一個年輕人也沒看到,最後還是跑到後庄叫人。

婕婕爺爺下葬的那一天,由於村裡的青壯年基本上都外出打工,沒人能抬棺材下葬,後面還是從外面僱人來抬。

年輕人走了,老年人年紀越來越大,慢慢沒了勞動能力,他們曾賴以生存的土地大片大片地被荒廢下來。有幾個還不願離開的中年人,想著從各家各戶那裡買來土地,然後雇幾個工人,做一回新時代的「地主」。

「一沒有技術,二沒有頭腦,想包地發財,哪有那麼容易。」奶奶說,包了我家一塊地的登登爸,去年基本上就沒掙到錢。「他請人幫他掰玉米,最後掰的沒有剩的多,他還倒貼工錢。」

村書記笑話他:「你不趁年輕去外面打幾年工存點錢,還在家作,等你老了,你那個大學生兒子能來家照顧你?」

聽說,他兒子中秋節帶女朋友來家,到了鎮上就不願意再走了。「我開三輪車去接,人家嫌臟不願意坐,我又包車送來家的,結果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他把這件事說給村裡人聽,大家都笑話他。可他倒也坦然,「兒子過好就行了,我也沒指望和媳婦一起過。」

前幾天,他兒子要在南京買房。他把花生、玉米都賣了,給了兒子兩萬塊錢,卻被兒子全部退了回來。「這點錢夠幹什麼的!」兒子撂下這句話後,到現在都不接他的電話。

「老了老了,不能再成兒子負擔。」

相比較登登爸,天宇爺爺和奶奶是幸運的。至少他那個有本事的兒子會在逢年過節時買很多補品回家,然後陪他和老伴吃頓午飯。村裡人都誇他的兒子很孝順,沒有白養活。

可是今年過年,兒子早早就打電話告訴他倆,「今年不回去了,接你們到市裡過年。」老兩口想都沒想,異口同聲地回絕了兒子。

「去那裡太不方便了,不會坐電梯,出門就摸迷(迷路)。」這是老兩口回絕兒子的理由,對外人也是這樣說的。別人都說他倆,「有福不知道享!」

可私下裡,天宇奶奶對奶奶說了實情。「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她生病的時候,被兒子接去過了一個星期,她說那一個星期是她過的最憋屈的日子。

「進屋就要換鞋,說話都不敢大聲,怕吵到孫子。」初進城的老兩口,特別不適應那裡人的生活。進屋不知道關門,上完廁所不知道沖水,不會用液化氣、電磁爐。中午兒子和媳婦不在家,兩人不敢出門,就每天都餓著。「說是來享福,還不是受罪的!」

但最令老兩口尷尬的是自己的孫子和媳婦。孫子嫌棄他們臟,不願意和他們在一桌吃飯,每次吃飯都端飯進自己房間吃;媳婦在他們上完廁所以後就戴著口罩,進去一遍又一遍地刷馬桶。有一天晚上,她起來上廁所,聽見媳婦和兒子吵架,說要給他倆另外租一間房子去住。

「第二天我就和兒子商量,說搬回去。老了老了,不能再成兒子負擔。」這些年她和老伴在家,每次兒子打電話她都會說:「我和你爺都好好的,不要掛心。」她還有個願望,她希望自己和老伴如果得了重病,就立即死,不能癱在床上拖累了兒子。

她記得她和老伴搬回老家那天,孫子笑著對他們說:「爺爺奶奶,我會常回去看你們。」可是今年過年,孫子對爸爸說:「你們要回去過年,你們回去,給我買一箱速食麵我自己在家吃都不去。」

兒子不喝井水,天宇爺爺挖開自來水總閥,給兒子放水

臘月二十六那天,兒子開車來接他們。他倆雖然極不想去,可是看到兒子那糾結到要哭的樣子,心還是軟了。老兩口隨兒子進城過年了,只是囑咐兒子:「過完初三,一定要送俺兩回來。」

「親待,而子不養」

都說「子欲養而親不待」是一大悲劇,但若與「親待,而子不養」比起來,那卻是幸運的。

「要不是濤濤爸過年來家了,濤濤爺爺也許還不會這麼早就不行了。」說這句話時,奶奶刻意壓低了聲音,「他一來家就到處說,他爺怎麼還活著,要是他在家伺候,早就死了。」濤濤爸毫不掩飾自己內心的想法,他想讓他父親早點死,儘管自他父親生病後,他沒伺候一天。

他回家後,把自己父親從堂屋搬到了倉房。不讓父親睡床,扯了很多稻草在地下鋪了個窩,給了兩床春天蓋的薄被,周圍用磚頭圍住。至於伙食,沒人看過他端什麼飯菜過去,這不得而知。

前幾天奶奶去看望濤濤爺爺,「他腳都爛盡了,又淌血又淌濃的。」很多人都揣測,這是因為他腳凍爛了,他癢,把腳在地上來回摩擦導致的。「那幾天下雪,他腿不能動,就坐在雪地上往廁所挪的。」

在我寫下這篇文章時,濤濤爺爺已經去世。他是在臘月29那天死的。他的鄰居偷偷告訴奶奶:「中午的時候濤濤爸端了一碗飯給他,吃完就嘴吐白沫了。」別人去給他換壽衣的時候,都不想進那個屋子。被子里、牆上都是大便,味道實在難聞。

熬過了最寒冷冬天的他,終究沒來得及看一眼春天。還差不到10個小時,他就90歲了。濤濤爸告訴在外打工的兒子,「不用急著趕回來,初四送病(下葬),初三回來也不晚。」村裡有人議論他,「虧以前還當過兵,國家以前就這樣教育他的嗎?」

濤濤爺爺的葬禮

少年夫妻,老來相伴

都說「少年夫妻,老來相伴」,這句話真的是到了年紀才能真正體會到,也才能看到。

自從婕婕爺爺死後,婕婕奶奶的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她來串門時對奶奶說:「以前他活著的時候吧,雖然得要我服侍,我也有個伴。夜裡渴了,他能給你倒杯茶,陪你說說話。這下他走了,我連飯都不想做了。」

臘月二十八晚上,她夜裡起來上廁所,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她爬不起來,周圍鄰居都搬走不在家,叫人卻沒人應。她說:「我就趴在那,求耶穌,讓他把我大兒子喊來,扶我起來。我禱告半天,他也沒來。」後來她用力爬進了屋,拽著床榻站了起來,熬過了一夜。

第二天她電話給回娘家過年的小媳婦,說她跌倒了,不能替她看家了。小媳婦說:「不能看扔在那,我又不能不過完年就回去。」

奶奶去看望她時,她哭著說:「我家老頭還不如把我帶去和他過年,讓我遭這份罪。」

當兒女長大離家後,老伴才是這些留守老人最堅強的支柱。

去年,張恩爺爺連續發了一個星期的燒之後,又被查出膽囊炎。他覺得每天掛水浪費錢,不願意去治。張恩奶奶一氣之下問他:「你不治,你死了我怎麼辦?」可之後不久,張恩奶奶就患了腦血栓。

從那以後張恩奶奶就失去了勞動能力,變得健忘,甚至有些痴傻。她每天就坐在家門前,哪都不去。她慢慢不會穿衣、做飯,也不和兒子、女兒說話。

「做好飯她就吃,油瓶倒了也不扶,時刻離不了張恩爺爺。」奶奶說,有一天張恩爺爺趕集到晌午都沒回來。她就坐在她家院子里哭,像小孩一樣坐在地下,哭喊著:「不要我了,把我扔掉了!」誰去哄都哄不好,一直到張恩爺爺回來才好。

半個月前,她再次發作,這次連走路都成了困難。回家後的每個早上,我都能看到張恩爺爺攙著她,在路上一遍又一遍地走。她依偎在自己老伴胳膊上,頗有歲月靜好的味道。

張恩爺爺和張恩奶奶

後記:

村裡這些老人經常會聚在一起聊到「六零年」,說那個時候六十歲就要活埋了,現在自己都是多活的。其實從他們對外的言行里,很難看到對生活的抱怨,他們說現在至少吃喝不愁,還有什麼好說的呢?他們還想趁著自己還能勞動,去自給自足,為兒孫減輕負擔。

我無法對他們平時過得是否開心下定論,只是看到,過年時,他們看到兒孫返家後都會露出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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