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徽宗的藝術人生，盡頭是雪鄉

原標題：宋徽宗的藝術人生，盡頭是雪鄉

公元1117年，史上最知名的文藝皇帝趙佶出版了《大觀茶論》，穩居年度暢銷書排行榜第一！

先須攪動茶膏，漸加周拂，手輕筅重，指繞腕旋，上下透徹，如酵櫱之起面。正束星皎月，燦然而生，則茶之根本立矣。

——《大觀茶論》

△文會圖，趙佶，宋代，現藏台北故宮博物院

講真，趙佶要是把自己對茶的研究用到治國上，何須被俘虜受盡屈辱？然而，令他客死異鄉的金國人對茶卻是另一種態度。或許是拜讀了趙佶的《大觀茶論》,尚書省在《章宗本紀》提出了這樣一條——

「茶飲食之餘，非必用之物。比歲上下競啜，農民尤甚，市井茶肆相屬，商旅多以絲絹易茶，歲費不下百萬，是以有用之物，而易無屬之物也，若不禁，恐耕財彌甚。」

聽了這個建議後，金帝正式下令：「命七品以上官其家方許食茶，仍不得賣及饋獻；不應留者，以斤兩立罪賞。」

當然，趙佶渾然不知此刻的風花雪月、詩書茶香，十年後都化作不堪，他自己也將重蹈另一位文藝皇帝李煜的覆轍。他只知道，在沒有佳能的北宋，光品茶怎麼能感動常在呢？所以他還有另外一個很文藝的喜好——花石綱。

當時有句流行的話：「金腰帶，銀腰帶，趙家世界朱家壞。」這個「朱家」---正是負責花石綱的朱勔，據《老學庵筆記》載，朱勔家連僕人配的都是金腰帶。

據《宋稗類抄》（小說筆記類叢書，作者清代李宗孔，一說是潘永因）載：有一次趙佶召朱勔吃了頓飯，席間，趙佶親切地拍了一下朱勔胳膊：「小朱同志，花石綱工作做得不錯，繼續努力啊么么噠！」

飯後朱勔立馬找了塊黃綢子，把被皇帝拍過的胳膊纏起來，無論見了誰都是用一隻胳膊作揖。有不明真相的人就奇了個怪：「誰把朱大人打了，看把一條胳膊都給打廢了，繃帶都被血染黃了，真是太黃太暴力了！」

朱勔淡然一笑：「不，這黃是皇上的黃；只有對待百姓才能使用暴力！」

這句話說得很實在——打著為皇帝進奉花石綱的旗號，朱勔為所欲為，無惡不作。只要聽說百姓誰家的石塊或者花木比較別緻，立刻帶著一大群差官浩浩蕩蕩的闖進去，拿黃封條往上一貼就是「貢品」，如果有半點損壞，「大不敬」的帽子一扣，這家人就得被罰款坐牢萬劫不復……

有的人家被征的花木高大，搬運不便，差官士兵們就把那家的房子拆了，牆壁砸了。還要乘機敲詐勒索，被征過花石的人家大多傾家蕩產，最後只能賣兒賣女，顛沛流離。

搜刮來的花石需要用船隻運送到東京。船隻不夠就截劫民間的船，不管是運糧的船還是商船，只要被攔住就把原先裝載的貨物倒入河中。還強行徵用大量民夫，於是江河裡船隻穿梭來往，岸邊民夫們日夜奔忙。

⒈

為了讓藝術家皇帝的花石綱有更豪華的搭配，另一位藝術家蔡京率領著童貫、楊戩、賈詳、何訴、藍從熙五個佞臣新秀計劃著建「皇帝的新屋」——在北拱宸門外建新延福宮。

童貫慷慨激揚地說：要建就建最高檔的宮殿，假山瀑布直接入戶，池塘最小也得六百平米。什麼珍禽啊，異獸啊，名貴花草啊，能給他弄來的全給他弄來。院子前邊是花園，後邊是人工湖，站一群漂亮宮女，胸脯特大，下巴特尖那種。等皇上一進門，甭管有事兒沒事兒都得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一口地道的東京腔，不帶半點郊縣口音。讓皇上倍兒有面子。

您說這樣的宮殿，咱一平米得從百姓哪裡拿多少錢？

蔡京：我覺得怎麼著也得一二百兩銀子吧!

童貫：一二百兩？那是成本，五百兩起價，老百姓別嫌多，還不打折。什麼叫當官你知道嗎？當官就是發財！

眾人紛紛點頭，一致通過了「皇帝的新屋」宗旨：不求最好，但求最貴。

據《皇朝編年綱目備要》（宋.陳均）載：保和殿「總房屋七十五間，工緻其巧，人致其力。始於四月癸巳，至九月丙午成。上飾純綠，下漆以朱」。殿內收藏極為豐富，左邊是典、謨、訓、誥、經、史等圖書，右邊是三代彝器，東邊是古今書畫，西邊為琴阮筆硯。殿後都是太湖石。

宣和四年（1122年），遼國的天祚帝正在跑路，剛和金國結了「海上之盟」的宋徽宗小趙想趁火打劫，命童貫為河北、河東路宣撫使分兩道進攻遼國，結果被耶律大石殺得大敗而歸。十月，童貫又派劉延慶領兵十萬去打遼國，結果照舊，半點便宜沒撈著，反被打得哭爹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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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小趙作為藝術家，雞湯喝得多情商高。戰場上的失利並沒有讓他心情受到影響，此時著名的宮苑萬歲山，後來改名艮岳， 用了七年的功夫，終於在小趙期待的眼光中閃亮登場。

據《宋史》載，朱勔有回弄到了一塊四丈高的太湖石，「載以巨艦，役夫數千人，所經州縣，有拆水門、橋樑，鑿城垣以過者。」把城牆砸了，把橋樑拆了運到東京。這艮岳萬歲山——「括天下之美，藏古今之勝」，此園岡連阜屬，東西相望，前後相續，左山而右水，後溪而旁壟，連綿而彌滿，吞山而懷谷。園內植奇花美木，養珍禽異獸，構飛樓傑觀，大氣高端上檔次奢華高調么么噠。

因為花石綱，《水滸傳》里有青面獸楊志從將門之後淪為梁山反賊.； 因為花石綱，現實里有方臘打著誅殺朱勔的旗號造反； 此時的趙宋王朝，朝政不休，民怨四起，已經處于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絕境。

公元1118年，一個錯誤的戰略聯盟，加速了北宋的覆滅。

這一年，《水滸傳》中的孫立等人劫獄後，從海邊往內陸的方向逃竄，奔向梁山。孫立一上山就獻了一條計策，利用欒廷玉和自己的師兄弟關係，假裝打敗並擒住了石秀取得信任，打入祝家莊內部和梁山裡應外合。歷史上，幾乎是同時，武義大夫馬政也帶著一隊人馬悄悄向海邊出發，準備從海上繞過遼國的地盤去金國，名義上是「買馬通好」，真正目的卻是要和金國結盟，一起夾攻遼國。

二月戊辰，增諸路酒價。庚午，遣武義大夫馬政由海道使女真，約夾攻遼。

——《宋史》卷二十一

當初和金國結盟的想法一經提出，就得到了宋徽宗小趙的口頭表揚，他心想（河南口音)要是和金國成為好基友，把遼國恁個二百五弄死，列祖列宗夢寐以求的燕雲之地不就可以收復啦？俺就成了彪炳千秋的一代明君啦！誰說俺只識深閨畫花鳥，一代天驕還看今朝啊！」

他就沒能多動動腦子想想，和漸漸衰敗的遼國相比，一天比一天強盛的金國才是最大的敵人。

東漢末年，孫劉聯軍抗曹，才有了三國鼎立，如果曹孫聯軍滅劉，或者曹劉聯軍滅孫，下一個被滅的肯定是聯軍里的弱者。李家莊雖然沒有和梁山直接結盟，但當祝家莊和扈家莊被洗盪後，李應也只好無奈地落草為寇。趙佶這種投機取巧的愚蠢做法連土財主李應都不如。其實當時朝廷內外許多有見識的大臣都提出反對，但是有童貫、王黼、蔡攸等一幫人竭力支持。

於是，公元1118年，馬政帶著宋徽宗的重託，從登州下海。

馬政一到對岸，就被金兵不分青紅皂白給抓起來了，還搶了他們隨帶的物品。經過再三說明，馬政嘴皮子都磨破了，金兵這才讓他們通行。

他把宋與金修好合力攻遼之事細細向阿骨打彙報，說得天花亂墜，阿骨打還是不太相信：「你們大宋不是和遼國和長期合作合同嗎，咋又要跟我合夥打遼國呢？你當我二百五想算計我對吧？「他立即派使者到宋去試探，商談完了，阿骨打發現，原來趙佶才是二百五！很快雙方達成了秘密協議，協議大致內容為：

1、共同出兵攻遼，金國攻取遼國的中京大定府，北宋負責攻取遼國的燕京析津府和西京大同府。

2、滅遼後，燕雲之地歸宋，宋把過去每年給遼的歲幣如數轉給金國。

3

這就是歷史上有名的宋金「海上之盟」——海上之盟簽訂後，金宋果然合力滅了遼國。但是遼國滅亡以後，宋朝便變相失去遼國作為它的屏障，以阻擋金兵南下。而此後金宋邊境正式接壤，而金兵又果然於遼亡後南侵宋土。1126年，北宋便在朝政敗壞，國力和軍力不振的情況下，遭強大的金兵攻克其首都汴京及中原一帶的領土，釀成靖康之變。

公元1127年，金兵攻陷東京，北宋最後兩個皇帝徽宗和欽宗被金人掠到北方，北宋就此滅亡。

金兵包圍東京時，小趙的兒子宋欽宗趙恆命取艮岳萬歲山苑中山禽水鳥十餘萬盡投之沭河，並拆屋為薪，鑿石為炮，伐竹為籠籬，又取大鹿數百千頭殺之以響衛士。東京城陷兩月，飢餓而死者以千計，東京居民取貓、鼠雜以人肉食之，吃盡鼓皮、馬甲、皮筒及樹皮草根。

李師師開了一場告別藝壇演唱會，唱的是京劇《鎖麟囊》：「當日里好風光忽覺轉變，霎時間在家中只覺得天昏地暗——耳聽得，風聲斷，雨聲喧，雷聲亂，樂聲闌珊，人聲吶喊，都道是大雨傾天……」此刻, 深愛她的藝術家宋徽宗正在被押解去北方的路上。「正月里來是新年啊~~大年初一頭一天啊~~打了東京擒了皇帝啊~~~逮了一群小美人啊~~~得兒哪呼咳兒呼咳兒....」一場歷史大戲拉開了大幕。序曲是兩個金兵如緊密的鑼鼓一樣「蓬蓬乍，乍蓬蓬」，出場的主角是宋徽宗和宋欽宗2個亡國君。

「 倉皇禁陌夜飛戈,南去人稀北去多。 自古胡沙埋皓齒,不堪重唱蓬蓬歌。」（《大宋宣和遺事》）

詩里所說的「蓬蓬歌」，是指金人民族流行樂：「蓬蓬蓬，蓬乍乍，乍蓬蓬，是這蓬蓬乍。」據考證，「蓬蓬歌」是現在東北二人轉的起源。很多二人轉的表演的形式都是一個人不斷的打擊調侃甚至折磨另外一個「愚蠢」或者「醜陋」的人，特別像「靖康之恥」被金人擄走的宋徽宗和宋欽宗被折磨的情形。

4

南宋古惑仔詩人辛棄疾在《竊憤錄》和《竊憤續錄》（《永樂大典》殘卷）里，詳盡地描寫了徽宗、欽宗一行人遷往均州一路上所遭的罪---

天色已黑，路不可辨，山麓林間，凄風苦雨，狐狸悲嘯；晚上，「鬼火縱橫，終無止宿處，皆坐於地，至天曉又行」；走在泥淖里，把鞋走掉，光腳走到沙石路上，「血流趾間，苦楚不能行步」。

到均州時，徽宗已經病得很重，喉嚨全都潰爛，不能進食。那些隨行的人又把他移到低洼濕地里居住，更加重了病情。那年「冬間大雪，猶自瀰漫廣野，經旬有不止者，人皆入土坑中蜷伏居止」。 這樣又挨了接近一年的時間。一日，欽宗去看他爹，只見徽宗坐在土坑裡已經僵死。

趙佶為什麼會死在土坑裡呢？五國城在今天的黑龍江依蘭縣，正是我們所說的雪鄉。

「冬月極寒，必居土坑中容身以避寒氣。」那是中國最寒冷的地方，冬天零下四十度是常事兒。欽宗所見的一幕現在也能看見，在雪鄉，宋徽宗「坐井觀天」是一個備受推崇的旅遊景點。

欽宗大慟，要求埋葬。可是當地人說不能埋，此地凡死的人都要先燒得半焦，再用木棍敲打，最後扔到一個大水坑裡，這樣坑裡的水可以點燈。一個傑出的書畫家，一個昏庸腐朽的皇帝，他的肉體化成的燈油，會發出怎樣「美麗」的光焰呢？

▲雪鄉忽汗河使鹿部落景區內 有宋徽宗「坐井觀天」地穴房供遊人參觀

宋徽宗的藝術人生，終究埋葬在了二人轉盛行的雪鄉。金世宗修建大寧離宮的時候，把他的花石綱---汴京艮岳太湖石、靈璧石都拆下來，令各府州縣轉運到中都。北海的瓊華島大部分就是這些奇石修築，一直保存到元明時期。

到了清朝，部分石頭被拆了築瀛台。

萬歲爺和萬歲山早已經沒了。那些跪著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的人，真的要千秋萬歲了。

趙小昭：現居於成都，大齡未婚問題美少女。專註於一切有趣無意義之事，做浮華時代清醒的看客。

——打賞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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