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鄰居張森 l 劉希濤
一本字帖,竟只用4個半小時就寫成。他說:「如同炒肉片,兩分鐘就炒熟了,炒十分鐘反而炒焦了。文字越改越好,寫字是越改越糟,失去的是神韻。」
正是申城今年首場大雪欲飄之際,我從地鐵10號線水城路出站,很快就找到了那條僻靜的榮華東道,叩開了老鄰居張森的家門。
歲月沒在張森和夫人臉上留下多少印痕。那天,他家裡還來了上海油畫雕塑院的朋友,於是信馬由韁,海北山南。溫馨的客廳里笑語飛揚。
我與張森結交年深,他長我兩歲,原住處近在咫尺(都在撫順路上)。既為近鄰,對其人其書可謂情有獨鍾。張森幼承家學,畢生求索,將對書法藝術的一往情深付諸筆端。他是很會調侃和說笑話的人。一次,一位朋友當面稱他為書壇大家,他付之一笑:「像我這樣的大家,一毛錢可買11個哩——其實一文不值!」倘若沒有心智上的成熟,是絕不可能有這種風趣的自嘲狀態的。
上世紀80年代,不少家長讓孩子學書法,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心切,到處拜名師求名家。張森認為作為興趣愛好可以,但不要一心指望成名成家。他說:「書法是被稱之為國粹的中國傳統藝術,它是在漢字書寫的基礎上發展而來。早在周朝書寫文字已成為一種專門技藝,被定為『六藝』之一,以後隨著篆、隸、正、行、草書體的演變,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書法體系,這種演變是符合漢字書寫約定俗成的規律的。因此,書法必須講究傳承,沒有傳承就談不上書法。藝術上的創新等於科學上的發明,難度是很大的,不是隨心所欲所能湊成的。書法家原來是幾百年出一個,現在是一年出幾百個,大家把這門藝術看得太簡單了。過去是各領風騷數百年,現在是各領風騷兩三天……不是人人都能成為王羲之、顏真卿的,就如同跳高一樣,不是人人都能跳過2.40米,成為世界冠軍的。」
張森送我的名片上唯「張森」兩字,沒有任何頭銜與桂冠,這與密密麻麻地印上若干頭銜的名片同樣讓人一震。不印頭銜,不等於沒有頭銜;不標「著名」,不等於不著名。名,素有虛實真偽之辨,大小高下之分。但時光匆匆,我們來不及分辨。若干年以後再回首,還有多少名人能經受歲月浪潮的淘洗,保存原有的光澤?張森可謂深得個中之三昧。
乍看上去,張森似乎是個沉默寡言之人,但只要你和他一接觸,就會發現他熱情似火,形同一隻電熨斗,很快就會把你烙得滋滋響。他的坦誠和直率,常讓人如坐春風;他說話的快捷、頓挫乃至眼神中透出的精明和言辭中那「逆向」思維,總使人感受到強烈的文化輻射。
上世紀七十年代,張森調入上海中國畫院從事書法創作研究。在數十年書法研習中,他遍讀漢、魏、晉、南北朝至唐宋的名碑名帖,會古融今,放意自得,終於在隸、楷、行、草諸方面,摸索出一套規律性的心得,並結合個人的藝術氣質和性格特點,創出了書法的新境界。張森的書法又以隸書見長。戚文在《張森的隸書》中說:「本來是凝重、森然、老成的隸書,被張森的神來之筆賦予了青春、流動、酣暢、活躍的氣息。」你看,張森的隸書,每個字都那麼鮮活,彷彿要從紙面上躍然而起,變成大鵬鳥騰空而去……但實際上卻須臾不能離開紙面。在這能與不能之間,正是張森書法藝術的魅力所在。
「盤馬彎弓,引而不發。」正是張森隸書之精髓。這種深潛於筆墨血肉中的躍動,帶有一種富於靈性的氣度。與歷代隸書比較起來,它的最大特點就是這種靈動與鮮活。張森因隸書而成名,他早年為「振鼎雞」「梅園邨」「香辣蟹」等諸多店家寫的招牌,讓食客喜聞樂見,店家笑口常開……因仿製者眾,一時「真假美猴王」讓人難以辨認,然仿製者中大多只能學其皮毛,而無法得其靈動之氣。
因住得近,串門機會也多,張森兄為我寫的第一幅字是「濤聲依舊」,在陋室中已懸掛了20多個年頭。記得那是上世紀90年代的一天下午,我一進他家的門,便從他家那套高級組合式音響中傳來《濤聲依舊》的歌聲,張森則正在樂曲聲中揮毫。一曲聽罷,我心潮難平……許是家臨長江之故,聽母親說,我出生時正值桃花訊期間,江上濤聲大作,故給我取「希濤」之名。此刻,《濤聲依舊》的旋律也正夾帶著澎湃的濤聲傳遍大江南北,於是,我便向張森求字,他一口答應,問寫什麼?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濤聲依舊。」張森笑著點頭。
張森寫字很快,一氣呵成。一本字帖,竟只用4個半小時就寫成。他說:「如同炒肉片,兩分鐘就炒熟了,炒十分鐘反而炒焦了。文字越改越好,寫字是越改越糟,失去的是神韻。」
正逢新春來臨前,張森與我們暢談後,不僅為《上海詩書畫》題寫了報名,還為我寫下「觀海聽濤」一幅斗方,老鄰居和摯友之情,躍然紙上。
(刊於2018年2月21日解放日報朝花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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