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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四個名字與狗有關的人

1

年三十堂軒門口發生的一幕,讓財狗燃燒的血一下子涼了。

村裡有四個名字與狗有關的人,財狗,黑狗,小狗,金犬,平時各過各的日子,各養各的孩子,碰到一起就互相咬。

這天下午,全村人在堂軒門口還年,還年是比著放鞭炮給老祖宗看。個頭不高的金犬吃力地抱著兩萬響的鞭,往水泥地上一摔,像是一把鈔票撂在桌上。

財狗的鞭只有五千響,怒懟金犬:「死遠些,別炸著老子。」

金犬笑了,那笑里明顯是財大氣粗地沖人:「要不要我給你加一截?」

財狗聽出他話裡有話。他最反感別人瞧不起他,惡狠狠地說:「你等著,明年老子也放個兩萬的鞭!」

「誰不放誰是畜牲?」

「獻孬,大過年的。」黑狗看出金犬的話把財狗氣的夠戧,心裡暗暗好笑。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財狗明顯是被金犬的話刺痛了。一年到頭吃吃喝喝,心也木了,不覺得有啥,懶得去想賺錢的事,現在一想起自己在祖宗面前發過的誓,明年要放兩萬的鞭,就坐不住了。

那窮,已成尖刀了,時不時刺他一下。

2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十里八村的父母對兒女們取名都很隨意,名字叫狗的人出奇的多。財狗,小狗,黑狗,金犬,這樣的名字,是不是好笑?

不過也不可笑。父母沒喝多少墨水,肚子里也留不住字,別人叫什麼,就跟著叫什麼。名字不就是個符號嗎,這樣的名字叫起來順嘴,人也皮實。誰料想幾十年後,一個個長出息了,這名字要用去買北京的飛機票,要用去當浙江的法人代表,要用去做村長。

還有好多「要用去」呢。

小時候,大人一口一個狗地叫著,也覺得好玩,來不及反應,一個個長成牆頭高了。

下面說說與狗有關的四個人。

先說財狗,論輩份,他該是我的叔,今年本命年了吧。財狗娘走的早,父親把他拉扯大的。

歲月的滄桑和生活的艱辛讓財狗早早下廚房。在農村,洗衣燒飯是奶奶們的事,即使再慫的男人,在家也是吃現成的。所以,財狗燒菜做飯一度被村裡人看做笑話,覺得在家裡沒地位。

大家笑他圍著鍋台,像是驢繞著磨道,一圈,又一圈。

其實,在城裡,會做飯的才是好男人。

再說黑狗,說話悶雷似的,揚個粗脖子,朝天吠,一副精壯的屠夫樣兒。沒錯,他就是屠夫。鄉下不叫屠夫,叫殺豬佬。他大大也是殺豬佬,他生在殺豬佬家,長在殺豬佬家,從小喝殺豬湯長大的,臉像豬腰子,身體也胖得像吹氣的豬。初中預選後,黑狗回家殺豬了。

黑狗家是村裡最早富起來的,殺了幾十年的豬,黑狗也想優雅些,就去當村長。可殺豬佬的味道硬是往外冒。沒治,生就的骨頭長就的肉,想不當殺豬佬,也由不了他。

金犬在家裡排行老二,他的父親原先是民師,所以他的名字比其他三個人要文雅一點點。人都說老二刁,在他身上還真印證了這點。弟兄五個,算金犬腦子靈光。想當初,家裡窮得叮噹響,他偷偷去學了門漆匠活兒,那也只是在家門口糊糊老百姓的手藝。後來,被人帶到上海、北京,那手藝到了大地方,沾了點文氣,會畫個花啊鳥啊魚啊什麼的,年年賺了不少城裡錢。有了錢,金犬手就闊,我回鄉的時候,見一回,發一回煙。

小狗就看不慣,戲謔他:「瞧那狗樣,想當初不也是我一樣搬泥巴的,一有錢,就長成財狗了。」

這話被財狗聽了,很惱火:「說誰呢?」

財狗惱火是有道理的,其他三狗比他年輕,有本事,會搞錢,一年輕飄飄地掙個十萬二十萬。人一窮,說話就沒有氣力。誰侵犯他一下,也沒脾氣。

年過完了,財狗便去了後面小狗家,求他帶自己去浙江做裁縫。

的狗瞪大眼晴,一臉鬼祟地問:「你會做衣裳?」

「我給你們燒火不行嗎?」財狗低聲下氣的。

小狗把嘴裡的熱茶都笑噴出來了:「算了,算了,你還是在家裡給燒鍋的做做飯吧。」

連年紀最小的小狗都不把自己放在眼裡,財狗覺得已影響到做人的尊嚴。這「尊嚴」二字,一旦入心裡,就生根了,時不時出來探出刺來,扎他一下。

叫狗的人註定是敏感的。

活了大半輩子的財狗不再是懶洋洋的樣子,他要讓小狗、黑狗、金犬們看看,我這名字也不是白叫的。狗日的,別狗眼看人低!

財狗燒鍋的勸他,你要想活出個人樣,法兒只有一個,掙錢!那小狗原來在村裡屁股夾不住屁,現在,一有錢,放屁響滿村,連那野狗,見了都搖尾巴。

財狗解下圍裙,往沙發上一扔,氣得說:「等我有了錢,讓小狗、黑狗、金犬都成我的哈巴狗。」

說完,沖鏡子里的自己一陣狂笑。

財狗燒鍋的怯怯地說,求你小點聲,錢沒掙到,叫他們幾個聽到,不咒你才怪呢。

半夜三更,王沖財狗家的燈還沒拉烏。財狗被三個狗東西先是搞得心煩意躁,接著心事重重,最後心血來潮。這心,一夜都沒放平。

這年頭,做人得有資格,當你窮得過年只能放五千鞭的時候,尊嚴算個球啊。

一個快六十歲人,像走錯道的高德地圖,重新開始規劃線路。

正月十五一過,財狗土菜館在武昌湖邊上開起來了。燒鍋的種的青菜,兒子撈的魚,外父做的豆腐,小舅子打的野兔,還別說,過年吃木的嘴,碰到這幾道菜,又重新剌激了味蕾。

飯店試營業了幾天,反響還不錯,只等到大家都吃成回頭客,就大功告成。

正式開業選在三月三吃小蒜粑這天。金犬開個小車途經於此,財狗不拿正眼看他,以為來看笑話的。誰知道金犬從後備廂拿來一掛大鞭炮,原來是賀喜的。

「都是家門口人,一筆難寫兩個狗,我就不能來討杯喜酒嗎?」金犬認真地說:「開飯店缺錢不?手頭緊跟我言一聲。」

財狗聳了聳大鼻頭,有點小激動,也懶得閑言,拉著金犬,進屋喝起來。

村長黑狗鼻子尖,也聞風而來,人在百米開外,聲音早過來了:「恭喜恭喜啊,財狗!」說著,掏出手機,轉了四百塊錢的賀禮。

中午,三個孬子喝了兩瓶小池窖,最後連「三狗開泰」的話都說出來了。

財狗也不是小氣的人,從牆上取下兩隻野鴨,一隻給黑狗,一隻給金犬。給黑狗的時候,臉上堆著笑:「以後村裡有啥接待,照顧我點兒。」

黑狗說:「莫想好事。」

財狗心眼兒實誠,原料純正,慢煮溫燉,土菜味道好,幾十里都有回頭客。客人多了,店裡人手緊,財狗一天站到黑,腰也酸了,但酸的同時,還有舒服。最舒服的是夫妻倆臨睡前一個吐涶沫數票子,一個翻手機看微信進賬。

3

的狗從財狗的朋友圈裡翻到了他們喝酒的照片,曉得財狗開飯店,便在微信里發了個恭喜發財的紅包,財狗點開後,回了兩個笑臉。

鄉下人實在,連「謝謝」都不會說。

小狗十五六歲就跟人去浙江織里做裁縫,大錢沒掙到,掙到一幢樓房,掙到一個老婆。裁縫活兒累,一天要做十三四個小時,縫紉機日夜嗡嗡地叫,屋裡空氣也不好,棉絮常吸進鼻子。前些年,小狗自己當老闆,置辦了二十多台縫紉機,員工都是家門口的女伢。

織里當地人眼紅,看安徽人做裁縫發了財,年年抬高房租,窖屋一樣大的房子,一年租金二十萬。

娘希屁,錢都給房東掙去了,小狗年年回來說髒話。

這幾年網店生意火,的狗腦瓜子打了個激靈,也想試試水。去年,他開了淘寶店,不僅賣自己的衣服,還把童裝城裡好看的衣服全曬到網上。摸了幾個月,真的還上了路,一天能發個千把件貨。網上單件不賺錢,靠走量,小狗坐在家裡,一件衣服就算掙一塊錢,一天也能掙上千塊。

一個月下來,看了看報表,媽呀,多了幾萬塊。這要在黃土包上種莊稼,幾十年也掙不到這錢。

錢是掙到了,狗東西小氣巴巴的。正月里到他舅舅家拜年,就帶兩條糕、兩瓶五年口子窖,氣得他老表酒也不陪他一盅。

4

在農村,過年是有錢人的天下。閑了,大夥總要在一起說去年掙了多少錢,零頭都不抹去。乖乖,那錢估計門口毛塘也盛不了。

這世界瘋了。

再說當村乾的黑狗,不殺豬了,落了乾淨衣裳。以前人家靠近他,嫌他身上有豬屎味。現在體面了,連名字都改了。誰家辦個喜事,都邀振剛村長到個場,外面再大的官再大的老闆回鄉了,都叫他父母官,黑狗聽了,眯個眼,賊嘎嘎地笑。眾人一捧,一暈一暈的。

聽說財狗開飯店生意好,黑狗那個殺豬佬的爹老啐他:「當個芝麻大的官,能掙幾個錢?」

黑狗白了臉,頂他老子的嘴:「你別不服,省城比我大的官也在咱村裡扶貧,不一樣和我平起平坐嗎?」

老殺豬佬黑了臉,依他過去的性子,應該吼幾句氣壯山河的話,怪的是,聽了兒子的話,氣消了一半,悄聲說:「這年頭,誰不掙錢是孬種?你把殺豬刀和腰子桶給我拿下來,老子來重操舊業!」

黑狗笑起了聲:「服老吧,豬四蹄亂蹬,只怕你抱著東倒西歪的。」

老殺豬佬也想鋼牙鐵嘴回了他,但沒勁了,只好閉上眼,深嘆一口氣。還是奶奶們想得開:「兒孫自有兒孫福,由他們去吧。」

5

今年大年三十的堂軒門口,金犬、小狗、財狗、黑狗並排站一起。動口是他們的強項,你搞我一句,我懟你一句。不過,說歸說,他們的剛柔對壘還是和諧的。

黑狗畢竟是村幹部,覺悟高點,他勸金犬:「你少揭人家短,打人不打臉,知道不?」

金犬說:「不是我激他,他哪會開飯店,說不定還偎在燒鍋的懷裡。」

正說著,金狗的兩萬鞭炮抖起了威風,放的震天響。

春天,武昌湖的水嘩嘩地漲滿了天,搖曳的樹影,清香的野花,加上天河裡一攢一攢的星星,讓來財狗飯店吃飯的人心溫清了許多。幾個包廂夜夜火爆爆的。忙得財狗炒菜也打呵欠,可一聽到人家喊「老闆,埋單」,心一下子酥了。

為照顧兩個孩子念書,小狗把網店開到了縣工業園區。

金犬早不在上海打工,在鎮上開起了汽車美容店。

黑狗,不,振剛村長一年到頭還是那件白襯衫,沒事手操在屁股後,在附近人家轉悠,看看誰家有困難,誰家扶貧出了列,心被一種巨大的幸福激蕩了。

聖賢也是人做的。都不是人嗎?看你咋個活法呢。誰有誰的心,誰有誰的人。心有多大,人就有多大。如今,這四個人都混出了人模狗樣,個個都有一份屬於自己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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