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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生的故事》:與你無關的故事

第一次聽說這部小說是在幾年前,在它改編的電影《降臨》上映前鬧出海報烏龍事件(詳情自己百度)的時候。當然我最後並沒有看這部電影,在看完了原著和一些影評後甚至暗自慶幸沒有看過。為啥呢?理由有二:一個是媒介間的變換造成了敘事表現力的差異,這個是老生常談,不再贅述;另一個則是因為電影對原作情節的改編扭曲了原著小說的精神內核,這個和這篇文章的主題就有那麼一點關係了。嗯,這篇文章是對小說的書評,所以電影的相關內容就到此為止。下面我們就來聊一聊這部小說,聊一聊《你一生的故事》。

我讀的是十幾年前的舊版的掃描版本——看盜版總感覺有點愧疚,所以後來也去kindle上買了原書。比較新的是譯林出版社的版本。小說的譯者是沒變的,還是《科幻世界》雜誌的李克勤老師(真的不是唱《紅日》的那個,也不是總理的兄弟),翻譯的質量是可以保證的。

這部作品應當屬於軟科幻類型,即不側重對科幻內容本身的科學原理進行敘述和剖析,而選擇在科幻結論的基礎上,從偏人文學科的角度鋪墊和展開故事。而在這部作品裡,科幻性的落腳點在於語言學這一學科上,這一點讓我有點驚喜。這裡需要先偏一下題,說一說語言學裡一個著名的假設:薩丕爾-沃夫假說。這個假說也被稱為「語言相對論」,它非常神奇,是語言學裡繞不開的一個坎,直到今天也沒有被證明或者證偽。這個假說,簡單地說,就是認為語言對一個人的思維,或者說世界觀,具有影響,而這種影響甚至會是決定性的。上學的時候,英語老師有沒有教過你們「用英語的方式思維」?這其實是類似的。小說的主要情節,可以說是以這個假設作為基礎展開的。

(其實吧,這裡作者的表述不太專業,不太符合女主「語言學家」的形象。但這也不影響小說內容的精彩嘛,用多年前就被淘汰的希格斯粒子概念也能創作出經典的《宇宙戰艦大和號》不是?)

那麼這個假說在小說中是如何展現的呢?讓我們再偏回去,把小說的內容梳理一遍:

(反正寫書評都是以劇透為主的,對吧?)

這部小說的表現手法非常特別,分為兩條線索:一條是以第一人稱敘述的,語言學家路易絲受到政府徵召,研究和學習因為體態特徵被稱為「七肢桶(heptapods)」的外星人的語言的過程;另一條則是用第二人稱進行的,從路易絲的角度,斷斷續續而又跳躍著進行敘述的,她的女兒一生的故事。第二條線索插入時起初有些突兀,在讀者慢慢習慣這樣破碎的敘述方式之後,兩條敘述線索又突然交匯,給讀者帶來非同尋常的衝擊……算了算了,這種評析式的語言我說不下去了。

一言以蔽之,女主人公·語言學家路易絲在學習外星人頗為「整體化」的書面語言的過程中,思維發生了異變:她開始以一種「整體化」的方式看待世界了。她開始預見未來,看到自己即將經歷的每件事情。她所研究的七肢桶外星人的文字中,一篇段落是一個整體,書寫著從第一筆開始就在為後面的每一划布局,就好像在動筆之前就知道自己會寫出什麼樣的東西,就好像在敘述一件事情之前就知道自己會敘述成什麼樣子,就好像……就好像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已經知道了結果和自己實現的過程。

漸漸地,她變得可以回憶起未來的事情,知道自己下一刻將要做什麼,和做成什麼樣。她回憶起這一切的「意識」在這個過程中所充當的角色,我認為,就像是坐在台下,拿著名為人生的戲劇劇本的一名觀眾;而自己的身體,自己在做一切事情時候浮現的想法,都好像是舞台上完全按照劇本行事的演員。觀眾也許會對劇情感到不滿意,想要改變劇情,但這並不會影響到表演,以及這齣戲的結局:因為一切都已經在劇本上寫好了,劇本在演出中是沒法修改的。觀眾無能為力,意識無能為力,知曉自己未來的路易絲無能為力。她回憶起自己和尚未出生女兒的生活點滴,回憶起她們不完整但美好的家庭生活,回憶起她的女兒在25歲時因登山事故身亡,回憶起自己的死亡……而這一切,都發生在那個月下,發生在她和最終會和她離婚的丈夫相伴的那一夜,發生在……他們創造出她的女兒之前。在這一刻,她有了起了從她與七肢桶相遇開始到她死亡為止的記憶;她餘生的故事,同時也是她的女兒一生的故事。她無力改變命運,但也並不能接受這個命運;她甚至無權接受這一命運。她是這場人生大戲的觀眾,不是演員。她沒有干涉舞台的權利,她在舞台上演出著的「她」面前是如此的無力。

在《麥克白》里,莎翁寫道:「人生不過是一個行走的影子,一個在舞台上指手劃腳的笨拙的伶人,登場片刻,便在無聲無息中悄然退下;它是一個愚人所講的故事,充滿著喧嘩和騷動,卻找不到一點意義。」在戲劇里,特別是古典戲劇里,可以發現很多宿命論的影子。《麥克白》當然很典型,但最典型的,應該是古希臘戲劇《俄狄浦斯王》中著名的弒父娶母情節:對神諭的反抗恰恰踐行了神諭。在這部分內容的敘述中,小說採用了兩個例子進行象徵(metaphor):一個是對費爾馬的最少時間律,又稱最小時間原理,做出的另類詮釋(見上圖);另一個則是一個虛構的寓言故事:「歲月之書」(見下圖)。

嗯,電影最終傳達出來的則變成了選段最下方的那種猜想,把原著體現的宿命感就丟掉大半了。

在看其他書評的過程中,我發現,似乎有人認為路易絲在習得外星人的語言,產生新的世界觀之後,是變得樂觀、豁達了,即使知道了有點殘酷的未來,也要毅然決然地去實現它:即使女兒的早逝已經註定,還是要生下她,讓她有體驗生活的機會。——這種理解雖然聽起來非常正面、向上,非常正能量,非常人道主義(存在主義是一種人道主義——薩特),但其實根本沒有理解到作者想要表達的東西。在已知、已有、已定的結果面前,路易絲難道有選擇嗎?她沒有選擇。宿命是什麼?被決定的命運。而決定是絕對的。她即使拿到了劇本,也還是舞台外的觀眾;她連接受劇本的權利都沒有,只能旁觀。她的人生是改變不了的。即使在知道這一點之後,她的思考——也就是我們看到的小說內容——也是被註定了的。這就是宿命論。

……幸好這只是部科幻小說。至少在這部小說的設定當中,宿命論是真的。書中也有提到:在學習七肢桶語言的過程中,路易絲關於未來的記憶在兀自生長,但自身的意識,即對於此時此刻的感知,依然緩慢爬行。自由意志是不存在的,除非你假裝不知道這個事實。舞台上精準地按照劇本行事的演員,或許可以算是機器了:是經典物理學中,在可以被準確地運算和預測的世界中運行的機器,完美地按著某個邏輯運轉,做要做的事,做即將做的事,但是裡面沒有什麼意義。人類倒是一直在追尋意義。書中的政府官員們就一直想要找出這個意義,想要知道外星人的來訪到底有著什麼目的,是來啟蒙人類的呢,還是毀滅人類的呢?兩種可能性似乎都能讓他們滿意。七肢桶語言的破譯工作進行得相當順利,當語言學家團隊向七肢桶發出這一疑問時,你猜他們怎麼回應?

他們說:來看看。或者說,來觀察。

我覺得,他們來看的大概不是人類。他們的來訪是註定的,他們知道了,或者說回想起了自己要來,於是就來了。他們來看的、來觀察的,大抵也是自己的命運罷。

讓我再引申一個科幻設想吧。有一種對人類活動的看法是,人類的一切活動其實都沒什麼意義,都是生物的本能驅使的結果;而我們認為的意義,其實是對自己行為的合理化描述,行為最開始沒有意義,但思維或者說想像賦予了其意義……那這個意義是什麼?意義是誰認定的?

薩特:「存在先於本質。」首先有了人的存在,然後存在的目的才慢慢地誕生。這就是存在主義。按照存在主義的說法,人是可以反抗的。對無意義生活的接受就是一種反抗。承認世界的虛無,熱愛自己西西弗斯式的悲慘現狀,這就已經算是反抗,已經體現了人類選擇的權利,可以說是一種勝利。

但是,em! sorry!宿命不會讓你為所欲為的!路易絲以為自己選擇了自己的路,也就是未來的必經之路。可是,哪裡有選擇呢?「偷看過歲月之書的人,不得不裝作不知情。」沒有選擇,沒有反抗,沒有自由意志;人類沒有勝利,主角非常無力。看完之後,我也感到非常無力。

……幸好這只是部科幻小說。至少我還是相信自由意志的存在的,相信存在真正的選擇和反抗,相信命運有著不止一種結果,相信未來可以靠自己的雙手創造;相信未來,所以熱愛生命。

後記:近期稍微閑下來了一點,也許會寫點語言學科普文章,也會提到本文里有的薩丕爾-沃夫假說,敬請期待~

另:這部小說的結尾很有意思。

To make love, to make you. You == Love。

另另另:我們開通評論功能了!!!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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