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而不實的路上
陳城生活在一個四線城市，他一直都覺得這個城市很小，小到他能在腦中能呈現出每一條街的畫面，甚至還能具體到每一個店。後來他搬到了郊區，每天早上要花一個小時坐公交去上班時，他才有一種身處大城市的感覺。
陳城每天坐的那班公交車人都特別多，看起來就像是一輛吃胖的公交車，好在陳城是在起點站上車，在倒數第二個站下車，所以他可以毫無顧慮地坐在最後一排靠窗的位置，他總是坐在固定的位置，這讓他有安全感。
坐在他旁邊的是一個裝著時髦的漂亮女人，看上去和他年齡相仿，陳城側身朝著女人，假裝翻包找東西，眼睛時不時偷瞄起來，女人正在專註地回微信，沒有注意到陳城的猥瑣。女人或許覺得打字太慢，也或者是因為文字無法準確的傳達她的情感，她開始發起了語音，陳城也及時擺正身子。
「我跟你說，上次周敏懷孕的事也是他到處去亂說的，最後還冤枉到我頭上，我只是知道這件事，但絕對沒有給別人說，我可以發誓。」女人不覺地將左手三根手指伸直，做出一個發誓的手勢。女人剛發出那條語音，又繼續按著手機屏幕說道：「周敏在怎麼說也是他的前女友，又都在同一個單位，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這個男人真的是惡毒，我看就是故意報復。」女生說完後，又把手機湊到耳邊自己聽了一遍。
陳城頭靠著車窗，耳朵的注意力全落在女人的聊天內容上，他心裡立馬對眼前的女人鄙夷起來，同時內心少了很多落差感。再好看的人也是有會齷蹉的地方，比如熱衷於聊八卦。而一旦抓住她的膚淺之處，便能一把將她從雲端拽下來。
這個女人讓陳城想起自己公司的前台小美，小美是一個二十齣頭的小姑娘，作為公司最重要的八卦發酵地，小美不辱使命，她將公司的八卦統一匯總，再以主觀唯心主義的方式將八卦傳播出去。
一次，公司聚餐，因為前段時間大家的業績都還不錯，所以每個人都喝了不少酒，飯局散了之後，小美問他有沒有看到財務，陳城說自己看到財務上了主管的車。結果第二天公司有人在說，財務和主管昨天直接開房去了，還說是陳城親眼看見的。陳城當時一聽就急了，他跑到前台質問小美。
「誰跟你說我看到財務和主管開房去了？！」陳城儘管很生氣，但還是刻意壓低了聲音。
「不是你說看到他們上了同一輛車嗎。」小美理直氣壯道。
陳城緊閉著眼，眉頭緊皺地深吸一口氣，他一直避免同事間的八卦，他雖然也喜歡聽，但卻很鄙視說八卦的人，這也是他有別於他人的優越感所在。如今他成了這次八卦的爆料者，他苦心塑造獨善其身的人設，一夜間成了故作清高的佯裝。
那天之後，同事們還和以前一樣，表面上大家相親相愛一家人，朋友圈相互留言點贊。私下卻是錯綜複雜的人情交際，說財務的是非融入到主管的圈子裡，又說主管的是非進入到財務的圈子，八卦像是交際的籌碼。小美是擁有籌碼最多的人，也是人情世俗里大家最不買賬的人。
陳城掃視著公交車上的人，多數人和他的目的一樣，都是為了趕著去上班，但陳城又覺得自己和他們不一樣，這些人沒有理想，也沒有情懷，也不知道想要成為什麼。他們忙於工作，忙於聚會，忙於帶孩子，忙於追劇刷朋友圈，忙於生活中的一切瑣事。他們徹底被生活俘虜，而平庸的他們企圖同化那些熱血沸騰的人，告訴他們抱團取暖才是生活的真相。
而陳城一直想成為地理雜誌攝影師，每天都能去不同的地方拍不同的風景，把工作當做旅行一樣，這該是人間多美好的工作啊。然而陳城現在的工作和攝影師沒有一點關係，但不重要，在陳城看來，現在的狀態只是一種隱忍，他正在努力打磨自己的羽翼，工作不過是他糊口的生計，他總有一天會成為攝影師，在此之前他不能讓自己餓死。
公交車開出了五個站，這條街是他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以前是一片矮矮的紅磚房，現在變成了高樓和商鋪。在陳城的記憶里，他的童年身邊總有很多小夥伴，那個時候小孩子有一種讓大人羨慕的能力——總是充滿期望。無論是校門外的麻辣燙，還是隔壁班的班花，他們都可以成為輕易成為想要長大的理由。
陳城逐漸長大，小夥伴們相繼離開這座小城市去到了大城市，有的紮下了根，有的被人連根拔起，但無論怎樣陳城都無比羨慕他們，在他看來去到遠方是勇氣的一種延伸，一想到他們，陳城就感到無比的沮喪。他從沒離開過這座城市，就連讀的大學也在以前的高中旁邊。他也想像他們一樣去到更大城市，雖然他知道這不過從一座圍城去到了另一座圍城。
又有什麼關係呢，有些圍城還是要去的。
我要辭職。
這個念頭在陳城心裡越發強烈。他要離開這座城市，儘管不知道接來下要哪裡，但他已經不能在忍受自己的工作，不能忍受每天寫不完的工作報告，開不完的會，見不完的客戶，和老闆毫無技巧的頻繁畫餅，以及那些表裡不一的社交關係。他今天就要辭職，他在心裡盤算著要怎麼給自己的老闆說，他或許還是會找一份與攝影無關的工作，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離開這座城市。
車上的人越來越多了，空氣變得渾濁，陳城打開了車窗，風吹著他又覺得冷，又將車窗關上。到站停車，還有人陸續上車，被擠得緊貼車門的中年男人不滿道：「師傅，別再開後門了，根本就上不了。」此時一個抱著孩子的中年婦女欲欲躍試地想要上車，嘴裡還說道：「讓我擠擠，讓我擠擠，我趕著去醫院。」
司機開到了下一個站，還是沒什麼人下車，但想要上車的人絡繹不絕，此時抱著孩子的中年婦女對司機大聲埋怨道：「都這麼多人了，還要讓人上。」然後又極不耐煩地對試圖上車的人說：「坐下一班車嘛，沒看見我抱著孩子嗎，一會兒擠出事了你們哪個負責。」群眾一聽便不敢再往上擠了，車又發動了。
不知道為什麼陳城動搖了，他不想辭職了，至少現在不想，畢竟他這份工資在這座小城市裡算是不錯了，遠高於城市的人均收入。而且昨天他工作上的重大失誤，老闆似乎並不知道，這就已經是一件幸運的事了。
辭職的事，再等等吧，等到一切都準備好。
陳城終於到站了，他好像也對生活釋懷了，也意識到抱怨其實也是無能的一種表現。一切並沒有他想得那麼糟糕，從今天起試著喜歡自己的工作吧，他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
此時，老闆發來微信：給我搞出這麼大的事，你不用來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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