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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年憶狗侯鳳章

生產隊的羊要挪場了,我和老夏趕著羊群帶著大黃狗到了離生產隊幾十里路的地方放羊。

老夏的孫子得病了,老夏急急忙忙要回去看望。大黃狗把他送出二里地,老夏匆匆忙忙地消失在沙窩裡,大黃狗搖著尾巴回到了牧場。牧場就剩我和大黃狗守著一群羊。

夏天的牧場真是一片遼闊的草原,清風吹過,草浪就嬉笑成一群調皮的孩子,你追我趕地往天邊跑,跑過沙窩就爬上了山樑,在山樑上你高我低地蹦兩下就消失在山樑背後了。

我坐在草浪中間,草浪就在我身邊玩耍著,玩耍得活潑可愛。大概是嫌我太獃痴了,風就過來戲弄我。風戲弄我的辦法是先撩起我的頭髮,然後對著草尖猛吹一口氣,這口氣好像吹到了一群娃娃的臉上,這群娃娃就東倒西栽地笑著跑開了。

人在野灘里越是寂寞的時候,草浪越歡快。這個時候大黃狗正在牧場守護著羊圈和場房。羊圈裡還有幾隻沒有出圈的山羊羔,它們想媽媽,咩咩不停地叫喚。大黃狗知道這種叫聲很危險,容易引來覓食的狐狸,所以它堅守在羊圈門口,有時平躺著,把頭挨在地上,接著又揚起頭向遠處瞭望。

大黃狗向遠處瞭望,誰也看不見它的眼珠子在動,它甚至連眼皮都不閃一下,密匝匝的黃毛中好像開個小縫,那個小縫似乎閉塞得不會有剛硬的光線射出,可遠處哪怕掠過一隻鳥影,那小縫隙立刻會凸顯出兩顆血紅色的珠子,骨碌碌地轉動著,耳朵也豎起來了,脖頸上的肉也朝頭上湧,這時候你才知道狗眼看人低,那實在是狗的個子太低了,但看得遠卻少有眼晴能比得上它了。

因為狗眼看得遠,所以它不怕牧場孤獨,也不嫌我們貧窮,整天就守護在牧場上。實在孤獨了,大黃狗就揚起頭朝天汪汪叫兩聲,大概是覺得這個時候自己的叫聲有點無聊,就把頭又挨在地上擺動兩下。山羊羔在圈裡哭鬧著,大黃狗一聽見羊羔的叫聲就縱身一躍站起來,雙耳像竹籤一樣端乍著,眼睛警覺地朝四周巡視,然後急匆匆地繞羊圈走一圈。大黃狗不是低著頭四平八穩地走,而是夾著尾巴右看右看地小跑。跑了一圈覺得平安無事,就走到場房門前的水槽前叭噠叭噠地喝水。大黃狗喝水不是吸上喝,而是用舌頭舔上喝,伸出舌頭舔上水送到嘴裡叭噠一聲咽下去,又伸出舌頭舔水,大概是渴得太厲害了,它快速地伸舌頭收舌頭,那叭噠叭噠的響聲就連續不斷,在場房門前響了好一陣。可誰知道它這個時候還有飢餓,飢餓了也是喝水充饑。大黃狗喝完水又圍著場房轉,碰到了一塊干骨頭,它就切到羊圈門口的陰涼處卧下啃。大黃狗把這塊骨頭放到嘴裡叭唧叭唧地溜,溜一溜又吐出來放到地上舔。這是一種無奈的解饞方式,大黃狗也只能如此無奈地打發飢餓的時間了。

遠處有個黑影子,大黃狗看見了,狂叫了幾聲,丟下骨頭朝黑影子的方向跑去了,跑了一截就蹲下對著黑影子叫。我坐在草浪中聽見大黃狗的叫聲,判斷出大黃狗不是在唾罵什麼,而是在召喚什麼。它一定是孤獨寂寞得不行了,想召喚來一個哪怕是惡狼或歹徒,好讓它美美地嬉涮一頓,以發泄一下心頭的慌悶之氣。

黑影子才不懼怕大黃狗的狂叫,也不應稱大黃狗的召喚或挑戰,紋絲不動地站著。大黃狗放緩了叫聲,汪……汪……汪,那似乎是說過來,過來,你敢過來嗎?

黑影子一動不動。山羊羔在圈裡一聲連著一聲哭鬧,大黃狗又返回到羊圈門口,卧是卧下了,但目不轉睛地盯著黑影子看,看看,再汪汪叫兩聲。黑影子開始走動了,大黃狗縱身一躍又朝黑影子的方向追去,叫聲一聲大過一聲,這叫聲明顯是唾罵:你過來嗎?真敢過來嗎?黑影子並沒有迎著大黃狗來,而是直直地朝西走了。大黃狗就對著那黑影子咬,那叫聲表示著遺憾:你應該過來,晚上陪我的主人聊聊天。

我靜靜地坐在草灘上,羊在梁窪上吃草。小草在清風中玩累了,全都呆站在原地打瞌睡。風用另一種方式戲弄我,它躲藏起來,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觀望著我被太陽烤灼地直打口哨。本來口哨聲能召來清風,但清風卻偏偏不來,召來的卻是毒毒的太陽針,那密匝匝的太陽針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從我的身上扎進去了。幸虧有大黃狗的叫聲還能轉移我的注意力。我熟練地辨別出狗叫聲是在唾罵、召喚,還是在遺憾的自責。記得有一天我和老夏在山樑上放羊,中午時分,從牧場傳來了大黃狗近似瘋狂的叫聲。這叫聲明顯是在向我們報告緊急情況,老夏說,你趕快回去看一下牧場發生了啥事。我急忙往回跑,離牧場還有半截路,大黃狗看見我了,瘋狂地跑來,到我身邊即刻掉轉頭往回跑,我跟著跑回牧場,大黃狗徑直地把我帶到羊圈門口,原來是一隻小山羊羔太想媽了,就從門縫往出鑽,結果頭鑽出來了身子卻夾在門縫出不來了,於是拚命大叫,大黃狗著急了,大叫著讓我們回去解救。

一天晚上,老夏生氣地要打大黃狗,原因是我們睡下好一會了,大黃狗瘋狂地叫了起來,而且不停地用頭撞門板要進屋子。老夏躺在炕上狠狠罵兩句,他一罵狗就不叫了,他停下狗又叫起來,用身子撞門要進屋。老夏就下炕打開門,大黃狗瘋了一樣撲進門瞪著眼睛看看地,看看炕,又不停地轉動身子找東西。我倆驚奇了,莫非有鬼進來讓大黃狗看見了。大黃狗跳上炕用爪子刨開我們的被,又跳到地上伸出爪子刨刨這刨刨那,在灶台下大黃狗大叫一聲,一爪子刨出一盤黑麻蛇。大黃狗抬頭向老夏叫了一聲,我們才明白原來是一條蛇從門縫爬進來被大黃狗發現了,它瘋叫並要進屋是要趕走這條蛇。

有一天,牧業隊長來看我倆。他來時我倆正在沙窩裡放羊,大黃狗就領著他翻過幾道山樑找到了我們。狗把牧業隊長帶到我們跟前就轉身跑回去了。牧業隊長笑著說,真是一條好狗,有責任心呀。老夏說,狗仗人勢,狗也學人勢,誰養的狗就像誰。

太陽要回西山了,密匝匝的毒針柔軟地從我身上拔走了,我趕著羊往回走,很遠,大黃狗就跑來了,先在我身上舔了舔,然後就走走蹲蹲,蹲蹲走走。看見那個羊不合群,它就跑過去把羊

追到群里。這時候天地萬物都涼快了,一涼快就不安生了。幾隻烏鴉飛來,逍遙自在地落在羊背上,讓羊馱著它們走。大黃狗看不慣烏鴉的這一舉動,就追過去轟它們走,烏鴉戲弄開大黃狗了,狗一追它們就飛起,從這隻羊身上飛起又落到另一隻羊身上。大黃狗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就無奈地瞅著我,我笑著說,你真是多管閑事,人家羊都不煩烏鴉,你煩它幹什麼?後來一想狗是忠臣,因為忠,所以對看不慣的事就要管。

這天晚上,我圈好羊,吃完飯,餵飽大黃狗就睡覺了。大黃狗汪汪地叫著,一直叫到月亮照進場房。我聽著狗叫聲,孤獨的心情有了些許的平靜。聽著聽著,我突然覺得這大黃狗不是在叫喚,而是在唱歌,它為我和它自己唱了一首驅趕孤獨的歌,當然也是壯膽歌。

第二天早上,大黃狗就朝送走老夏的地方走去,一直等到中午迎回了老夏。

我上學離開牧場的那天早上,大黃狗知道我要走,先是在我前面不停地阻擋,但看我絕意要走,就把我送上公路轉身跑回去了。

幾年後,我見老夏問起大黃狗。老夏說,它老死了,死在老家。死前幾個青年社員想宰它一刀放點血,好燉上吃肉。我瞪了他們一眼,大黃狗就平平安安地咽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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鹽池人 王慶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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