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珍：「芳華」的回歸

小年那天，99歲的潤光老先生特意將一張老照片擺放在了家中最顯眼的位置。

約莫二十多平米的小屋子裡，像樣的傢具不超過三件，老先生通常習慣於或躺或坐在床上，一天24個小時中，保守地說，大概也應該有22個小時，他會守候著那張兒子為他支起來的單人床。

照片擺放的位置幾乎正對著床頭，那是小屋子裡唯一能支撐起大電視這般分量的傢具，就暫且稱它為「電視櫃」吧。老先生一直捨不得丟棄這個「電視櫃」，它跟著他，還有那張照片中正值「芳華之齡」的女士，已經好幾十個年頭了。

這樣的情感，又有誰，能輕易割捨呢？

照片中的女士相貌端莊、大氣雍容，看上去善良淳樸，她就是個平凡人。沒有驚天動地的壯舉，也沒有留芳百世的偉業，但這並不妨礙她的特別與珍貴。

她含辛茹苦的撫育了五個子女、兩個侄兒侄女，還帶大了四位孫輩。她一直教育孩子們要踏踏實實做事、堂堂正正做人，善待身邊的每一個人。她常說自己沒有干過什麼正式的工作，沒有念過多少書，也沒有多少文化。她不會用多麼深奧的大道理教育晚輩，只是數十載不懈地用樸實的言語和實際行動來言傳身教。她的子孫後代個個通情達理、孝順能幹，晚輩們說，從她這裡，學到最多的是對生活的那種善意的愛。

1984年，她把愛和陪伴給了小孫女

還是在上世紀80年代的時候，她就能堅持每天清晨五六點鐘喚醒心愛的孫女和外孫女，半天半天地牽著小姐倆的手，先帶她們鍛煉身體、逛公園，再陪著她們到長安街的路邊上數汽車。那時候家裡的物質生活條件還很匱乏，她不攀比、不失望、不糾結，愛，不一定要給予，卻一定少不了陪伴。帶大了這對不是雙胞胎卻勝似一對雙的姐倆後，又過了將近20年，她有了重孫，此時她的身體已大不如前，但她拿起一片煙盒中的錫紙，就能用剪刀裁剪出一個漂亮的花樣，她還會教小孩子畫畫，幾筆一勾勒，便是個栩栩如生的畫像。她的精神還是和從前一樣的飽滿、充沛。

她和兒媳、女婿們也相處融洽，時常邊包個餃子，就能邊開起個玩笑。家人們幾乎都沒聽到過她的抱怨，儘管她在孩童時代就經歷過不少風雨。現在網路上總有人不解地問，為什麼我們總是把最差的脾氣和最糟糕的一面留給最親近和最愛的人？沒有多少人在自問和給出答案後，能夠「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因為這真的很難。而她竟真的能夠善待親朋。在最困難的日子裡，她仍與老伴經歷風雨、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她仍能讓每個孩子都過著有尊嚴的生活。

她唯一的一場「抱怨」，倒也是沖著自己的丈夫來的。還是在兒女們很小的時候，家境雖不寬裕，可孩子們的爸爸卻總是去救助那些家境更差的人家。一次，丈夫的一個同事的小孩病了，沒錢去看病，他就把剛領到的工資都給了這個同事，過後還讓給這位同事一份工作干，回到家，丈夫只是輕描淡寫地對她說不小心把工資弄丟了。誰知那家人非常感動，一次和她偶遇，那家人不停地表達著感激。真相大白後，她「抱怨」他不懂自己，「做好事、救人命，這是應該的，我怎能怪你？」再後來，她給孩子們、孫輩們講故事時，總會提起這件發生在自家的真實事情。

她走之後，孩子們從未忘記過她

真實，才有生命力。

被她拉扯大的孫女從小就酷愛寫作，她的日記本上，記錄著許多的真實。2002年7月12日，星期五，晴，「今天下午，酷暑難耐，加上我的感冒，我都要『栽』倒在地上了。不過，睡了一覺的我，還是抖擻了一下精神，爬了起來——因為我還要和爸爸一起去趕火車、看奶奶。火車開了一個多小時，終於到了北京，忍著腳痛，我移到了奶奶家。爺爺瘦了，頭髮更白了——不，是白的面積大了；奶奶的精神不如從前了——唉，這就是歲月，是生命。」

那段時間，孫女不在她身邊，總是想念她。轉眼間又過了5年，已走上工作崗位的孫女辭掉了在外地「一眼望到老」的工作，回到北京，像孩提時一樣，在她的屋檐和臂膀下，貪婪地享受著她的呵護與寵愛。但歲月不饒人，她已到了耄耋之年。孫女是上下班沒個準點的媒體人，一天晚上10點多到家，卻怎麼也敲不開門，心急如焚地沿著通往長安街的小路，在黑夜中尋找她和爺爺的身影，終於，距離長安街路邊還有兩百米的時候，孫女看到，兩個老人正手牽著手，依偎而行。那個冬季的夜晚，就這樣一直定格在孫女的腦海中。這一年，孫女25歲，應該是那張老照片中她曾經的年齡。

孩子怎樣成長，老人就怎樣「回歸」。別忘了，她撫育了五個子女、兩個侄兒侄女，還帶大了四位孫輩。

2014年2月6日，星期四，晴，「奶奶從昨天開始身體狀況突然不太好了，只吃了一個餃子，還說了胡話。」2014年2月7日，星期五，雪，「今天北京下大雪，奶奶精神還是不好，說話說不清楚，但能聽清的是她說不舒服、腿疼。」孫女的日記本真實地記錄著那段難熬的日子裡所發生的一切。

此時的她，已回歸了孩子的狀態，但晚輩們都記得她曾經的言傳身教，當老人開始忘記往事、忘記如何吃飯、忘記如何說話，請耐心地善待他們。

2014年2月8日中午，她的老伴、兒女、兒媳、孫女看到她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堅定而用力的呼吸。這一天，是這一年的大年初九。農曆新年前，她住進了重症監護室，但出院回家後，她仍用最好的狀態陪伴家人度過了生命中的第91個新春佳節。

很難想像這是一種怎樣的精神狀態。

2018年2月8日，又是小年，潤光老先生望著她的照片，向孩子們感慨道，「她都走四年了。」牽媽媽的手，是這個春節里中國人最暖心的記憶了，但她拉扯大的孩子們，卻再也享受不到這份曾經給過他們巨大能量的溫暖了。

99歲的潤光老先生也許並不知道，有一部正火熱上映的影片，通過各種細節的展現，強調著人的珍貴。而他一直珍藏著的那張老照片，是陪伴了他70多年的知心愛人，她的名叫致珍。她從未放棄過對自己和家人的真實，家人也從未忘記過她的特別與珍貴。

今年大年初八，她的家人們在家庭群里播放了下面這支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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